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当

　　出了这样的事，江姜原本传奇的高升经历都成了狐狸精，原本是靠她自己死命争取并完成的任务，如今也打上了□□交易的标签。流言蜚语和那些陈年往事固然伤他最深，然而无人用她，才是真正摆在她面前最急迫的难题。这样的情无需持续多久，她就会从这个圈子被挤出去了。

　　卓乔渊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们曾经有过几面之缘，他对她有所欣赏看她的眼神里有野心有对自己人一般的挑剔不满，她心知肚明却并不点破。如今他说要给她一份工作，惜才还是怜人她不清楚，但对方直接拿出了主管的位置，诚意十足，她没有理由拒绝。
　　卓乔渊任命江姜后几乎没有再管她，她一路血拼终最终坐稳这个位置之后，便自然而然地成为卓乔渊的心腹。最开始的时候还会在血拼厮杀之余分心来想卓乔渊会对她做什么吗，会想王总一样给她最不堪的一击吗，这样的日子自己又能够坚持多久呢，这样的这样的永久的厮杀，不是她想要的未来。到后来，先是看透了卓乔渊必要把她培养成他想要的模样，一丝不差的慢慢培养之后松了口气。但真正放心还是因为，他只给了她一点施展拳脚的机会，而她却凭借自己从一个小小心腹很快变为卓乔渊的举足轻重的左臂右膀，他不敢也无法轻易动她。
　　就这样，一直到如今。
　　一直到有一天，她踏入一个小园子，在那个园子里遇见一个有一双分外内敛的桃花眼的男人。

　　江姜举起茶壶把水倒入茶杯，水流平缓好像是那记忆倾泻而出，她如今可以慢慢地慢慢地将这一切娓娓道来，不再悲痛不再愤懑。可季嘉朗却还是听出她这么多年来不为人知的迷惘来。
　　季嘉朗拿起一只茶杯递给她：“你没有错。上一辈的事情是他们各自的错，他们自己有得失有偿还。但这与你无关，这些年你所付出的远不及你当日享受的。你我都应该过自己的人生。”
　　江姜没有说话，她低垂的头抬起来，望着季嘉朗。那一瞬间季嘉朗感觉她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宠物狗，湿漉漉地望着他，问他，你要把我捡回家吗？他像是突然踩上了棉花糖，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

　　有的事他不是没经历过。当年母亲顶着众人惊疑的目光把他推到谢夫人怀里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他生命中永远与别人不同的，罪孽。但是时岁渐长，与那个家也还算相处的融洽，特别是季佳川从不拿他当外人，那些隐秘的不为人知的心思与揣度，渐渐也就放下了。虽然心里清楚，但仍旧过自己的潇洒快活人生。
　　可是江姜显然不一样。她的母亲是最后的胜者，她在不该知情的情况下不经然看见了母亲人性的丑恶面，这与母亲平日里的慈母形象相差太远。江楠的谴责与仇恨，江楠母亲的死亡，父母为她塑造的环境越美好，最后破碎的时候就越惨烈。幼时江楠的话烙印在她心里，她自己心里也就顺其自然地接受有原罪的说法。两次公司的绯闻虽然是个大坎，但绝没有到可以让她走投无路的地步。不如说，她心里那根刺让她永远无法抬头面对那些往事，让她痛苦难耐，让她辗转不能眠，让她觉得自己就该活得辛苦就不应该轻易得到幸福。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样让他喜欢又怜惜的她，只好轻轻抱着她像是在哄入睡的小宝贝，在她耳畔讲他自己的故事。讲自己第一次去季家老宅因为打扮太老土被人嘲笑，讲他母亲垂死时让他忘记她好好做谢夫人的儿子，讲谢夫人如何冷淡又最终心软地将他抚养成人，讲季佳川背着谢夫人把他当亲弟弟宠着。讲着许多许多，他的眼球里倒印着她的身影，他正摸着她的头发，絮絮叨叨颠三倒四地讲儿时的事，他跟她说你应该好好过自己的人生。你应该活得潇潇洒洒甚至任性刁蛮也没事，反正他会宠着她。他会在她身边，不用担心。他会一直都在。
　　江姜觉得脖子好酸，却还是费力地抬着头望着他，渐渐地，她看不清他眼里的自己了，只觉得眼前一片斑斓星河，像是儿时的梦，他的大掌抚在她头上让她想到搬到新家第一天时，母亲为了安抚她，一直轻柔地轻柔地摸着她的头发。她感觉自己沉沉地陷入了梦乡，梦里水波漾漾，暖阳照人，好温柔好温柔。

