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南

　　王彻的19遍，加上邱添的帮忙，天黑之前纯安总算抄够了50遍。放下笔的一刻，纯安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归去来兮辞》了。
　　只是她每次想谢谢王彻，他都像不认识自己一样目光闪离，让她开不了口。等纯安窝在位子上看书时，又常感觉到他似有似无的一瞟。
　　天气越来越凉，冬天已经初露锋芒，校园里一片沧茫荒芜。茶水房的队伍越排越长，按照邱添的要求，纯安也买了个热水壶排在那里，虽然她并不觉得喝冷水有什么不好。
　　排着排着，校园广播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纯安一惊，立刻拔腿往教室跑去，水没接是小事，迟到可不得了。
　　离教室还有十几米，远远的就听到班里传来的嘈杂声，看来袁老师还没来。纯安慢下脚步，舒了口气，却忽的听到几个女生的议论中出现了自己的名字：
　　“白纯安脑子是有病吗？言行举止都透着不正常！”
　　“听说她失忆了……”
　　“真的假的，是出车祸把头撞傻了吗？”
　　“你看她，每天都是一身白，从来没见她穿过别的颜色，黑头发又那么长，怎么看怎么像贞子！”
　　“对啊，尤其晚上宿舍走廊碰到，真以为撞鬼了！”
　　……
　　纯安呆在门边，盯着聊的热火朝天的几个女孩，一句反驳都说不出。只是心里早已委屈到了极点，旁边坐着的就是昕昕和季阳，居然也是充耳不闻。我没得罪过你们吧？
　　过了一会儿，纯安挪动脚步，从后门进了班。她始终记得邱添的告诫，把话挑明了反而更没好结果，何况人家说的也没错。
　　一旁的李亮瞥见纯安闷闷的样子，心念微动。上次打架事件过后，纯安再没有跟他说过话，学习倒是比以前用功了许多。
　　那天为什么停手，李亮也说不上来。只是突然间听到她凌厉的呵斥，鬼使神差的就打不下去了。打架有什么用呢？他丑，他脏，又穷又惹人厌，再打下去，也只是卖力给全班人演一出滑稽戏而已。
　　踌躇了很久，李亮才压低声音，尽量平常的开口：“白纯安，数学作业是哪一题？”
　　这么一提醒，倒把纯安从感伤中拉了回来。差点把数学作业忘了！纯安立刻扒出练习册，翻到标记的那页，回答：“87页除了最后一题全做。”
　　说完，纯安很自然的往座位右边挪了一点，举起练习册问李亮：“第12题，这个，怎么算呀？”
　　纯安柔柔的嗓音落入李亮心里，却像平地惊雷，把他炸的七零八落。他已经记不清上次别人用正常的语气跟自己说话是多少年前了，能记起的，除了嘲讽就是谩骂，然而今天，全班最漂亮最白净的女孩，用温柔似水的声音，问他，这道题怎么算。
　　“你会写吗？”纯安见他发愣又问了一次。李亮猛然回神，对上纯安漩涡般深邃的眼神，像是要把他吸进去，心中又是一惊。
　　“我……会。”李亮的声音弱的不像自己，却极力故作轻松的回答，“很简单，A点到D点之间加一条辅助线，再运用线面垂直定理……”
　　“哦，我忘了加辅助线了……”纯安恍然大悟，拿笔在图上轻轻一划，思路瞬间打开。她扭过头，笑意清甜，认认真真的对李亮说：“谢谢！”

　　很久以后李亮再也想不起纯安的样子，甚至不记得纯安的存在，但他仍忘不了那一声饱含真挚的谢谢，曾在他灰暗压抑的少年时代，大力撕开一道裂缝，注入一缕暖暖阳光。
　　此时此刻的纯安浑然未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学习计划中忙的热火朝天。离下次考试只剩十天了，她不想再给邱添添乱，更不想垂头丧气的回去惹奶奶失望。
　　第二天进班，纯安习惯性的先给自己倒杯茶，还好昨天邱添打了水分了她点。但水倒出的一瞬间，纯安就呆住了。
　　混混沌沌的一杯水，无数的白色小颗粒正一点一点的往下沉淀。纯安的眼睛怎么会看不出，这不是茶锈，是粉笔末？
　　怪不得，她总觉得学校的茶有一股怪味儿，只是之前水瓶都是满的，不留意也看不出来。纯安不寒而栗，是谁干的？什么时候开始放的？还好只是粉笔末，如果是别的东西？
　　十秒钟后，纯安起身，笔直的走向了徐梦雅。
　　“是不是你往我水瓶里放东西！”纯安开门见山，虽然是问句，听起来更像是说“除了你还会有谁！”
　　徐梦雅正一门心思背单词，被纯安猛的一搅，刚背过的又忘光了。“发什么疯你！”徐梦雅把书甩在桌上，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越来越多的目光聚集过来，班里的读书声渐渐稀落，直至鸦雀无声。
　　纯安冷笑：“你拿着班门钥匙，每天最早来最晚走，而且……”
　　“而且你抄过我的卷子！”徐梦雅打断她，双臂交叠放在胸前，一脸不以为然，“是我放的，跟你卑鄙无耻的作弊行为相比，这就是个小小的玩笑。”
　　“好，关于我抄袭的事，我现在向你道歉。”纯安实实在在朝她鞠了一躬，然后挺直腰板，“该你了，道歉！”
　　“呵……”徐梦雅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想得美！”
　　班里的气氛骤然紧绷，虽然不清楚徐梦雅到底干了什么，但大家更好奇一向举止惊人的白纯安会如何反击。
　　“啪！”
　　同学们的眼神甚至还没有聚焦，纯安干脆利落的一耳光已经甩在了徐梦雅脸上。徐梦雅捂着脸，眼睛狠命瞪住纯安，咬牙嘶吼：“白！纯！安！”
　　“我抄袭的事，学校已经处置过了；你这个‘玩笑'，还是不麻烦学校，我就自行解决了。”纯安微笑如常，只有徐梦雅感觉得到那双笑眼里的凌厉，甚至警告。
　　“啪啪啪……”几声突兀的掌声划破教室里的死寂。循声看去，王子龙正饶有兴趣的拍手看着白纯安，那一脸的傲娇和欣赏，此刻却格外不合时宜。
　　有一个不常干涉班级纪律的班长，对多数同学来说都是好事。尽管徐梦雅有些自私冷漠，但毕竟一起相处了两年多。又是一班之长，白纯安算个什么东西，居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打了徐梦雅一个耳光！
　　窸窣的议论逐渐加温成为一锅沸腾的抱怨，有人安慰徐梦雅，有人指责白纯安，有人骂王子龙胳膊肘往外拐……纯安一时无措，如芒在背，下意识的瞄向王彻，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眼神复杂的望着她，薄唇禁闭。
　　突然间，纯安眼前的事物剧烈晃动了一下，只感到手臂被一个沉稳的力量抓住，整个人几乎是被拖着出了班，天旋地转间，大脑霎时空白一片……

