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童话，比岁月漫长

　　颜灵在中午时分到了兰凯，我们约好在午饭时间见面。至于艾棋，前一天还信誓旦旦说一定要认识韩泰的女儿，谁知还没有来得及见到颜灵，她就得到男朋友的召唤，没到午饭时间已经跑得没影了。

　　我刚出电梯，看见颜灵正在大堂里，跟一个打扮入时的人在聊天。颜灵面对着我招手：“骆姐姐！”

　　而正跟颜灵聊着的那个人，也慢慢转过脸来，摘下墨镜，妆容惊艳：“颜悦，有段时间不见了，还好吗？”

　　严寓欢无论什么时候都这么精致完美，让人找不出一点瑕疵，我朝她一笑：“还好。你呢？”

　　她一扬嘴角，笑得很动人：“老样子，不好不坏。”

　　部门的同事经常在办公室里讨论严寓欢，我知道她演的电视剧收视很不错，最近在拍一部电影，选定她当女主角以后，也很让观众期待，不过，算算时间，好像才开拍不久，到现在也就半个月左右，我问：“新电影什么时候杀青？”

　　她又把墨镜戴上，笑语盈盈：“还没那么快，这段时间太忙了，压力比较大，想给自己放个假，休息一下。”

　　经过上次辰羲求婚的事情，我倒挺能理解她的，我只是一阵风，刮过了就没人会记得，时过境迁以后还可以心安理得地过自己的生活。她却不一样，她时时都在这样的环境里，越是万众瞩目，自由也就越少，任你干点什么，都会有人不遗余力地想挖出来供大众娱乐。

　　“对了，我还没恭喜你呢，跟辰羲什么时候结婚？日子定了吗？”她问。

　　我脑子里又想起那枚不见了的求婚戒指：“还没有。”

　　她笑说：“反正已经八九不离十了，是不是？定了日子一定记得告诉我，我也很想到场见证你们的幸福。”

　　其实离“八九不离十”还有段距离，大概当局者和旁观者看到的总是不一样。

　　我才要开口道谢，颜灵抢着说：“真的？大明星，你就这么想看着我姐姐和辰羲结婚？”

　　严寓欢笑着点头：“真的。哦，我刚才忘问了，你无缘无故为什么到兰凯来？”

　　颜灵理直气壮地扬起脸：“什么叫我‘无缘无故为什么到兰凯来’？奇怪，兰凯又不是你家开的，只准你来不准我来？”

　　她和严寓欢从来就不能用正常的方式说话，话里带刺你来我往，反而让旁观者尴尬。我不打算带着尴尬旁观下去，转头对颜灵说：“颜灵，你等了这么久，还不饿？走吧，去吃饭。”

　　颜灵带着发亮的眼睛看我一眼，笑着说：“我还不饿。我有公务在身，来谈合作，你又为什么无缘无故来兰凯？难不成你要在这里拍戏？”

　　严寓欢仍笑得动人：“我刚才说了，我给自己放假，来散心。”

　　颜灵说：“一年到头在外面拍戏也不容易，你该找个有归属感的地方散心才对，来这里住酒店，其实也没什么归属感，还好，我虽然出差，却不用住酒店。”

　　不仅严寓欢，连我都没有听明白颜灵话里的意思，我昨天让她住我家的时候，她说已经在兰凯定好了房间，现在却说自己不住酒店。

　　颜灵挽起我的手，笑得灿烂：“哥哥说了，要是不想住酒店，我可以住在他家里，我说我考虑考虑。姐姐，你上了一个早上的班，肯定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被颜灵拉出门的一瞬间，我清楚地看到，严寓欢的笑容僵在精致的妆容上。

　　“颜灵，你们干嘛见面就斗嘴？”

　　颜灵收起得意的笑容：“姐姐，你有没有听见，是她先挑起来的，她居然问我无缘无故为什么来兰凯，真是好笑，什么叫“无缘无故”？就算我没有公事，你在这，哥哥在这，我照样能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散心，还不是因为在剧组耍大牌受了气，就来找哥哥。哥哥跟我不一样，就算不喜欢，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躲着她，不会跟她撕破脸，我没那么好心，才不对她客气。”

　　我说：“他不喜欢就会拒绝，既然没有拒绝，就说明他们还是有可能的。”

　　颜灵激动起来：“我没有听错吧，难道你希望哥哥跟这样的女人在一起？”

　　我在她的直视中沉吟了几秒：“颜灵，不是我希望，要不要和严寓欢在一起，要由他来选择。这个话题不会有结果，我们还是聊点别的吧。”

　　“我不要聊别的！”颜灵甩开我的手，“是啊，这个话题的确不会有结果，因为哥哥一开始就已经选择了。他选择了你，可是你不给他这样的机会。难道你们不在一起，你就一点都不关心他了吗？你们在一起三年，他找了你八年，他爱你不止这十一年，你不知道吗？你怎么能这么狠？你让他选择什么？他说爱你是他的习惯，从小到大，你就像空气一样，他根本摆脱不掉。现在他要看着你嫁给别的人，你让他怎么办呢，随便找一个替代品继续自欺欺人地爱下去？”

