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南

　　高三本来就是个紧张压抑的地方，到了考前，这种氛围更是浓重，连纯安这个“局外人”都不由得悬起心来。
　　盲目机械的跟着大家复习了几天，等进了考场，考卷落下，纯安才知道那并没有什么用。眼前的白纸黑字对她来说就是一堆乱码，毫无头绪。纯安干脆拿笔在草稿纸上乱涂一通，然后在角落里画了一个小小的云坠。
　　“还好你没丢。”纯安想着，低头看看安然躺在锁骨间的云坠，淡淡微笑。脑中忽的浮现出那天清晨回头看到王彻的画面，他在幽幽晨色中的脸廓，托着云坠的干净手心，还有不经意中一秒钟的触碰，像是被摁下了慢播键，帧帧清晰。
　　脑筋一转，又想到之前邱添的话，如果考砸了就离不开最后一排。虽然王子龙是个不错的邻桌，但如果能和王彻同桌应该更不错吧？
　　还好她有天生的好视力，考场上扫视一圈，大家的卷子基本上都能看个清清楚楚。纯安想了想，最终挑中了斜前方三米远的徐梦雅，王子龙说过，徐梦雅是因为上次因病缺考才被分到了最末场，她的成绩当然是全场最好的。
　　从语数外到政史地，纯安从头到尾抄的不亦乐乎，她连头都不用伸，只用直起腰视线稍斜，徐梦雅的考卷就尽收眼底。想想只要能跟王彻差不多就够了，于是最后一场英语还空了几道选择题。
　　等到最后交卷钟声响起，同学们慢慢走出考场，所有人都像被剥了一层皮似的，垂头丧气，完全没了平时下课就抢饭的冲劲。
　　唯有纯安轻轻松松的收好文具，步伐轻盈的走回班，在自己座位上坐下。教室里嘈杂而忙碌，大家都忙着把教室外的书搬回来，前方的王彻正专心整理着自己的桌子。“这次我肯定能和你同桌了！”纯安望着王彻的背影，胸有成竹的默念道。

　　当纯安从邱添口中得知有“雷同卷”一说时，表面虽然波澜不惊，心头却像被狠捶了一拳，一下子闷得有些喘不过气。
　　可是一切都晚了，高三最讲究的就是效率，三个年级老师联合改卷，只隔了一天，考试成绩就出现在了公告栏上。
　　纯安班级第四！
　　邱添和纯安都松了口气，还好改卷老师多，没把两张放在一起改。
　　考试告一段落，邱添也把心思挪到了邹明宇的生日上。虽然这个高考节骨眼上大肆过生日不太好，但邱添绝不能容忍邹明宇的成人礼就在作业堆里埋没过去了。
　　“你想好送什么礼物了？”纯安看大家都很流行送礼物的样子，就猜想邱添一定也会给邹明宇送。
　　邱添得意的一挑眉：“半个月前就备好了，就在带你逛商场那天！”
　　纯安忍不住抿嘴轻笑，怪不得那天置办行李前她拉自己逛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店：“还真是准备充分。说吧，备了什么？”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宿舍楼下，邱添没回答，只是神神秘秘的拉她上楼去自己宿舍，从床底的储物箱的最底下，捧出一个大纸盒子，又从大盒子里取出一个精美的小纸盒子，暗灰色的布纹，左上角缀着一朵深蓝拉花，看起来很高端的样子。
　　邱添示意纯安打开，纯安却莫名的不敢动手，虽然包装正常，但听她的意思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纯安有预感会受到惊吓……

