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彼岸

作者:斯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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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丧家之犬


      第二天一早,夏枫树上班前先和妈妈通了电话,妈妈说:“过几天就准备回家了,大夫说你爸可以转院。妈把他转回老家的县医院再照顾些日子,枫树啊,你没跟妈说,那个姓赵的男人是什么朋友?他给咱们转病房找特护都没要钱啊!”
      “他不是坏人,妈你放心吧。”
      “枫树啊,社会上的事儿妈说不好,可是你得知道你弟是咋没的,交朋识友得小心啊!你是女孩儿,啥事儿都多防备。妈顾不上你,不是不关心。妈会尽快带你爸走。”
      母亲的想法总是不要连累女儿,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里,独自承担所有。不明来历的帮助,她总是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
      这种想法,夏枫树也是有的。只不过想到这一路来的林林总总,百般刁难,她又觉得这些补偿是她应该获得的。
      提前二十分钟到单位,夏枫树预备了一些客套的笑容来应付同事们的关心。
      因为她是实习员工,所以她的工作总打补丁,哪缺人去哪,哪也不缺就坐窗口。自从进入银行工作后,学法律的夏枫树已将目标转移到会计专业。转得很生硬,她本身觉得很累。适不适合自己不知道,但这个专业肯定适合谋生。夏枫树的心里已抱定了努力工作,争取晋升的决心。
      换上工作装,挽好头发,不断有同事来问候她,夏枫树拿出准备好的笑容,有些真正的关心,她是感觉得到的。“想去看看你,不过听说你没住家里,哎呀,小夏,人都有个旦夕祸福,过去就好了。”类似这种话,夏枫树当作意外收获,抱以更真挚的笑容。也有些不中听的,意料之中,夏枫树消化得比中听得更快。
      营业厅对夏枫树来说,就是个大冰箱,由里凉到外。
      坐下不一会儿,贺姐过来说:“小夏,到人力资源部去一趟。”
      “怎么,分配定岗了吗?”
      “应该没这么快。”回答虽然肯定,但也听得出迷惑。
      自从相亲不成,贺姐对夏枫树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夏枫树能够理解,也被动的接受。只不过她的被动不是逆来顺受的怯懦,而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强韧。也因此,她没有过多考虑过贺姐的变化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她很抗拒这种有目的的交流。如果说,事业是座山,别人是在走爬山的路,夏枫树就是在攀岩,扯着一根绳子,手脚并用向上爬。如果爬上去了,她便是最先到达终点的强者,当然,绳子断了,她也就粉身碎骨。
      此刻的夏枫树倒不太担心粉身碎骨,她认为她的双脚已经平安踏上山路,现在和别人一样,走着上山的路。

      夏枫树所在的营业厅离市行只有两站地的距离,差不多半小时后,她就到了市行大楼。人力资源部也不陌生,去过两三次,每次都是集体行为,这次不在门口排队,一下子觉得人力资源部的门变得又大又深。
      接待她的也不是普通干事,而是人事部副主任。
      夏枫树觉得不同以往。

