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童话，比岁月漫长

　　许一孑提起辰羲，我不由得怔了一怔，感到意外：“你认识辰羲？”

　　她却有点惊惶：“认识啊，他……没告诉你？我还以为他跟你备过案。”

　　前几天辰羲回来的时候问过我，那朵开好的陆莲送了给谁，我还无意间提到过许一孑的名字，辰羲并没有说认识她。

　　“我跟辰羲是很好的朋友。前几天我去了你的花店，你送给我一朵花，我说要带着花去见一个朋友，其实，这个朋友就是辰羲，他没告诉你？”

　　我不是很懂她的意思，或者说，我不懂的是，就算她跟辰羲认识，她特意到我的花店里拿一朵花，去见我的男朋友，直到今天，她又故意告诉我这件事情，这是什么套路？我回应她：“辰羲不用什么事都告诉我，我也没有对任何事都知道得那么详细的兴趣。”

　　辰羲回来以后，并没有说过去见的人是谁，也没有说要处理的是什么事，如果他们真的见过面，当我提起许一孑的时候，他为什么是不认识的反应？就算他们真的见过面，他又有什么必要瞒着我呢？我从来没有干涉过他交朋友的事情。

　　许一孑笑了笑：“也对，如果我是你，已经赢了就没必要计较过去的事了，一将功成万骨枯嘛。”

　　“什么意思？”这下我是真的听不懂了。

　　“你真的想知道？”她将披肩裹在手臂上，露出雪白的肩膀和脖子。

　　她嘴角扬起的笑意让我心慌，我感觉自己像是一步一步走进一个精巧的陷阱里。我不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要做什么，我根本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

　　我想了想，无论她要说的是什么事，要是和辰羲有关，我要问的人都应该是辰羲本人，而不是别人。我站起身准备离开：“我不想知道，许小姐，我还有别的事，花已经送到，您付完钱我就该走了。”

　　“骆颜悦，你不敢听？你在害怕什么？”

　　“我不想听，”我拿起桌面上的那束花，“如果有必要让我知道，辰羲自然会告诉我。我想，你并不是真的需要这束花，那我就带走了。再见。”

　　“你有必要知道的这些事，他永远都不会告诉你。难道，他跟你说过他一共有几个前女朋，而我们又跟他发生过什么事，他都告诉你了？”

　　我们？她说“我们”，原来，她也是辰羲出曾经的“露水情缘”。颜灵结婚的现场，有这么多导演、制作人、投资人在场，她不抓住机会去跟他们周旋，反而出现在露台上跟我碰面，原因竟在这里。

　　我定了定神：“许小姐，你想得太多了。这样的事，就算他要告诉我，我也未必想听。”

　　“知道吗，在你之前，我是跟他在一起最长时间的女人。骆小姐，你信不信，我所认识的辰羲，远比你认识的那个辰羲真实得多。”

　　我看着桌面上的冒着热气的白开水，默默地说：“真实的辰羲是什么样，我自己会判断，不用任何人来告诉我。”

　　“你真是天真，你居然相信他？如果你相信他，那你未免把男人想得太简单了，或者说，你把辰羲想得太简单了。他当时对我说过，他不会结婚，现在呢？你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不是吗？”她有点激动，平复了几秒以后，她接着说道，“不过，说句实话，他确实没有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过，所以我很想向你讨教一下，你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你真的认识他，就应该去问他，我这里没有你要的答案。”我提步往门口走去。

　　“骆小姐，还有一件事，”她将手抬起放在小腹的位置：“我怀过一个孩子。辰羲的孩子。你觉得，这件事，他也会跟你说？”

　　我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躲闪不及，怔在原地。也许是拿花的力气渐渐松弛，手里那束花“噗倏”一声掉落，却是花朵先着地，我低头看时，脚边花瓣凌乱地撒了一地。

　　“这个男人，他连我的名字都没有告诉过你，又怎么可能会告诉你，他有过一个孩子？就像我刚才说的，你没有见过真实的辰羲，我见过，要描述给你听吗？我觉得你需要好好考虑一下，到底要不要嫁给他。”

　　我的心脏有些供血不足，像被撕开了一个洞，洞口越来越大，逐渐变成一道望不见底的深渊，隐隐作痛，无根无由：“你为什么说，你有过一个孩子？”

　　许一孑拿起桌面上的打火机，点燃手里的那支烟：“因为，他最后没有活下来，他的父亲不愿意让他活下来。”

　　我眼睛里突然一阵刺痛……

　　烟雾里的许一孑靠在墙边：“你知道吗，辰羲本来应该是我的，原本嫁进辰家的人，也应该是我，骆颜悦，你抢了我的男人，抢了我孩子的父亲，抢了我的位置。”