　　外面风雨飘摇，可是他们在一起呀。

　　“所以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你！居然！去约会约了一周！”卓乔源一掌恨不得将桌子拍碎。
　　江姜含笑点头。该布置的早就已经布置好了。那天晚上和季嘉朗坦白之后，江姜心想就当是把自己拖欠了许久的假放了，过段时间再来公司。然后季嘉朗问她愿不愿去去他那里玩玩，江姜开始都以为自己听错了，那样的地方想必不是谁都能进去的，但季嘉朗这样说了，她第二天也就高高兴兴地去了。
　　到了之后，先是季嘉朗领着她过了一系列的检查才带着她上楼，然后上了楼之后她也只能待在一个小房间里自己玩，不能到处乱跑，连上厕所都得有人带着去。果然不是那么简单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在那个小房间里看书喝茶，季嘉朗抽空过来跟她说上几句话，然后他去工作她继续看书，中午两个人去清净园吃便当，晚上牵着手在街边散步，然后季嘉朗送她回家。回家之后她把季嘉朗给她的花插进花瓶里，挽起袖子来做明天的便当。
　　平淡却分外充实满足的每一天。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人生会有这样一段每一天都没有特别需要铭记却又让自己无比铭记的时间。那些流言蜚语，那些尔虞我诈，突然离她很远很远了。

　　“假期”的最后一天，她和季嘉朗一起去了B市，季嘉朗牵着她的手，带她上楼，敲门。开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江姜半靠在他身上，看着他向对方说明来意，说她以前是住在这里的，后来搬走了很多年，但是现在特别怀念自己幼时的生活，想要回来看看，不知道可不可以叨扰一下？他风度翩翩，温和友善，对方只是犹豫片刻便欣然答允。
　　江姜在楼下望着这家人望了好几年了，却是第一次登堂入室看个究竟。季嘉朗把早已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礼貌而客气地寒暄，江姜则贪心地用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没有，已经没有了和记忆中一样的地方，可还是十分温馨的一家人的房子，是倦鸟可以安心的巢穴，可以回去的港湾，是她魂牵梦萦的的温暖和美。她感觉自己的鼻翼微微耸动，于是牵了牵季嘉朗的袖子，季嘉朗很快礼貌地道别，搂着她出去。
　　她在楼下，把他抱得紧紧地，把脸埋进他的胸膛，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心口缺陷的那一块终于被填满。
　　现在她无所畏惧。

　　“我跟你说个独家消息啊，我爸昨天把我叫过去问了下你和我哥的事情。我听他口风实际上是已经放过这件事了而且他语气真的怪怪的。可是我哥就算说清楚也不至于让他这样？你做了些什么？”卓乔源特意把门锁上坐到她对面放低声音问她。
　　“卓乔渊在我停职第二天就去澄清了。要证明我和他有裙带关系容易，但是你爸不会对儿子的心腹斤斤计较。至于其他的，涉及一些商业机密所以就不告诉你了。”江姜心情好，逗他一下。
　　卓乔源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现在在外人面前稳重样子做的还好，私下跳脱性子却不改。不过这样也好，总归是比他哥哥多了许多人情味。
　　“你别急啊，听我慢慢说呀。其实我手里有两条线，我本来是卓乔渊的心腹，在他那边自然有自己的人，给他们一个方向，顺着线索很快便查到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有了始作俑者，一切都方便了许多。另外一条，卓乔渊曾经想吞你舅舅的股份，所以让我在那边藏了一条暗线。于是我先打电话给你舅舅问他对卓氏的百分之三的股份以及一些小股东的信息有没有兴趣。然后再把我这通电话的内容通过那条线透露给你哥哥和你父亲。”江姜还记得自己是他的师傅，于是把自己详细的步骤摊开一点一点说明白。
　　但卓乔源一肚子问题得先问清楚：“哪来的百分之三的股份？你这些年搞得？你哪里来的线索知道是谁搞的鬼？还有，我爸快退了，你现在跟我爸撕破脸他顾着你的实力顾着我哥不动你，你跟我哥崩了你在卓氏怎么继续呆得下去？”
　　“你哥在很久以前就教会了我一个道理。你有才华你有能力你有抱负都是空谈，没有真正的强权实力，你什么都不是。所以我死心塌地，但也不是仍由他拿捏。我一点点攒的股份与消息人脉，他不放弃我，以后都是他的，他放弃我，这就是我的保命符。别问我怎么做到人鬼不知的，这其实很容易。线索的话，那个人和我有私仇，当我想起她到底是谁的时候，我就清楚了。而和你哥闹崩的问题，”江姜唇边浮起一个算是解脱的笑容。“他对我有恩，所以我为他做牛做马这些年。也算还清了。但他不是我想为之拼死拼活的人。如果你想让我留在这个公司并且不被穿小鞋的话，你就好好赢过你哥吧。”
　　她的目光有笃定，好像他真的可以在这种卓乔渊独掌大权的不利情况下，赢得背水一战。神奇的是，在这种目光下，他也这样相信了。
　　“那最后一个问题。你既然把前面的事情都做得漂亮为什么不把流言和两条线的后续处理弄好？这不是你的风格。”
　　“卓公子，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啥？”
　　“你不把舆论和后续处理好，我怎么把我的股份和人脉交给你？”
　　她还在笑，卓乔源却把嘴边的笑容收了起来：“你认真的？”
　　“我决定做你这条线上的蚂蚱了。怎么样，欢迎吗？”
　　“当然欢迎！”
　　相视一笑间，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似乎已经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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