　　颜灵的谴责让我无法置信：“颜灵，我以为你会明白我……难道当初要离开的人是我吗？难道是我提出要分手吗？既然已经决定要结束这段感情，他为什么还要再爱我？这不矛盾吗？你了解整件事情，为什么还对我说这样的话？是不是他想离开的时候就可以离开，他想回来的时候我还要随时欢迎他回来？”

　　颜灵闭上眼睛：“姐，我明白……我就是太明白了……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我只是觉得，你们相爱，就应该要在一起的……”

　　我缓缓说：“都已经过去了。颜灵，你清楚我跟辰羲的事。你也知道，我已经决定了，就不会再回头。”

　　我听见颜灵叹了一口气：“如果当初哥哥没有提分手，你会不会再爱他？”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我不习惯拿这样的空想来安慰自己。对于发生过的事情，除了坦然接受，再让它们彻底成为过去以外，我没有别的选择。”

　　“我明白了，我以后不会再提这个。”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不想为了这些过去的事情干扰我们吃饭的气氛，转开话题：“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大概半个月吧。”

　　“要待这么久？你不是说这只是一个小的合作项目？”

　　“反正最近又没什么事，有事也有爸爸和瞿肖阳在，我就顺便……来玩一玩。”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笑着说得特别慢，搞得好像有什么玄机似的。

　　我戳穿她：“别告诉我玩一玩才是你的本意，只是不好说出来，就顺便也来谈个合作。”

　　颜灵一脸委屈：“姐，你怎么这样，我想见你们嘛……你也不想想，你跟哥哥都在这里，我一个人在银叶待着多无聊……走吧走吧，连早餐都没吃，我肚子都饿瘦了。”

　　颜灵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刚才还说自己不饿，强撑着一口气在斗嘴上斗赢严寓欢，才想起根本没吃早餐，斗志昂扬地把肚子填饱以后，又开始打听附近好玩的地方。她对陌生的地方总有浓厚的兴趣，永远有很快就能熟悉身边事物的能力，这一点倒是跟艾棋很相像。

　　“姐姐，这些地方，你下班之后如果有时间，就陪我一起去吧，我们好久没有这么在一起了。”

　　难得她有这么好的兴致，我当然答应。还好最近的工作也都是按部就班，没有太多额外的任务，下班时间可以和颜灵待在一起。

　　回到兰凯上了一个下午的班，颜灵去跟合作对象见面。

　　下班前收到她的信息：骆姐姐，我这边已经结束了，正在回兰凯的路上，你在大堂里等我一下。
　　在大堂等了大约十五分钟，颜灵走进来，朝我一笑，又到前台拿了她的行李，早上跟严寓欢斗气的时候这丫头放了话，看这样子是真要住到陆梵翊家里去：“姐姐，我们走吧。”

　　停在门口的那辆车太熟悉，我停在原地，她上来拉我：“快走。”

　　我和陆梵翊一路都没有做声，颜灵和我坐在后座，一路上她的话显得特别多：“哥哥去了一趟开发区，我听说他顺路，就让他带我回来。姐姐，待会儿吃完饭，我们要去哪里？我还挺想去那个什么塔的，周边地方很大，可以放风筝，我在国外这几年都没放过风筝……哥哥，这个地方你去过吗？”

　　“没有。”陆梵翊淡淡地答道。

　　“那正好，你跟我们一起去，我和姐姐很会放风筝，你知道的。”

　　我沉默地看窗外的景色，以前韩叔叔很喜欢带我们去放风筝，所以我和颜灵都练了一手放好风筝的本事，我和陆梵翊在一起的时候，她就经常闹着要一起去放风筝。颜灵还是以前的颜灵，喜欢吃喜欢玩，喜欢一切她认为美好的东西。

　　吃饭的时候，气氛依然很僵。颜灵皱着眉头看看我、又看看陆梵翊：“干什么？我是客人，你们拉着脸一句话都没有，也没个笑脸，合适吗？难道做不成一对就要当仇人？我不管你们平时怎么样，现在我在这里，你们都要迁就我，懂吗？”

　　颜灵这样一说，我也觉得自己小气，既然口口声声说已经把过去放下了，为什么面对的时候却一点都不坦然？见了面还要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让大家都尴尬，我真幼稚。

　　陆梵翊夹了一块鱼到她碗里：“好，你说了算。”

　　颜灵从小就讨厌吃鱼，她嫌吃鱼麻烦，我给她舀了几勺虾球：“她不喜欢吃鱼，从小就嫌鱼骨多。”

　　陆梵翊愣愣地问颜灵：“你不喜欢吃鱼？为什么每次出去吃饭都要抢着点？”

　　颜灵开始小心翼翼地剃鱼骨：“因为你们喜欢啊，一开始我只知道姐姐喜欢，后来发现原来你也喜欢。你看，我点了你们爱吃的，姐姐替我点了我爱吃的，皆大欢喜。”

