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当

　　第五章

　　漫长又短暂的上午过去。
　　江姜看了一眼外面明晃晃的天色，站了起来。今天早上没有去茶水房，所以便当袋被她直接拿进了办公室，她提起那个便当口袋来，推开办公室大门，又迎着众人的目光，一步一步走下去。
　　她感觉自己是在漫无目的地闲逛，然而没走几步又到了大铁门外。走进清净园，许多许多种的毫无章法的竹子。竹叶繁盛，青翠阴凉。
　　几条小道，一片阔叶林，一条小小的人工河，河上的小桥，阔叶林后面的一扇铁门，铁门后面的几栋矮矮的建筑物。
　　她看着它们，哑然失语。

　　江姜落座不到两分钟，季嘉朗便从竹林里钻出来，不知是不是碰到了竹叶，头上一撮毛翘起来，她看着他一点一点向她走近，看着自己的身影落进他的瞳孔。“怎么不吃呢？今天看起来呆呆傻傻的。”他点着她额头，嫌弃道。
　　“等你呢。”
　　“恩不错不错，知道等我了。那咱们现在开饭吧。”
　　“我今天不想吃饭……太累了。”累到她连张嘴说话都觉得满心疲惫。
　　季嘉朗也察觉到她今日状态不对，但她一副三缄其口的样子，他不愿逼她。
　　“你吃啊。我看着你吃就觉得很饱。真的，你每次都吃的特香，我第一次看见你吃饭就觉得光看着你吃饭就可以很饱了。”他们第一次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明明她吃的是精心准备的饭菜，他吃的是简单的外卖，可是他吃的全神贯注的样子让她觉得他饭盒里其实是无上珍馐。对她而言看他吃饭确实是愉悦的事情。
　　“有什么事情随时通知我，我今天不会静音。”季嘉朗反反复复叮嘱她好几次才走。

　　以前觉得是吃了午饭下午才变得更有能量的，可是今天明明什么都没有吃，饿着肚子，还是觉得自己更有力气了。
　　下午的时候江姜开始正视这一切，处理公务，助理小李时不时抬头看看她，一副有什么话要说的表情。
　　“想说什么就说吧。”小李明显吓了一跳，然后鼓起勇气说道：“江姐，虽然她们那么说你，可是，可是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而且，你的才干这几年大家有目共睹他们他们怎么可以说你说的那么过分呢！”
　　“谢谢你。”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那个，江姐，我不是想讨好你什么什么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不应该让你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想你的，他们他们这样说你，只是他们自己心里有鬼。”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背后的那个人其他什么多余的都不用做，就靠着这条缝，足以让她身败名裂。

　　小李走之后，江姜给卓乔渊打了个电话。果然，不能接通。这段时间卓乔渊为了避嫌应该都不会接她电话了。他那么一个做事天衣无缝滴水不漏的人，如今因为她摊上随随便便把情妇扔去分公司的名声，心里指不定怎么恼她呢。
　　那厢卓乔渊石沉大海，这厢卓乔源又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这怎么一回事，你他妈吓死我了，我从B市急忙赶来，你赶紧给我解释解释啊！”

　　“不是你干的？”
　　卓乔源愣了一下：“我说江姜你说啥呢！我真心拿你当师傅关心你，你就这么怀疑我？”
　　江姜望着他的眼睛：“我以前的破事，说隐蔽确实很多人都不知道，但有心人想查也容易，我并未特意遮掩过。但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多年平安无事吗？因为卓乔渊在出事当口让我空降在总公司当财务总管，大家心知肚明我是卓乔渊保下的人，没点本事的人不敢多言，有点本事的人也不是那种蠢货。后来我自己拼死拼活杀出一番血路，证明了那条把柄虽然可以伤我却不能动我筋骨。从个人角度来看虽然伤我很深，但并不能真正拉我下马，出于利益需求而言投入不比回报，实在无需如此大费周章。”从卓乔源那里学来的习惯，她死盯着对方：“但是有一个方法可以解释的通这是为什么：这个人想动的其实不是我，是卓乔渊。”
　　卓乔源脱口而出：“不是我。”他停了下：“我动卓乔渊的方式千万种，我犯不着拿你下手，你们俩的关系，编排是好编排但是站不住跟脚啊。我又不是不清楚，我本来不是就在努力把你撬过来吗？”
　　“我虽然在帮你，但你明知道，我不会背叛卓乔渊，他于我有大恩。而且，这个事情确实把我和卓乔渊之间的问题暴露出来，达到了离间我们的目的。”江姜不买他的帐，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卓乔源又是着急又是无奈：“我走的不是真心感化风格吗？不是这个路数啊。”
　　“你向我保证？”
　　“我保证。”
　　“那我相信你。”江姜收回几乎是骇人的目光，低下头看文件，示意卓乔源他可以离开了。
　　窗外还是明晃晃一片的阳光，有树叶唰唰地吹动，阳光太盛，看不清楚一切。是一种极致的盛烈。
　　江姜看卓乔源半天不动，又抬头冲他报以安慰的一笑：“这件事现在应该已经捅到你父亲那里去了。过几天我大概就会被停职查看之类的，不过你别担心，这些年大风大雨我也经历多了。卓乔渊现在不搭理我是避嫌，可他也不可能就那样扔着我不管，我跟他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即便他也弃车保帅，我还是有办法保住自己。这件事说来可大也可小，最后还不是看谁手段高？犯不着你现在来插手。”
　　“你搞笑呢。自己泥菩萨过江了还搁这瞎操心我啊？我哥就喜欢你这种圣母女人？”卓乔源嘴硬是嘴硬，但是看她心里有数卓乔源也能放心走了。
　　这种事毕竟不是根本，洗白虽然困难但也不是全然不能。但从他前些年侧面这些年正面对江姜的了解，怕的是她因为这件事直接放下一切，逃避不去处理。但现在，至少她还可以勇敢面对。
　　“等一下。”江姜突然叫住他：“卓乔渊身边有个秘书叫蒋南南的。你帮我查下她。查个干干净净。”

