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诊所不看病

　　下午五点，如意诊所很罕见的热闹，屋子里几个人都在屋外围着石桌吃西瓜。
　　昭明仁放学回来看到的就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郭小榕把西瓜用勺子挖出来仔细摆盘好，然后递给云宗年；云宗年夸赞两句造型很漂亮便将盘子摆在石桌中央；昭明无极拿着个烟斗吸两口，再用竹签子插上个西瓜球吃，吃罢还不忘瞅两眼棋盘，看看臭棋篓子昭明天有没有走下一步；臭棋篓子昭明天一边不停地把西瓜往嘴里塞，一边对着棋盘抓耳挠腮，直到一只白胖胖肉呼呼的小爪子伸出来，挪了挪他的棋子，他才恍然大悟地喊出一声：“老头，将军！”
　　当然，我们昭明天童鞋也就这么威武的喊上一嗓子罢了，紧接着又被昭明无极简单化解危机，干脆利落地给杀得片甲不留。
　　昭明仁注意到多出来的小肉爪子，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托着腮帮子，一边把西瓜塞进嘴里嚼啊嚼，一边全神贯注看着棋盘，托起的腮帮子鼓起来，神似一只正在吃东西的仓鼠。
　　小仓鼠吃得正欢，感觉到有人的注释，抬起圆滚滚的脑袋定睛一看，糟！是那个喜欢拿丝线绑人的小鬼天师！
　　昭明仁看眼前小鬼逃命似得躲到距他最远的郭小榕身后，双手背后捂住自己的屁股。
　　昭明仁：“……”
　　为什么要捂屁股？
　　昭明仁脸黑了下来，难道他很像去爆他菊花的猥琐男？他又不是变\态！
　　不过闻了闻空气中淡淡的妖气，不同于郭小榕的清淡草木气息，这肯定是一只幼齿小妖精。
　　昭明仁了然地眯眼看逃跑的小鬼，转过身问昭明天道：“那天的耗子？”
　　昭明天看着棋盘惨烈的战况，敷衍的点点头。
　　昭明仁见小老鼠已经被吓得浑身发抖，也不再去故意吓他，师父都没开口赶妖，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立刻甩开书包扑到郭小榕的身边求投喂。
　　突然，昭明天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了一样，抽出一张符纸涂涂写写，抛到空中，符纸立时燃烧起来。
　　“糟！”
　　昭明无极也停下了抽烟的动作看着地上的灰烬，脸色也有些难看。
　　“你放出了式神？”
　　“是……”昭明天看着地上的灰烬和师父沉下来的脸色，很自觉地到一边垂首候着，等挨骂。
　　“式神和主人有心灵感应，你难道没感应到他有危险吗？式神都化作灰烬了你才想起来，你这脑子长着有什么用？炖汤！今晚喝猪脑汤！”
　　昭明无极恨铁不成钢，但是打伤了又是自己心疼，只是一边嘴里痛骂，一边拿着象棋棋子砸昭明天的头。
　　完全没想过自己大徒弟这么白目是不是就是被自己的棋子从小砸到大，砸傻的……
　　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也没有蓝精灵！有的是一堆枯骨，还有无数游魂。
　　水鬼素修被一个幽蓝色的水晶幽闭起来，漂浮在镜子中，仿佛沉睡，海藻一般的长发也和主人一样安静地垂落，看上去乖顺无比，但实际上，每当有一股力量想要冲进镜子，头发便会疯狂舞动，将外来者驱逐出境。
　　几团黑雾围绕在镜子四周窃窃私语，其中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主上把幽冥魔晶给了这个水鬼，但是水鬼却在发动过一次魔晶的力量就陷入了沉睡，如今主上的任务还没完成怎么办？”
　　“我们都尝试了几次，无论用什么办法侵入魔晶都会被里面的力量反弹出来，鬼没抓出来，我们反倒受了重伤。”一个女人的声音有气无力地接话道。
　　“都是老黑不好，他上次明明都抓到水鬼的宿世情人，却被一个天师打断，还被逼出了躯壳，一路狼狈地逃回来，最要命的是身后那只式神，要不是宁姐反应快，用碎魔晶打死了那只鸟，我们现在早被天师追杀上门来了。”又一团黑影飘到魔晶身边，一边碎碎念一边又一次尝试侵入晶体。
　　“啊——头发！头发！”
　　黑影的爪子刚伸进去，还没抓住水鬼的衣角便被身后那团称作“宁姐”的黑影抓了出来。
　　“宁姐，你做什……我的天！”黑影甩了甩被抓到的爪子，不满的看向魔晶，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吓到了，“魔化！老天！老黑快来，那只水鬼居然魔化了！”
　　幽冥魔晶中的水鬼，正大量吸收着魔晶的力量，幽蓝色的魔晶颜色越变越淡，而水鬼乌黑的长发变得幽蓝，嘴唇由惨白变得黑紫，紧紧闭合的眼底红色的流光闪烁，随着他的睁眼，妖异的红瞳摄人心神，连眼角的泪痣也像鲜血滴上去一样鲜红妖艳。
　　起初围绕着魔晶的黑雾统统飘了起来，四散躲避，无数没有意识的飘荡游魂也开始紧张地逃离原地。
　　魔晶开始从正中心向四周裂开，没有直冲天际的红光来标识妖魔临世，也没有浓黑的煞气笼罩全身。
　　只是简单地裂开一人的宽度，由着水晶中心的人（魔？）无阻碍地走出。