　　这样的点菜默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以前两家常常往来，颜灵每次来我家里，我会跟妈妈一起准备她爱吃的菜，我去她家里，她也会早早就叫厨房备好我爱吃的。后来，到外面吃饭，我们两个就坐在一起互相点菜，她一点鱼，韩叔叔就皱眉头：“别乱点，你又不吃鱼。”

　　颜灵一脸委屈：“我看出我骆姐姐想吃这个，要不你问问她？”

　　韩叔叔笑着瞪她：“你这样一讲，你骆姐姐还敢说不想吃吗？”

　　妈妈会替颜灵反驳：“她们两姐妹要好，颜悦爱吃鱼，颜灵就记着，你别吓着孩子。”

　　“就是就是，我们的秘密可多了，就不告诉你。”颜灵冲我笑着眨眼睛。

　　席上就会看着我们笑成一片。

　　陆梵翊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别走神，小心鱼刺。”

　　吃完饭走出餐厅，一阵风过，颜灵将手高高举起，兴高采烈地像个孩子：“这样的天气最适合放风筝了，我们快点走！”

　　我拉住她：“慢点，刚吃完饭你就跑，小心胃疼。”

　　“哎呀你什么时候变得跟我爸一样，真是的，哥哥，我们快走。”她回过头去拉陆梵翊。

　　陆梵翊没有被她拉动：“时间还早，你不想先上塔顶去看一看？”

　　颜灵嘴一撇：“好，我精力充沛，就先陪你们两个老人家走一走。”

　　颜灵的“走一走”也比我们快好几步，撇下我们两个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这丫头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一路上都在找各种机会让我们单独待在一起。

　　工作日期间，这个景区的游人很少，附近有几所大学，一路上有很多大学生情侣手拉手笑着说话。走过了树叶茂盛的地方，能看见天上闪着荧光的风筝，不远处的塔身也光灿灿的。

　　走到一处狭窄得不能并排的桥头，我走在前面，桥的另一边跑过来几个扛着相机和三脚架的男孩子，看上去也像是大学生，我往后一看，一路都窄，我们避无可避。陆梵翊走到我前面，回身护着我，我的额头几乎就要碰上他的肩膀，耳边听见走过的人说了好几句“不好意思”。

　　他站在我前面没有动，我绕不过去，提醒他：“他们已经走远了。”

　　“走吧。”他转身过桥，我跟在他身后。

　　颜灵早就到了塔顶，低头装着一副憔悴的样子，像一朵蔫了的花，面无表情地对我们说：“爷爷奶奶，等你们等得我都快凋谢了。”

　　我给她递了一瓶水：“喝点水滋润滋润，重新开回来。”

　　颜灵接过水，也把我拉过去：“你看，这里可以看到兰凯……那边草地的人比较少，我们等一下就到那里放风筝。”

　　我笑着捋顺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怎么长这么大反而越来越像小孩子？”

　　她瞪我一眼，转身向陆梵翊求救：“哥哥，她居然说我幼稚。”

　　他站在颜灵旁边：“从认识你到今天，你没什么变化。”

　　“听见没有，我没有‘越来越像小孩子’。”颜灵很得意。

　　颜灵的单纯像一条清澈的河，没有杂质，一眼就能看到底。

　　放风筝的时候，走过来几个发调查问卷的人，自我介绍说是读社会学专业的学生。颜灵跑过来一看：“‘都市居民婚姻家庭观问卷调查’，挺有意思的，我们没结婚也可以填吗？”

　　发问卷的是一个长得很阳光的男孩，他笑说：“可以的，没结婚也有婚姻观和家庭观嘛。”

　　颜灵把问卷浏览一遍：“你们的问题，问得好含蓄……一点都不直接……”

　　这个大学生不好意思地笑了，也给我和陆梵翊发了一份，我快速填完，把外套脱下，拿了风筝准备到旁边开始放，陆梵翊将问卷交还以后，也将西装外套脱下，过来举风筝。

　　“颜灵，你好了没有？”我回头喊她，她还坐在草地上跟那个男孩商量着什么，没有搭理我。看来她是下了决心，要把留学时候的探索精神用在这份问卷上。

　　“先别放，等等我！”颜灵把问卷扔下，冲我们跑过来：“哥哥，你干嘛把风筝举成那样，撞坏了我要你赔十个……”

　　秋高气爽，风正好，风筝很快被送上天，线也已经放完。颜灵手上握着线柄，往草地那边走过去，留下我们两个人。这样的情形，似曾相识，却相隔很远。

　　我望了望身边的陆梵翊，他在看更高更广阔的天空。很久以前我们曾经许诺，要一生相守，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这个诺言都将永远不变。偏偏未来太长，世事的变化如云般无迹，时间也会冲淡所有因为太年轻而停留过的脚印。他会有属于他的广阔世界，也会遇到真正跟他相守一生的人。而我，我有辰羲。我们终将各自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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