　　她是故意的，从颜灵的婚礼上第一次见面，她就是在故意接近我，不管事实如何，我都不能掉进她精心布置的陷阱里：“我不相信你。”

　　她靠在墙上，一手举烟一手叉腰，笑出声来：“为什么不相信？你不相信男人都是见色起意、见异思迁的动物？还是你对辰羲抱有太完美的幻想？或者，你只是想嫁进辰家，就算这个人不是辰羲，也没关系？”

　　我的心跳几乎停滞，强撑着一口气，对她说：“比起相信你，我更相信辰羲，我不需要向你解释理由。”

　　她浓烈的笑容逐渐变淡，在烟雾里模糊不清：“是吗？你相信他？我奉劝你，别太天真。他既然能瞒你一次，就能瞒你无数次，要不然，他从上海回来那天明明跟我见了面，为什么不向你坦白？可见，他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爱你。”

　　房间里一片寂静，我无从反驳，她毫不费力地击溃了我的防线。

　　门铃响起的时候，静止的时间忽然开始走动，我惊了一下，像是被抛到荒无人烟的地方麻木地待了很久，与世隔绝，这一时刻，突然出现了生迹。

　　许一孑勾起嘴角，走到我旁边，将地上的花捡起来，扔到沙发上，又将我推进浴室：“抱歉，可能是记者，麻烦你在里面躲两分钟，等我把他打发走了，再让你出来。拜托，不要出声。”

　　我站在浴室里，呼吸困难，脑子里也一片空白。我和辰羲达成过共识：不会再追究对方的过去。可当它血淋淋地摆在面前时，我竟然没有一点招架的余地……

　　外面隐隐传来许一孑关房门的声音，我以为她已经将来人打发走了，正要开门出去，手刚触及门把，却听见她娇俏地说了一句：“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我很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把手拿开。”

　　这个声音……

　　停在门把上的手冰到极点……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辰羲，我是真的想你，也是真的爱你……”

　　“我再说一次，把手拿开。许鹭，你到底想干什么？”

　　“什么意思？我没听懂，辰羲，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警告你，我忍耐力很有限，别再去找她。”

　　“你在说什么？她是谁？”

　　“你知道我在说谁。”

　　“我不知道，难道我应该要知道吗？辰羲，时间还早，你可以慢慢告诉我……”

　　“是不是拿了五百万，日子太好过了？”

　　说话声停滞了一阵，许一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知不知道，我根本离不开你……”

　　“许鹭，你离不开的不是我，是钱。”

　　“你胡说！我们本来就应该是一对，辰羲，该跟你结婚的人是我，不是骆颜悦。”

　　辰羲的声音很沉，也很冷：“我说过，不会跟你结婚。”

　　“不是的！你根本不是这样说的！你说你不会结婚，你逼我打掉孩子，可是呢，才过了多久，你就跪在地下跟别的女人求婚……”

　　“别再提孩子！”

　　我握紧的掌心沁出了汗，这个孩子，竟然真的存在……

　　“为什么不能提？那本来就是你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许鹭，孩子是怎么来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知道什么？难道你想赖？你以为孩子被打掉了，你就可以不认账？！”

　　“你的前经纪人，最近好像过得不太好。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换掉吗？”

　　“你……提他干什么……他好不好我怎么知道……我早就跟他没联系了！”

　　“那个孩子究竟是谁的，你以为瞒得了我？不过，不管孩子是谁的，我都不想再追究，答应让你当主角的电影也不会撤掉。我的条件只有一个，离骆颜悦远一点，别让我发现你还在打她的主意。”

　　“你混蛋！辰羲，那就是你的孩子，你怎么可以不承认？是你逼我把它打掉的，难道你不怕遭报应？！”

　　“演技不错。既然你以为，孩子打掉了，我就没证据，那我就给你看看证据。这里有一份你的前经纪人写的陈述，你跟多少个男人有过些什么关系，具体的日期、时间，真聪明，他居然都记录下来了。还有，关于他是怎么策划让你嫁进辰家，怎么给我下药，连药是在哪家药店买的都写得清清楚楚，要不要看看？许鹭，敢给我下药，你是不想活了！”

　　“不……那些都不是真的，他在撒谎，辰羲，孩子是你的……真的是你的……他不可能会写这样的东西……不可能的……你……是你逼他写的，是不是？你不肯承认这个孩子，你就伪造一份这样的东西冤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想怎么样？”

　　辰羲的声音沉下去：“该问这个问题的人是我，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想嫁给你，永远跟你在一起，辰羲，你为什么不肯给我机会？无论样貌、身材，我都不会输给任何人。到底我哪里不如骆颜悦，你告诉我，我都会改，好不好？”

　　“不可能。我最后一次提醒你，别再去找骆颜悦，否则我不会再给你留情面。”

