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南

　　暴雨，倾盆。
　　“好些年都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周奶奶喃喃自语，一把雨伞被狂风吹塌了半边，雨水顺着伞沿如注般倾泻在肩上。前方是混沌一片的雨帘，脚下是颠簸不平的坑洼，奶奶的布鞋已经湿透，冷气侵的她微微颤抖。
　　前方不远，灰蒙蒙的天地间竟隐约显出小小的一抹白色，像是一个人横在路间。奶奶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大的雨，怎么也不躲躲。加快脚步走近一看，居然是个女孩！
　　“老天！”奶奶一声惊呼，吓得伞都扔了出去。
　　女孩大概十七八岁，侧躺着，一头长发和着泥水铺开。面庞秀美，五官清丽，长而浓密的睫毛似蝴蝶翅膀般缀在紧闭的双眼上，就连鼻翼上的淡淡阴影都美得醉心。不知是不是雨太大的缘故，女孩身上的白纱裙除了着地那面，竟然纤尘不染，白的有些诡异，同样发白的还有那毫无血色的嘴唇。
　　奶奶晃晃女孩，又掐了掐人中，看她没有一丝反应，只好捡起伞罩在她身上，步履瞒姗的向家又去。过了好大一会，奶奶才推着个木板车返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女孩架到车上，推着她回了家。

　　女孩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天空晴朗的不像话，阳光穿过窗户直直的铺洒在床上，让她分外温暖。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屋子，陈设古老却不陈旧，四处干干净净。几根生机勃勃绿藤的攀上窗沿，绿叶随风摇晃，看起来很是温馨
　　奶奶窝坐在椅子上，手捧一杯热腾腾的感冒茶小口抿着。已近古稀高龄，冒雨推着一个人回来，又是那么坑洼的泥路，身体还真是吃不消。
　　女孩看着完全陌生的屋子，虚弱着开口：“你是谁啊……”奶奶听到声音，微微笑着放下杯子过来，摸摸女孩的胳膊，已经有了些温度：“昨天浑身凉的吓人，我都怕你醒不来了。你感觉怎么样？还有哪儿不舒服的？饿不饿？”
　　女孩扭动着脖子，眉头皱成一团。奶奶知道她是疼，昨天把她带回家，才看到她的左肩上阴森可怖的两个窟窿，像是被两把锥子直直凿入骨肉，奇怪的是没有一丝血迹。因为雨太大，奶奶就自己先简单给她上药包扎，等雨停的时候再去看，伤口竟然愈合了一半。
　　奶奶接着说：“你不要乱动，肩膀上有伤口。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受了伤还一个人躺在雨里？你家在哪儿？”
　　叫什么？家在哪？……女孩脑中顿时混乱一片：“我不知道……”
　　“不知道？”奶奶吃了一惊，“名字？年龄？你父母的名字？……那你知道什么呢？”
　　女孩垂着脑袋，努力在大脑里搜寻，仍然是一无所获。她摇了摇头。
　　本想等她醒了就赶紧送她回家，一个女孩子一夜未归，家里还不急死，没想到她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联想到昨天的境况，奶奶心里也猜到几分。这么仙女儿似的年轻女孩，衣着又华丽，八成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因为某种豪门恩怨，被人加害后扔到这小城来的。
　　奶奶抓住女孩挠头的手，放在掌心暖着：“没关系，慢慢想。你就先住下，安安静静的养病。”想了想，觉得还是得起个名字比较方便。“我有个外孙女，叫纯纯……我就先叫你纯安吧，平平安安……你说好不好？”
　　女孩的面容总算有一丝舒展：“嗯……”奶奶捏捏纯安白皙的小脸，眼神里满满的怜爱，她唯一的女儿嫁到了外省，还有那个叫纯纯的外孙女，上次见到她还是在老伴的葬礼上，转眼已经过去了五年，现在都是个大学生了吧？

