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童话，比岁月漫长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许一孑的房间，跌跌撞撞地扶着走廊的墙壁，脚步沉重得难以提起。

　　电梯门一打开，我看见了陆梵翊的脸，刹那间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弦渐渐松弛下来，我才逐渐清醒——我原本就身在兰凯，这是他的酒店，碰见他，并没有什么可稀奇的。

　　我走进电梯，狭小的空间安静而局促。

　　身后响起一把水灵灵的女声：“梵翊，我很好奇，工作时间以外，你平时都会做些什么？”

　　我回想刚才的画面，这才勾勒完整，电梯里除了陆梵翊，还有另外一个人。

　　他顿了一顿：“了解资讯，健身。”

　　这个女孩柔柔地笑了：“我还知道一个，是伯母告诉我的，你平时还有弹钢琴的爱好，是不是？”

　　“最近弹得比较少。”他说。

　　这个女孩问他：“能不能教教我呢？以前太贪玩了，都没有好好学。”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可以。”

　　她很惊讶：“真的可以？会不会干扰你的工作呢？”

　　“不会。”

　　她很高兴：“那你一定要耐心一点，我怕我手笨，学不好。不过，也要等到你有空的时候，你这几天有空吗？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得先吃晚饭。”他很平静。

　　“你是说……今天就开始？”

　　“你要是觉得太快，那就明天。”

　　“没有没有……今天可以的，今天我也没有别的事……”

　　电梯在一楼停下来，我快步踏了出去。

　　走出兰凯，在门口拦下一台车，直接回到楼下，一抬头，看见家里灯火通明。一定是艾棋回来了，要是让她看见我这个样子，一定会问的，我现在不想说话。我也不能去花店，辰羲会到那里找我，我不想见他。

　　在公园里的长椅上坐了很久，坐得我全身冰冷。

　　辰羲打来好多个电话，我看着屏幕上的来电，音乐响了一次又一次，就是不想接。我不想听他说话，不想见他，也不想跟他身边的那些人产生联系——他们都是阴谋家，我太不是对手了。

　　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最后一次亮起的时候，是外婆打来的电话：“颜悦，你们明天什么时候到？要不是岁莹提醒，我也忘了问，辰羲喜欢吃什么？这边也好做做准备。”

　　我才想到我们原本已经决定，明天早上要去见外婆，定好的时间已经到了嘴边，我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我……我还没问他……”

　　外婆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你这孩子，都是要结婚的人了，还这么被动？辰羲忙，你就要体谅他，自己主动一点。”

　　是啊，我们本来已经要结婚了，可为什么会冒出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我又该怎么面对它们……我犹疑一阵，回答外婆：“好。”

　　她又问：“这么晚还在花店里？”

　　我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变正常：“我就准备回家了。”

　　她嘱咐道：“今天晚上天气又要变冷，记得按时吃饭，穿够衣服，照顾好自己，以后才能照顾好家庭。”

　　我点头：“我知道，你放心。”

　　她的语气松下来：“那就好。辰羲的时间没那么好安排，跟他商量再决定……”

　　“嗯。”

　　挂掉电话以后，我起身走回家，艾棋大概听见钥匙旋动的声音，给我开了门，悄声问：“你去哪了？也不接我的电话，辰羲等你很久了。”

　　我应该想到，就算不接他的电话，他也会来家里找我。他总会有办法找到我的。探头环顾大厅时，却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他在你房间里呢。我有约，先走了，今晚就不回来睡了。”艾棋阴阳怪气地把话说完，一个侧身就从我身边闪了出去。

　　我轻轻关上门，迈开步子走到房间门口，他正坐在书桌前面看书，一点都没有觉察到我。我靠得他这么近，却突然分辨不清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以前觉得，辰羲跟他爸爸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却觉得很相似，究竟哪里相似，我也想不明白。

　　我这样看着他，看着看着，突然迷了路，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继续爱下去。也许我的爱本来就有所保留，相比起爱他，我更爱我自己，难以做到奋不顾身……

　　我往后退了两步，靠在房门旁的墙面上，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今天发生的事，可是他就在面前，不由我退缩……

　　手机乍然响起，跳动的铃声在安静的夜里分外刺耳，我看着屏幕上显现的“辰羲”两个字，以及拿着手机同时出现在眼前的辰羲，他和我一样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我的手机音乐停止，直到他手机里传来微弱的“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他笑得极不自然：“去哪儿了？”

