水湄蒹葭

　　（一）
　　1912年的4月，民国的南方，草长莺歌。
　　这日，在通往云南的官道上，来了几辆马车，飞奔而去。留下了，红尘滚滚。等到尘埃落定，背景处的天空，夕阳如血，残霞似锦。
　　车队的主人，陆伯翰，本是山西祁县县令。少年时科举得中进士，得以钟鼎之禄。陆家世代书香，为当地一豪门望族。只是时代变迁，世事沧桑。目睹政权更迭频繁，难民流离失所，陆伯翰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举行免费赠粥善举。一段时间以来，陆园救济了不少饥肠辘辘、困顿不堪的老百姓。直到1911年10月28日，阎锡山发动太原起义，杀死山西巡抚陆钟琦，成立山西军政府，自己当了都督。
　　面对着政府无能，军阀混战，陆伯翰的仕途生涯也走到了极点，他不甘与狼为伍，与虎谋皮，毅然挂冠离职。同时也决定收拾细软，遣散大部分佣人，带领家眷，背井离乡地南下寻找没有战争杀戮，唯有和平安宁的世外桃源。
　　琢磨研究了一番，陆伯翰决定把目的地定为云南丽江。蓝色的湖泊，宽阔的草甸，雄伟的喇嘛寺，幽深险峻的大峡谷，狭长的小巷，明媚的阳光…，对他都是吸引。他好想立即融入到这个世界中，不问世事，惬意地品读着他的墨香典籍。
　　主意一打定，陆伯翰便急不可耐地直奔后院而去。穿过了亭台楼榭，小桥流水，在满是梨树的怜香居前停了下来。陆伯翰看到，他的夫人，傅淑娴，坐在窗前正黛眉紧锁，眼睛专注地盯着什么。静悄悄地细步上前一瞧，竟然是《孙子兵法》。
　　“呦，夫人怎么研究起兵书来？”
　　听到声响，傅淑娴才回过神来，朝伯翰莞尔一笑，“难道有注明是老爷之读之书吗？”
　　“方才发什么呆？”
　　“哦，我在看孙子的‘诡道十二法’中的怒而挠之。想那项羽会兵败成皋，垓下被围，完全是曹咎的责任。他堂堂一个将领，竟耐不住张良和陈平的怒而挠之策略。面对着汉军的嘲笑、侮辱和漫骂，小不忍而不听项羽出军前再三叮咛的‘切勿出战’的命令，召集兵马杀出城去，结果在汜水边全军覆没，也使西楚霸业毁于一旦。”
　　“言之有理，淑娴。政治上就是纵横捭阖，极尽勾心斗角之能事。”
　　“真可怕！我可不想我们卷入政治斗争旋涡，只要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
　　“奇怪了，今日如此安静，翩儿和蓁儿到哪里去了？”
　　“缠着小嫣放风筝去了！对了，伯翰，你急匆匆来，有什么事吗？”
　　“哦，我正要说此事呢！”接着，陆伯翰就把他的心思一股脑儿和盘托出。意料之中，傅淑娴与他一拍即合，当即决定搬家。
　　接下来的一个月，陆家上上下下忙成一团，拜别亲朋，变卖房产、田地，打包行李，筹备马车，辞退佣人（除了几个贴身丫头和仆人），桩桩件件，千丝万缕。焦头烂额的陆伯翰夫妇，在整理过程中也不免不舍和失落。虽说打定主意远行，可这个地方毕竟是自己的家乡，是祖祖辈辈扎根生活的地方。如果不是兵灾连年，硝烟四起，自己也决计不会离开的。俗话说，“在家千般好，出门寸步难。”何况自己是带着一家弱小朝着渺不可知的未来投奔而去得，流浪天涯的生活甘之若饴？！
　　然而，出行在外对于翩翩和蓁蓁来说确是无限的快乐。他们一想到可以坐着马车“游山玩水”，那兴奋劲别提有多高兴了。毕竟十三、五岁的小孩，脑子里不会有太多的世事缭绕，而且出门看世界的机会难得，因而欢喜。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不觉间已到12月1日。这天天一亮，大门一开，陆园的马车便鱼贯而出，伴随着嘈杂声此起彼伏，有点紊乱。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工夫，一切归于沉寂。车人早已消失在天尽头，门前徒剩萧疏树叶数片，如蝶恋般地徘徊悱恻，还有那素描画样的光秃枝桠，似独守寂寞的美妇，悲凉凄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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