　　素修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修长白皙，除却指甲紫黑，看着还是很顺眼的。
　　素修又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四肢和头部，好久没有感受到这么亲切的实体了，原来虚无的魂体是那么轻盈，但是却没有着落一样飘荡，会让人不安。
　　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在别人看不到的衣领下有一片黑紫的勒痕，这是素修一直等在桥边的原因，他等了千年，都已经把原因遗忘了，而现在，魔化之后反倒唤醒了自己的记忆。
　　他在等那个人给他一个解释，为什么，为什么那么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
　　而他，也不叫什么素修。
　　他叫江离。
　　江离扯下自己腰间挂着的玉佩，这个是当年那人送他的信物，说是见不到面时留个念想。
　　但是现在，他倒是真的很有念想，念想那个人怎么这么绝情！
　　好一个云约云素修，好一个负心薄幸的云素修！
　　江离出生在乱世，世道很乱，人们只为了有口饭吃而苟延残喘。他的父母养不起他，便含泪把他卖给了人牙子。
　　人牙子看他长得模样标志便将他卖到了当时有名的青楼楚馆，谁知青楼楚馆也因为乱世而并不单纯，混杂着各方势力。
　　江离花名叫“蓠公子”，混迹风月数年，向各方势力贩卖情报，没几年他便攒够钱脱离青楼想隐居到宁静的小镇过上简单生活，却没想到会遇到他生命里的劫数，从此孤魂野鬼，万劫不复。
　　他们相逢在美丽的春季，百花盛开，正是小镇的百花节，江离包了一艘画舫，请了几个歌姬舞姬助兴，兴致高时还自己唱上几句。
　　一曲《蒹葭》，他在画舫高歌，那人便在岸上以箫声相合，他方唱罢，那人也和着他的琴声唱起。
　　江离到现在也能清晰地记得，那人含着微笑看着他的画舫靠岸，看着他走近，对他说：“所谓伊人，已近眼前。”
　　他们在画舫上对酒当歌，对月同酌，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琴棋书画医卜星，那人仿佛无一不精，无一不晓。
　　从春天一起游玩到夏天，他们骑马踏青却一起跌进了莲花池子，两个人抱在一起滚了一身的泥，但是却似浇了一身的油，点了火，烧得不轻。
　　不记得是谁的唇先碰到对方，天雷勾动地火，烧得一塌糊涂，理智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散落一地，再难收回。
　　江离以为他遇到了他命里的良人，他们过着与世无争的恬淡生活，但是现实却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云约的家人出现，来接他的是他的发妻，一个体态丰腴的美丽少妇，少妇的肚子圆滚滚的隆着，她催促云约回家。
　　江离以为云约会陪他留下，或者带他离开，他们远走他乡。
　　但是，云约只是留下了一枚刻着他的字的玉佩。
　　说是留个念想，难道只是露水情缘的念想吗？
　　江离甩甩头，不想再去想那些陈年旧事，他攥紧白皙的手指，玉佩被指尖的力道压迫居然出现裂痕。
　　这个玉佩是他和云约唯一的联系了，凭着玉佩，他就能准确无误的找到云约，再配合上他现在的魔化之力，一般的结界也阻拦不了他！
　　云宗年被噩梦惊醒，梦里他又看到了画舫和舞姬，听到那一唱一和的《蒹葭》。
　　他努力去看清被舞姬们遮挡住的琴台，却依旧一无所获。
　　直到那个琴台露出一角，他只看得到那唱歌之人眼角的一滴泪痣。
　　“云郎……”
　　“云郎……”
　　一声声呼唤让云宗年很不适应，他的感觉不会有错，这个人的泪痣让他感到熟悉又陌生。
　　是那个镜子里的水鬼！
　　但又像是曾经见过，他们曾经见过面？
　　云宗年感觉头疼得厉害，好像有什么在脑袋里生根发芽一样，他能听到好多人说话：
　　“恭喜云少爷，少夫人已经有身孕了。”
　　“素修，求求你，我知道你已经知道这个孩子不是你的，但是孩子是无辜的，求你放过他，让他出生好吗？”
　　“云郎，素修，云约，你觉得我喊你哪个好？”
　　“云郎，我想去城外的红木林子转转，你陪我一起好吗？”
　　“素修，你不能，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家，爹爹和娘亲都等你回家主持大局，你不能为了个男人……”
　　“云郎，你个骗子！我恨你！”
　　……
　　云宗年惊醒，脑袋沉重得厉害，好多画面有的没的都在眼前放了一遍，好像桩桩件件都与他有关，但又觉得他们很陌生。
　　叫他云郎的男人是谁？那个鬼？
　　叫他素修的女人又是谁？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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