　　几包感冒药喝下，纯安的身体就差不多痊愈了，连奶奶都惊奇，两天前她还奄奄一息躺在路边，现在已经是行动自如，只是不大爱说话。
　　纯安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或者说压根不知道自己知道些什么。她像一个初降生的婴儿，对世间的一切迷茫又敬畏，对自己身上曾经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看奶奶的样子，这些她本应该都知晓，为避免行差步错，沉默是最简单的方法。
　　每每尝试去回忆，脑子里就像被泼了一大盆强力胶，越搅越乱，难受至极。这时候奶奶就会把她揽在怀里，轻揉着她的太阳穴，而她就会像一只独自乱闯的小兽在奶奶怀中渐渐安静下来。
　　奶奶本想从纯安的口音、饮食或者生活习惯中找到些线索，却一无所获。纯安完全听从奶奶的话，奶奶说，纯安喝点水吧？好。纯安今晚吃菠菜好吗？好。纯安看电视吧？电视打开是哪个台，她也不换。纯安喜欢什么音乐？不知道……
　　唯一的线索，就是捡到她时她身上那件美轮美奂的白纱长裙，和手里攥着的云朵形的坠子。奶奶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种布料，薄如蝉翼，滑如流水，连印花都是若隐若现。至于那个坠子，通体晶莹，阳光下又透出幽幽的淡蓝，璀璨夺目。可惜这两件东西都没有任何标识，也只能判断出纯安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奶奶把衣服小心收起，又编了根红绳把云坠穿起来戴在纯安脖子上，就当是护身符，也是寻亲的一个凭证。

　　周奶奶捡回来个漂亮的孙女这件奇事像一阵风般吹遍了整个小镇。邻居们纷纷涌向周奶奶家，瞧一瞧传说中“从天而降”的小美女。纯安端坐在一群叽叽喳喳的妇女中间一言不发，虽然穿着奶奶从箱子底翻出的女儿的旧衣服，也掩不住身上几乎带着光环的清雅气质。
　　奶奶看出了纯安不自在，她走过去把纯安从没完没了的发问中解救出来，对邻居们赔笑说：“小姑娘害羞，又刚大病一场，大家就别问了，别吓着她。”
　　后门刘姨羡慕的不得了，忍不住拉着周奶奶手说：“您可真是好福气，天上掉下这么个好孙女，比咱们镇花都好看呢！”
　　“谁呀！谁比我好看？”门口传来一个气呼呼的声音。“你看，说曹操曹操到！”刘姨笑呵呵的走到门口拉过来一个女孩，“来镇花，这儿有个美女，你看她比你怎么样？”
　　“镇花”看起来跟纯安差不多大，短发俏丽，带着一点可爱的babyface。大概是跑过来的，微红的面庞上还挂着晶亮的汗珠。见到纯安，一双大眼瞪得滚圆，好一会儿才大叫：“这不公平！她是仙女，我是人类啊！”
　　一院子人被镇花笑的前仰后合。镇花一个大步上前蹲在纯安面前，双手握住她的手，眼神里满是惊奇和喜欢：“我叫邱添，邱少云的邱，添加的添，18岁了，你呢？”
　　纯安面无表情，她完全不知道邱少云是个什么鬼，也不知道自己几岁，半晌才细声吐出两个字：“纯安。”
　　“你叫纯安？那你姓什么？”邱添接着问。
　　纯安又迷茫了，她扭头看向奶奶。奶奶帮她解释道：“这名字是我给她新取的，纯安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又对纯安说：“我姓白，我老伴姓周，要不你先选一个？还是等你找到家人再说？”
　　“姓白。”纯安不假思索，奶奶有些意外，还以为她又要说不知道。
　　“白……纯……安，白纯安，白纯安……”邱添不停的念着，像是念着什么好玩的词语，好听！就像你人一样！可是好好的怎么会失忆呢？失忆这种事，我还只在电视看过，没想到现实中真有人会把过去忘光！那，你总记得自己上过什么学吧？看你年纪跟我差不多，跟我一样高三？还是高二？”
　　这倒给奶奶提了个醒，如果一时半会儿纯安找不到家或者没法恢复记忆，也不能就这样把功课耽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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