　　“公园。”

　　“吃饭了吗？”

　　我没有回答他。应该说，我不想回答他。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眼里掠过一点躲闪：“我知道你已经吃过了。前几天我在上海闲着无聊，也学会了做几个简单的菜，你帮我尝一尝，看看做得怎么样。”

　　我想阻止：“辰羲……”

　　他从我身边快速走过，打断我的话：“很快，骆颜悦，你等一等……”

　　我看着他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和番茄，从用热水烫着掀掉番茄表皮、切开，下锅……动作很不熟练，蒸排骨之前没有腌调味，直接把袋子里的排骨倒在盘子里，再放进蒸锅。鸡蛋煎出了焦味，又手忙脚乱地加了太多水，把番茄炒蛋做成了番茄鸡蛋汤，而且，直到出锅，都没有放盐，整个过程中，他不停地扶额叹息，不知所措……

　　就跟他不会放风筝一样，他也不会做菜，这是装不出来的。

　　半个小时以后，把淋了酱油的蒸排骨和番茄鸡蛋端上桌以后，他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在椅子上，自己却始终皱着眉头，看上去并不满意：“你尝尝……”

　　“为什么要做这个……”

　　他坐在我侧面，笑得勉强，让我莫名心酸：“刚才不是说了，你帮我尝一尝，看做得怎么样。”

　　我一点都不想拿起筷子：“我不太舒服，不想吃……”

　　“那你……喝点水……”他试图握我的手，我往旁边缩了一下，避开了他。

　　他沉默了一阵，问我：“哪里不舒服？我们去医院。”

　　我哪里都不舒服，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点舒服的地方。他的爸爸﹑他的继母﹑凌蔻﹑现在还多了一个许一孑，或许，以后动不动就会跳出一个又一个许一孑，医院怎么能治得了我呢。

　　“颜悦，说句话，哪里不舒服？”他问得小心翼翼。

　　他有什么必要对我这么小心翼翼呢，只要他愿意，很多很多的人会挤着脑袋争着讨他的喜欢，他不用费一点力气，就能得到她们的喜欢。

　　“你没有必要学做菜。”我说。

　　他侧靠在椅背上，沉静地说：“你也为我学过。”

　　我双手捂着杯子取暖，杯子太烫，我又不由得放下来：“辰羲，你觉得，在爱情里，付出跟得到，应该要对等，是吗？”

　　他握住我的手：“相爱才是。”

　　我的手里淌过一阵让人心痛的温度，痛得我想流泪：“我并没有为你付出过什么。”

　　“你愿意爱我，愿意让我爱你，就是最大的付出，”他是眼眸深动，沉声说，“颜悦……骆颜悦，别放弃我。”

　　我的泪就突然这么流下来。我在动摇，他让我动摇了，他的眼睛像一座迷宫，我完全读不出通往正确路径的方式。他知道什么？知道我在今天曾经不止一次出现过放弃的念头？这座迷宫里，还隐藏着多少我现在不知道、以后却会以猝不及防的速度跳出来让我难以接受的事？——就像许一孑这个人一样，这些事情不可能永远被他封存。

　　我默然起身，不去看他：“今天有点累，我想休息了，你也早点回去睡吧。”

　　刚迈开两步，他从身后抱住我，温热的气息把我围绕得密不透风。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刚才看的书，很有意思。一只狐狸求小王子驯服它，它说世界上的人那么多，跟我们都没有关系，因为没被驯服，所以不被需要。被驯服，被需要，才能摆脱孤独。颜悦，我被你驯服了。你知道我这一个晚上是什么心情吗？我想看见你，又怕见了你，就会马上失去你……我承认，我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最有资格能拥有你的人，可我不想放弃。你可以冲我发脾气，可以给我几个巴掌，让我跪下立毒誓，也可以一个月不理我……你想怎么对我，我都接受，我只有一个请求，留在我身边，不要走……”

　　我也不想走，现在要退步抽身，我找不到后退的路……但你告诉我，如果要继续，我又该怎么走下去……

　　“辰羲，你不辛苦吗？”

　　“不辛苦，一点都不……你知不知道，真正的辛苦是什么？是我在八年的时间里，想你，却见不到你……是我们终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骆颜悦，这才叫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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