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当

　　那一瞬间她脑中种种念头浮现：卓乔渊果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来找她；或者是，早知道今天就该问一下季嘉朗的出身现在自己也不必毫无准备落了下风，不过他们也还没到这个阶段啊。或者是，眼看着两兄弟要开始斗法而她也越来越不受卓乔渊摆布，江总这个位置也许不久之后就要拱手让人了。正好她也想要一个长长的长到没有尽头的假期了。电光火石间想了种种又种种。最后停留在一个画面，是今天季嘉朗到的比她早，坐在那里等饭，看见她来了，笑出一口白牙的场景。也不知道是笑给她还是笑给那可口饭菜。她恨恨想。
　　那厢卓乔渊还盯着她，她却想起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来。季嘉朗这个傻子，他们现在分明什么关系都还没有，却要因他而起一场口舌大战，她只好再次打起精神来：“A市商四大家之一。我知道。我也知道这一辈只有季佳川一个儿子。那么季嘉朗，就应该是之前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个私生子是吧？商人家族，其实没那么在意私生不私生这种脸面的。”她在卓乔渊面前其实也算是习惯了有话必言的，但是向来是千转万回地让自己应对的毫无破绽滴水不漏的，今日却是单刀直入，直中要害。果真是和季嘉朗那个只会讲冷笑话的傻子待久了自己也傻了。
　　卓乔渊显然准备了一大套拐弯抹角的说辞，结果被她一竿子捅乱，但他也不过惊讶了一下，便顺着她的话接下去：“他那个位置本来就尴尬。不过即便他是个不体面的私生子，季家毕竟还是大家，在找个同样尴尬处境的那不是更不体面？不就是打着脸面又承认了一遍吗。商家虽不及政客那般经营名声，但将就还是多的，名声也是尽量顾忌的。”没说一句季嘉朗配不上她，她配不上季家的话。话里话外却又那么清楚。
　　她心里恨不得连椅子带人都给他掀翻，微笑不再，只是沉着一张俏脸道：“当年我走投无路时，是卓总千金聘我到卓氏来，说我既然有能力有才华又何必在意身份背景，何必在意他人闲话。如今分外在意的那个人又是卓总，看样子你当年不过逗我玩呢？”
　　“你知道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卓乔渊看她发火，倒是觉得很久没见过她这幅样子，是他告诉她你要滴水不漏尽善尽美地活着，是他要把她培养成他所真正欣赏的样子的，可到了这个时候，再次看见她露出一身刺，又突然怀念起来。
　　“那你什么意思？我已经坦坦荡荡敞开心扉跟您谈了，您却始终拐弯抹角。这有意思吗？这又有什么意思？”她冷笑起来：“或者说您虚与委蛇惯了，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开诚布公诚诚恳恳？不过一句话的事也叫您如此说不出口？”气的用“您”字来称呼他。
　　他无非是想让她明白她已是一身疮痍，不是谁都能接受的了她，而他可以，只要她愿意按照他喜欢的样子改变，正如这几年一直在做的，变成一个滴水不漏万事先在心中过上好几遍的上位人士。他大度地表示可以接纳她的所有。接纳她是个私生女。接纳她曾经传遍圈子的丑闻。却唯独不愿意接纳她的坏脾气，她的一身刺。
　　所以她知道他不敢说喜欢她，他不敢做出任何明确的表示。他希望她感情空白，成长到他满意的地步，然后为他所接纳。但那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再强势，再给人压力，再不可辩驳也是一厢情愿。她欠他是良多，这些年却是尽心尽力地在还了，还的上还不上，她也不会搭上她自己。
　　果然。卓乔渊只留下一句“我今天说的话，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便扬长而去。避重就轻，就能当做没发生过？
　　江姜心里觉得好笑。却还是恭恭敬敬把他送到楼底下目送他上车。期间他问她生活琐事也都一一答了，一团和气。
　　回来的时候，前台小美女阿卉拍拍胸脯看着刚才是真的被吓到。她觉得好玩，调侃她：“卓总是洪水还是猛兽啊，把你吓成这样？”她虽然平常忙于工作，未刻意与公司员工亲近，但大家还是知道她脾气不差，也并不畏惧她。阿卉大大方方回答她：“卓总不是洪水不是猛兽，他是洪水猛兽。全公司就只有您不怕他了。”
　　“我吗？我胆子大。好了，好好工作吧。”江姜拍了拍她的肩，换来她一脸受宠若惊。
　　电梯上行，江姜表情不明，也想发脾气把公司和卓氏两兄弟以及自己的前尘往事都从脑海里甩掉，撂挑子不干了，可也知道这分明是妄想。这时候想到季嘉朗今天给她讲的冷笑话，破天荒笑了出来。于是挂着这张笑脸走回办公室，一层楼谁都看得见她心情不错。
　　趁着心情尚好。她发短息问季嘉朗今天可以一起吃晚饭吗。季嘉朗果然很忙，六点多才打电话回来，说他工作的时候一般不会看手机。问她现在吃过了吗。她欣然回答自己之前在加班没有吃。
　　“我来接你。”她听见他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嘴角翘起来。