　　她坐在那里，背挺得笔直，凭一口气强撑着，像是个女战士。

　　卓乔源走了没多久江姜便接到总公司那边她的人的电话。老爷子果然震怒。气的当着一群股东的面将卓乔渊骂了一大通。简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至于她的处分，明天应该就会下来了，和她预料到的分毫不差，停职查看，至于是否能够复职，就看她和卓乔渊能做到什么地步了。她站在窗前，神色晦暗不明，沉思了许久，拨了一个号码出去。
　　挂了电话都已经六点半了，下班时间也过了。夏天天黑的晚，外面还是晒人的明晃晃，今天一天风都哗哗地吹，也不知道晚上会不会下雨。

　　公司的人离开的差不多，还有一些加班的在，他们有没有再看她她也现在已经无暇关心了。她做了一个大决定，所以现在觉得整个人魂灵都被掏空，而该做的也都做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回家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还是去走走路吹吹风。或者说，她心里一直都有另外一个答案，但那个她只是期许着。
　　走出公司大门，正好一阵风迎面刮来把她头发吹得在脸上乱飞，她低下头避着风把发丝撩到耳后，再抬头便看见手里提着一个口袋的季嘉朗。他站在她三步之外，风衣下摆被风吹得飘起来，逆光只看得清硬朗轮廓。
　　那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向前迈出那一步。季嘉朗没有给她犹豫思考的机会，在她怔怔目光下，一步两步三步，走向了她。她朝着那些光线射来的方向，一点一点地辨认着季嘉朗的五官，桃花眼，硬朗英气的眉毛，高挺的鼻子，略嫌薄的嘴唇。他今天真是帅的一塌糊涂啊。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笑还是在哭：“你来干嘛啊？”
　　“我等了你一下午电话你都没打过来，所以我只好自己勤恳点把你的饭团给你送过来了。”还是那般光风霁月的笑，眼尾弯起。
　　“你消息可真够灵通的。”
　　他倒是没想到她会说这样一句，想了下还是慢慢回答她：“今天回去后就觉得不对，之前因为带安安和你去玩所以季佳川大概知道我们的关系，今天下午因为等你电话就没关机，所以接到了他给我通风报信的电话。”
　　“他没叫你离我这种女人远一点？”
　　“没有。”季嘉朗是真的是无奈了：“我哥说，即便他不相信你，也姑且相信我的眼光。我也认为别人再怎么说都不重要，我只想听你跟我说。”看她还想自暴自弃地反驳，季嘉朗直接叫她先不要说话：“我可是特意去找的寿司店学的饭团，我今天提前下班明天不知道要被组长和科长骂成什么样，结果你就这幅冷冷淡淡的态度迎接我吗？”
　　他说。江姜，你有饭吃的时候和没饭吃的时候简直是两个人。
　　他说。你头发乱了我帮你理理。
　　他说。做我女朋友吧。
　　江姜鼓圆了一双杏眼：“我还什么都没讲呢。”
　　“不重要，你先做我女朋友再慢慢讲。”原来他也会耍无赖吗？
　　她几乎是哽咽了，艰难地张开嘴：“你站过去点，逆光，太……”太刺眼太耀眼，自己完全要睁不开眼，或者说是睁开了眼，只能看见他。阳光在他的轮廓上镀上一层浅金色的绒毛，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既耀眼又温柔。仿佛他才是这些光芒散发出来的光源。是那一刻，神怜惜她，派给她的天使。江姜沉默地看着他瞳孔里的自己，伸出双手抱住他。
　　季嘉朗很快回抱住她。感觉到自己的衬衣，被一点一点润湿。
　　“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嗯……”

　　这是季嘉朗第一次来江姜家。装修的简约，一些创意饰物添了几分温馨，但依然看不出是住了好几年的家。倒像是随时可以搬走的出租房。
　　江姜也没招呼他。只拿了双拖鞋给他就到客厅开电脑去了。他只好自己去泡了一壶茶，端过去，做了主人应该做的做的事，而那个真正的主人则像客人一样等着他端上茶水。
　　他一坐下，江姜便把电脑屏幕转向他，正是那封邮件：“你先看清楚，我待会就对着这个给你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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