      秦佑滔是个忙碌的人,私事不多,工作是他生活的主体。35岁,未婚,父母已故,孑然一身。童展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但是秦佑滔对童展的关心不亚于亲生兄弟。个中原因不足与外人道,只能说两家颇有渊源。
      童展的母亲郑琳仪是位出色的女性,从认识她那一天,秦佑滔就是这样认为的,那时她还不是市委办公厅副秘书长。她的果断给秦佑滔留下深刻的印象,可惜童展的性格全不像她。
      童展关机不接夏枫树电话不正常,夏枫树要从兰韦晴那里借钱也不正常。当秦佑滔接到兰韦晴的求助电话后,第一时间找到周燕然,因为他也联系不上童展,能让童展与世隔绝的人,就只有周燕然。
      这两个人在闹别扭,在为婚事争执。童展对夏枫树恋恋不忘,因此抗拒和周燕然结婚。周燕然这个人是不能惹的,这个女人计较的事不多,只要她计较起来,玉石俱焚的事她也干得出来。秦佑滔昨天一下飞机就直奔童展家和琳姨会面,琳姨显得很焦虑,本意上她是想促成这桩婚事,周燕然的家世对她的仕途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但是周燕然的手法也太过激进,她不惜告发童展行贿偷试题,使童展被停职。即使童展要和她去美国结婚,对国内的职务不屑一顾,作为副市长的母亲还是觉得面上无光,童展的事肯定会影响她的形象。
      “佑滔,你帮我摆平这件事,影响越小越好,近来关于我的谣言很多,我已不奢望在这次换届时更进一步,能自保就满足了。”郑琳仪是个端庄秀美的中年美妇,既有职业素养,又有女人风韵。说话总是不徐不急,谈吐自若,应该说她是个集中了太多优点的女人,不花些心思是看不出缺点的。秦佑滔对她素来敬仰,父亲去世后,高中没毕业的秦佑滔是郑琳仪代行父母之义,培养他成材。
      “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我也不好追问,你找周燕然谈谈吧。”郑琳仪叹了口气,“小展这孩子有你一半的能力,我也不用这么操心。”
      “放心,交给我。”
      秦佑滔取消了本周的工作行程,在周一早晨约了周燕然。
      见面的地点是周燕然的私人别墅,秦佑滔认为,童展也被藏在这。
      女人分很多种,有品味的女人是最被他推崇的,说起穿衣打扮,秦佑滔尚未遇到胜过周燕然的女人。今天是阴雨天,没有阳光的早晨,空气格外清新,周燕然穿着柠檬色的蕾丝裙和早餐一样可人。她化了淡妆,令五官柔合亲切,笑容也配合得恰到好处。
      “滔滔,来兴师问罪啊。”
      秦佑滔有些尴尬,说来他和周燕然认识在先,起初,他对这个女人也颇有好感。不过秦佑滔习惯搁置感情,有眼缘的女人绝不止一个两个,周燕然只是其中一个。
      “不敢,来看看童展。”
      “在楼上绝食呢。”周燕然倒了杯牛奶给秦佑滔,邀他共进早餐。
      秦佑滔坐在她对面的藤椅上,慢慢啜了口牛奶,然后也不言语,转向窗外。这时,微风阵阵,细雨薄凉,周围静谧如烟,周燕然的呼吸悠长绵软,与这雨境浑然一体,窗外的桂花蕊羞涩含香,偎在香樟树旁,缠绵悱恻。
      “真的,这么爱童展吗?”秦佑滔的声音不大,却突兀地打破了这情境。
      周燕然似笑非笑地望着秦佑滔,“慌什么,你沉不住气了?”
      秦佑滔的语气充满耐心。“如果你不说,我就去问童展。”
      “你是来说服我的,而不是他。”周燕然不紧不慢。
      “那就别绕圈子了。”
      “你也怀疑我对童展的爱情吗?”
      “不足以让你这么逼婚。”
      “童展也没和你提起过,我为什么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没有。”秦佑滔答得简洁干脆。
      周燕然沉思片刻,表情微微变化,仍是深浅难测。“我想让童大少爷明白,什么是婚约。在你们看来,我对他的包容不够吗?”
      “我认为你们是相互包容的关系。除了所谓的婚约,你们不像恋人,更像是战略婚姻。”
      “你这么认为。”
      “你们的关系很神秘,童展对你总是欲言又止。”
      “那我爱他吗?”
      “这个问题我不需要解答。”
      沉吟片刻,周燕然相对郑重地说:“你认为我做得很过分吗?”
      “这件事波及面很广。”
      “你指童展,还是夏枫树。”
      秦佑滔从周燕然突变的语气里听出恨意,凭着这恨意,应该能肯定她对童展的爱吧!“她微不足道。”
      “真的吗?”周燕然的语气让室内的温度陡降了五度似的。“他在楼上,你去看他吧!”
      秦佑滔起身,对目前的处境,他是无可奈何的。