　　然而受到惊吓最深的，还是邹明宇。
　　一大早进班，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伸手摸出课本，一张贺卡“啪叽”掉了下来；
　　课间广播，主持人轻快甜美的嗓音报着：“今天是高三五班邹明宇同学的生日，有同学为你点了一首王心凌的《当你》，祝你生日快乐……”
　　中午去食堂，排队到了窗口，众目睽睽之下盛饭大妈拎出了个小蛋糕给他；
　　……
　　等他终于从桌斗里掏出了个装着饭碗的礼盒时，他再也忍不住积累了一天的恼羞和愤怒，整张脸憋的就像手中的卡通海碗，青一阵红一阵。
　　在两边同学的偷笑中，邹明宇狠狠的拍上盒盖，大步走出去，到四班门口大吼一声：“邱添！出来！”
　　邱添正和同桌聊天，听到邹明宇的声音大喜过望。同桌坏笑着朝她挤眼：“呦邱添，你心上人叫你呢！”邱添抿着嘴，藏不住的笑意：“闭嘴，别瞎说！”
　　邱添用手抓了下刘海，小跑出去，嘴还没张开，一个礼盒突然迎面飞来，扑到了她怀里。邱添低头一看，这不就是她的盒子嘛！
　　“你……不喜欢啊？”邱添尴尬到了极点，然而更让她难过的是此刻邹明宇冰冷的脸色，以及接下来的话——
　　“邱添你听好，首先我谢谢你给我安排了一整天的节目，我一个小生日能劳您这么煞费苦心我真是感激不尽。但请你就此打住吧，你干这些事之前能不能考虑一下当事人的心情，你觉得你做这些很贴心很感人？觉得这就叫惊喜？其实这叫惊吓！如果我拿着这个五颜六色的碗去食堂吃饭，第二天我就会上校报头条好么！”
　　“我……”
　　邱添满肚子的话蹦到了嗓子眼，张开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贺卡是头天放学让纯安帮忙夹进书里的；广播站的歌，她求了播音员一个星期；食堂的大妈是她用礼物“收买”的；重头戏的那个碗，她假公济私逛了一整天，因为邹明宇太瘦了，而她婴儿肥……
　　只是这场“完美”的安排中，唯一的计划外就是此时此刻，邹明宇怒火中烧的现在这里，对她说，这都是惊吓。

　　邱添来不及为自己难过，牧童就匆忙跑来，告诉她纯安闯祸了！
　　邱添跟着牧童往办公室跑，路上牧童告诉她，徐梦雅下午借纯安的卷子说看道题，发现纯安语文考卷的作文竟然跟她一字不差！二话没说就带着纯安的全部卷子去了办公室，经过几个老师的比对，除了英语有五六个选择题不同，这六张卷子和徐梦雅的完全一模一样！
　　邱添的心越悬越高，这个笨纯安，怎么会笨到连作文都抄！徐梦雅看她刚来就蹦到前五名，肯定是心里不爽才“借卷子”，这下可好，居然被抓到这么大的把柄，以后她在宿舍还怎么过。
　　可是事情远比邱添以为的严重。刚走到办公室窗外，就听见里边传来一声呵斥：“家长叫来，把她领回去！没得商量！”
　　邱添浑身一颤，赶紧冲了进去。纯安眼神空洞的立在一角，白色的试卷碎片散落一地，几名老师眉头紧蹙，袁老师更是怒不可遏。
　　邱添小心走到袁老师面前，轻声开口：“老师好，我是四班的邱添，白纯安的邻居……”
　　袁老师不耐烦的一挥手：“你来的正好，给她家人打电话，现在就打！”
　　听到“家人”两个字，纯安转头看向邱添，嘴唇微微动了一下。邱添立刻心领神会，她不想惊动了奶奶。
　　“老师，您别生气，白纯安的奶奶您也见过，那么大岁数一老太太，来一趟实在是不方便。”
　　“父母呢？”
　　“她父母……都不在……”
　　袁老师冷哼一声：“怪不得这么胆大包天，原来是缺乏管教！”
　　一旁的老师也纷纷插话：“真是的，我当老师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抄袭的！”“作文都抄，明摆着跟老师挑衅吗？”“最奇怪的是她怎么看见的，眼皮底下抄也抄不了一模一样吧！”……
　　虽然邱添也好奇纯安怎么抄的，但当务之急还是怎么瞒住奶奶：“对不起老师，白纯安这件事做的确实不对，她也是求好心切，绝对没有挑衅您的意思！您怎么惩罚都行，只是她奶奶身体不好，您就别惊动老人家了。”
　　“你说的倒好，她进班才几天？头一天就跟周老师叫板，不但不吸取教训，还变本加厉。抄袭能抄成这样，她当老师都是瞎子吗！这学生太厉害了，我反正不敢惹！既然奶奶来不了，就让她自己打包走人！”
　　袁老师转身去拿请假条，却赫然发现办公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张学校专用的材料纸，前面写着：“白纯安抄袭的事情，按照校规回家反省一周，交一份检查，如有下次立即开除。”
　　落款印章是——蒋政国！
　　校长？
　　袁老师举起纸问其他老师：“这张纸什么时候送过来的？”老师们面面相觑，然后都摇了摇头。
　　校规上面对于作弊一项明明是情节严重者开除，白纯安这还不叫严重？而且校长怎么会横插一脚，甚至是第一时间做出了指示。这个白纯安，来头不小啊……