　　“情面？你说你给我留情面？”她冷笑，“难道你逼我去堕胎的时候，给我留过情面？还是你现在不承认那个孩子，是在给我留情面？你赖得掉吗，你敢说你从来就没有跟我上过床？你敢吗！”

　　“我做错了，我不应该答应你的条件，让你打掉孩子，我应该让那个孩子生下来，再去验DNA，这样，你就什么都得不到。许鹭，你想用别人的孩子要挟我，让我娶你，永远都不可能。答应给你的钱已经给了，让你主演的电影也拍完了，我说了，我不追究，你也最好见好就收，不要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你逼我打掉一个孩子，那本来就是我该得的，五百万算什么？你给骆颜悦买一条项链，就花了一千万！我没了一个孩子，这些都是孩子的命换来的，我本来就应该得到更多！辰羲，你看看这束花，看着熟悉吗？是不是跟我们那天见面时候，我拿的那朵一模一样？你知道名字吗？你的未婚妻亲口告诉我，它叫陆莲。你看，我根本就没有去找她，是她自己来找我。要是她再来找我的话，我该跟她说什么呢？我要不要描述给她听，当初你是怎么逼我打掉孩子？还是告诉她，我们在一起时候的一些细节？我觉得我跟她挺像的，或许我们会成为好朋友，这样不是很好吗？”

　　“你敢威胁我？”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这是你上次见面的时候对我说过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你也应该为你做过的事情负责。你以为孩子打掉了，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过日子？不过我想，骆颜悦这个人，应该不会在意这样的事吧，嫁给你就等于嫁给一座金库，她肯定不会在乎你在外面的关系乱得像一锅粥，也不会联想到，结婚以后你是不是还会无数次有这样的意外，你说呢？”

　　“不要威胁我，对威胁，我有免疫力，这招没有用。”

　　“我不是威胁你，辰羲，这就是事实，只是你自己没有看清而已。知道吗，你就是一匹野马，真的能就这样安定下来？要安定下来，你早就结婚了，何必等到今天，何必等到这个女人？你有过的女朋友的数目恐怕连你自己都记不清吧？二十个？三十个？你今天厌倦了我，就可以把我一脚踢开，有一天，你会不会厌倦骆颜悦这个人？辰羲，我想想都替她害怕，今天你会这样对我，有一天你也会这样对她，到时候，我怕她的下场还不如我。”

　　“我再说一次，别靠近她，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许一孑在笑：“你看，你就是这样，不敢面对的事情，就会用发狠来逃避。我知道你势力大到可以为所欲为，可是你吓不倒我。要不要猜猜看，如果她知道我们的关系，还会嫁给你吗？”

　　“我跟你没关系。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最好记住。”

　　“没关系？你在你爸爸面前亲口承认过，我就是你的女朋友，你说你跟我没有关系？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最长，这恰恰能说明，你对我，比对其他人更有好感。如果孩子不是你的，你为什么要让我打掉？你怕什么？”

　　“别忘了，堕胎的条件，是你提出来的。”

　　“你不肯娶我，不肯对这个孩子负责，我还能有什么选择？要是骆颜悦有孩子，你也会让她去堕胎？”

　　“许鹭，我没什么时间跟你纠缠，话已经说完了，你好自为之。要是你再去找她，我不会再这么客气。”

　　“辰羲……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能不能告诉我，你有没有，对我有一点点的不舍和愧疚？”

　　他就在浴室门口，声音分外清晰：“在利用我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答案。”

　　“你没有感情，你根本不是人，那是一个孩子啊！我诅咒你，用死掉的孩子诅咒你，你这一辈子，永远都不会幸福……”

　　我听着外面的对话，从辰羲开口说第一句话开始，心痛得渐渐麻木，手脚也失去知觉，到最后，好像自己只是一个看戏的路人，可当转身看见镜子里的人泪流满面，才知道我根本没有置身事外的能力。

　　关门的声音之后，对话戛然而止，外面一片寂静。

　　他走了。

　　许一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极冷静，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歇斯底里：“你居然没有从里面冲出来，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当手重新握上门把，瞬间的冰冷让我全身颤抖了一下。打开浴室的门，她的声音却更清晰，字字锥心：“骆颜悦，我想，如果没有辰羲，也许我们会成为朋友。”

　　我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信心，于是不带任何表情地回了一句：“不会。”

　　走在兰凯的客房走廊上，回想起这段时间的重逢，想起唐樱上次的话，她说，我们的相逢是有理由的，虽然看似已经安然无恙地度过了很多年，可谁都没有真正放下。有些遗憾，永远都放不下，所以，要么相互拯救，要么抱憾而终。

　　或许我应该要重新学习一个人安静地生活，就像告别了所有人独自度过的那几年一样。比起带着排除万难的痛苦地去爱，是不是只有这样，才能算得上是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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