      童展团在被子里,门一开他就手脚并用地大吼,“滚出去!死女人!”
      秦佑滔拉开被子,对待男人,他不需要怀柔。
      “滔哥!”童展看到救星似的, “你快把我救出去!”
      “又没人把守,想走就走啊!”
      “不行,那个女人发飙了,我不敢乱来。”
      “她不准,你就不敢走,是不是?”
      童展没洗的脸红了,“是我说错话在先,她大发脾气,说我敢出这个别墅一步,就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你说错什么了?”
      童展俊美的五官皱在一起,很为难地说:“这个你别问了,是我不对,我应该受罚的,我给她赔礼道歉了,可她不肯罢休。后来我就绝食抗议,我一天没吃饭了,现在好饿。”
      秦佑滔不忍心想起童展的年龄,他的单纯也对得起他的幼稚,“跟夏枫树有关吧!”
      一语中地,童展默认,眼圈也红了。
      “好吧,外面的事我来平息,你安心陪她去美国筹备婚礼。”
      “我妈妈那头没事吧!我最担心周燕然会……”
      “没事,她不会做那么绝。”
      “那我就不用绝食了。乖乖跟她去美国?我总得去单位请假吧!”
      “我来办。”秦佑滔立刻打消他要去请假的念头,让他知道停职的事儿,被殃及池鱼的夏枫树又会牵动他的神经,那么这场风波不知何时才能平息。
      即使这样,临出门时,童展仍然小声问了一句,“我不知道周燕然都做了什么,她肯定会找夏枫树麻烦。”
      “有我在,那个女人不会死。”
      “我……我很担心夏枫树,她无依无靠的,又怀着我的孩子,也不知道堕胎了没有。你帮我再给她些钱,她那种穷酸的人,总是舍不得花钱。让她找最好的医生,住最好的医院,多吃些补品。”童展喋喋不休地说着,完全在表达他对夏枫树的思念。秦佑滔打断他说:“你别再提这个女人,否则谁也帮不了你。”
      童展垂头丧气地说:“知道了。”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跳起来,“周燕然停了我的所有银行卡,包括我给夏枫树那张,完了,那女人怎么办,她没有钱,肯定会找小诊所堕胎,会出人命的!”
      秦佑滔也是一惊,迅速想起北京所见的夏枫树,脸色如坟墓里挖出来的一样灰败,对钱也是前所未有的尖刻。
      “堕胎?”周燕然出现在门口,把屋子里的两个男人都吓了一跳。

      秦佑滔离开别墅时,后背还带着周燕然的杀气。
      看来,事情注定会闹得不可开交。
      周燕然是为了好强才和童展结婚吗?他们两人之间的感觉分明是狱长和囚犯的关系。这是另类爱情的表现形式吧!
      分析他们是需要时间的,眼下最重要的是夏枫树。
      周燕然停了童展工作的真正目的是想毁了夏枫树。想到这,秦佑滔连忙给夏枫树打电话,打通了,没人接。
      此时此刻,失魂落魄的夏枫树正如丧家之犬一般行走于街头,包里背着辞退通知书。辞退的原因她无力反驳,利用不正当手段窃取考试试题,严重影响了考试的公平公正和本行形象,道德品质败坏,不具备在本行工作的资格。
      夏枫树连要反驳的勇气都没有,童展已因泄露试题而被停止工作,正在接受审查。她能有什么好说的。
      树倒了,她这个小猢狲从山腰摔下来,粉身碎骨。

      雨附着在身体上,绵绵密密,挥之不去。在全身湿透的时候,雨停了,微风渐渐变冷,彻骨的凉。
      不知是不是电话铃太吵,忽觉头重脚轻,她一头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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