　　纯安回到教室，已经是晚自习的最后一节课。袁老师还是按照校长的意思，让她明天早上回家反省。她没心思去想校长为什么会关注这件事，现在她只是累，从头到脚，从身体到内心，疲惫不堪。
　　徐梦雅一脸大仇得报的快感，牧童和昕昕过来安慰了几句，王子龙一口一句“小白”的哄，其他人则议论纷纷……纯安把头埋进胳膊，闭上眼，她其实是希望被开除的，这个环境太复杂，她宁愿窝在奶奶家的院子里看那个四角的天空，可是她知道，奶奶一定会难过。
　　噼里啪啦的一阵声响，让全班人瞬间闭了嘴。循声望去，原来是曹知磊从后门过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李亮的书立，满桌子的书、本、茶杯全被扫落，满地狼藉。
　　曹知磊嫌弃的搓起一摞书甩在桌子上，拍拍手就要走。
　　“站住！”李亮阴着脸，乱蓬蓬的头发下，一道阴冷的目光直直瞪向曹知磊，“捡完！还有我的杯子，赔我！”
　　“切！”曹知磊冷笑，“我还没怪你的破烂挡道呢！还有那破杯子，是你爸在哪个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吧？还好意思让赔！”
　　“曹知磊！”李亮低吼一声，拳头“咣”的砸在了桌子上，下一秒，他就像失控的狮子一样扑上来，把曹知磊摁在地上；两旁的同学尖叫着避开，混乱中又推倒了几把椅子，咣咣当当响成一片。
　　李亮像疯了一般，一只手死死揪住他的衣领，拳头胡乱砸在曹知磊身上，而曹知磊的个子比他高出许多，很快就钳制住了李亮，甚至把他头发都揪下一把，衣服也扯出道口子……没有人拉架，也没有人去报告老师，看李亮被打，这真是比白纯安顶撞老师都精彩的好戏！
　　“不要打了！”纯安不耐烦的一声大喊，班级霎时间静的诡异。曹知磊一个愣神，李亮已经从地上弹起来，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趁机还手，而是径直回了自己的座位。
　　曹知磊一头雾水，整了整衣服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也挂了彩。他用手背抹了下鼻血，狠狠瞪一眼李亮，呲牙咧嘴的回去了。
　　同学们已经完全呆住，一场好戏看到最高潮，莫名其妙的被四个字弄得散了场，这算怎么回事。
　　几分钟后，大家陆续回到座位，现场的狼藉也被收拾干净，教室又进入战斗中的状态。这就是高三的好处，什么事来的快去的也快，在那场关乎一生的终极战役面前，曹知磊和李亮又算的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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