　　会在这个节骨眼带她走的，也只有王子龙了。
　　用他自己的话说，反正他已经是全班公敌，不介意再多一句骂，而且有纯安这个新晋的盟友，他高兴还来不及。
　　可他还是忍不住吐槽：“你傻啊，你有气叫我帮你出啊，女孩子家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人，多不淑女！”
　　纯安苦笑，可不就是傻么，否则她就能明白，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公敌。
　　王子龙看她苦着个脸，话锋一转，语气立刻变得轻快起来：“不过嘛，刚才那一巴掌，又快又狠又准，我都被你吓一跳呢！真不愧是我的……”王子龙猛的住嘴，跟别的女生嘻哈惯了，玩笑差点开过火。
　　纯安也没在意，只是茫然的抬头看天。早读已经下课，天空却还是灰蒙蒙一片，云彩轻薄而灵动，仿佛被双巧手撕碎，一口气就能吹散。
　　也是奇怪，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看看云朵，整个人都会舒缓很多。就这么定定的看了一会儿，纯安突然问王子龙：“徐梦雅不会报告老师吧？”
　　王子龙呵呵一笑：“把你的心放肚子里吧，徐梦雅精着呢，拍马屁还来不及，怎么会让老师知道她放粉笔末的事！”

　　王子龙猜的没错，耳光的事徐梦雅果然不了了之。因为袁老师让她负责去外校听演讲的车辆安排时，她看都没看纯安一眼，依然笑意吟吟的接过表格，保证一定会办好。
　　听邱添说，这次是学校为了鼓舞高三学子的斗志，特地和市一高联合，重金请来某著名教育专家办讲座，地点就在市一高大礼堂。同时邱添也告诉纯安，这种讲座犹如当头一棒醍醐灌顶，但热度绝对超不过24小时，一觉醒来这一棒子就算白挨了。
　　学校租了10辆大巴，每两班一辆，每辆50座。按照惯例，每班都是选几个男生站着。
　　然而就在女生排队上车时，徐梦雅突然叫住队末的纯安，皮笑肉不笑的开口：“不好意思啊白纯安，之前忘了你这个插班生，没排你的座位。”
　　“早知道你会来这套……”纯安在心里暗暗的说，脸上却保持着不咸不淡的微笑，语气轻柔：“没关系，我站着。”
　　纯安转身上车，自觉走到最里面扶住杆子站稳。在学校生活一个多月她也学乖了，今天有班主任盯梢，她才不会往枪口上撞。
　　学校到市区并不远，不到半个小时，汽车已经稳稳的停在了市一高的门口。重点高中自然是比小县高气派许多，但在纯安眼里就是一个更大更闹腾的牢笼，人声鼎沸，却透着冰冷。
　　跟着大部队穿过校园，大礼堂就在最尽头。本校毕业班学生已经全部落座，纯安不紧不慢的缀在队尾，她有预感，徐梦雅还是不会给她留座的。
　　果不其然。
　　灯光幽暗的礼堂，此刻黑压压的坐满了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方向，虽然也夹杂着有些人的幸灾乐祸。纯安洁白的一抹身影在走道边格外突兀，也成功引起了袁老师的不满。
　　“白纯安！你站着干什么，最后边不是有座吗？”
　　纯安顺着袁老师的手指看去，最角落果然有一个空位。一丝浅浅的笑在她脸上浮现，不是因为有了座位，而是旁边坐着的，是王彻。
　　那天的纯安很不一样，在两千多人的直视下，似乎更多了些不卑不亢。王彻有一瞬的恍惚，眼前的纯安仿佛踏云而来，白肌如雪，黑发如瀑，长裙拂动，甚至整个人散发出淡淡的光晕，绝世而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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