　　如果他们是在谈恋爱的话。他们是只在吃饭时间在一起的情侣。是跟食物进行交流的恋爱吧。
　　可是他们还没有在一起啊。
　　她其实不介意由自己告白，而且她可以笃定季嘉朗对她是有好感的。可虽然她在卓乔渊面前表现的胸有成竹，但其实，她摸不清现在这种程度的好感能否让他愿意和她在一起，并接受他所不知的她的一切。她在工作时，严谨时一丝不苟，该赌的时候也毫不畏惧。如今却举棋不定难下决心。
　　所以她在等待，在等待一切水到渠成。

　　而这等待并不是遥遥无期的。季嘉朗以侄女要去游乐园，而他一个大男人根本不知道游乐园应该怎么玩的理由邀请了她一同前往。她简直想不到拒绝的理由。虽然她其实从来没去过游乐园，对游乐园的了解也许远不如季嘉朗。

　　回去后江姜立马就给卓乔源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明天自己要旷工一天。卓乔源先是惊讶着调侃她居然有不想上班的时候，然后旁敲侧击地问她是不是卓乔渊知道她在帮他为难了她？
　　要说卓乔渊多为难她也算不上吧。他这一出她早有预料。并且，有了游乐场的后续她倒还想感谢一下他呢。不过这些事也不能对卓乔源说。“小case。你不用担心也不用把事情蓝岛自己头上。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情而已。”
　　窗外夜色正好，月明星稀，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第二天早上，季嘉朗牵着一个穿着粉蓝色的小裙子的小姑娘站在江姜楼下等她。一身卡其色风衣显得整个人修长挺拔，她走下来的时候他正蹲下来和小朋友说着什么，还摸了摸她的头发，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情，但是能够想象到他温柔的神情。
　　“来啦？”季嘉朗站起来看见她，对她笑起来，然后拉起小女孩的手给她介绍道：“这是我哥哥的女儿：季安然，你叫她安安就好。”
　　江姜也蹲下来，和小女孩平视，露出自己最为和善亲切的笑容来：“安安你好啊，我是江姜阿姨。”
　　“你好啊。”小朋友讲话奶声奶气的，笑起来两个小梨涡，可爱到不行:“你是我小叔叔的女朋友吗？”
　　“嗯……现在还不是。”唇角的弧度不自觉扩大了。
　　“那我们就出发了？”季嘉朗很是贴心地先为她和和小安安拉开了后车门，然后从后面兜住小安安以防摔倒。
　　江姜没有想到自己和一个几岁的小女孩倒也可以聊得起来。季嘉朗一个人在前面开车，她们两个在后座说着小话：“你的衬衫和我的裙子颜色是一样的。”小安安为自己的发现骄傲得就差把尾巴翘起来了。
　　“因为我都这么老了，要出来和你玩当然要穿的年轻点咯。”
　　“江江你才不老呢。我小叔叔比你老好多了。他这个就是我爸爸说的说的什么来着，那个牛吃草的什么什么……”
　　江姜帮她接下去：“老牛吃嫩草是吗？”
　　“对对对！可是我小叔叔虽然很老很老了但是人很好的，你千万不要嫌弃他呀。”一边说着嘴一边都瘪了起来。
　　“我不嫌弃他啊。长得不老不就行了吗？”眼观鼻鼻观心，既然前座的季嘉朗装作什么都听不见，那她也来逗逗他好了。
　　谁料小丫头老气横秋地来了一句：“你们女人，总是以貌取人是不好的知道吗？”
　　虽然这丫头从一见面开始便时常说些和年龄不相符的话让她觉得好玩又好笑，但是这一次实在是反差太大，她没憋住，大笑起来。
　　笑罢又问小安安跟谁学的这么一句话。小安安说是和表叔叔学的。看来这位表叔叔的长相是不怎么吸引人了。江姜不地道地得出这个结论。
　　正如季嘉朗昨晚说过的，小安安是个乖巧且机灵的女孩，这两种性格兼具实在难得，江姜简直无法不喜欢她。现在她们二人相处如此愉快，无论是季嘉朗和江姜都还是松了一口气。
　　等到了游乐场，人山人海，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根本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去玩什么游戏。江姜看见旁边有卖氢气球的，让小安安选了一个她喜欢的，给她拿着玩，然后牵着她去排队。
　　季嘉朗在她身后笑。她转过去，做出一副凶狠的表情质问他笑什么笑。或许是因为远离了工作的环境远离了工作上的人，或许是游乐园的大家都太开心太无所避讳，或许是被小安安传染的一身童真，那些一层一层裹住她的陈年往事与心绪都被她撬开，她能够放得开，做很久不做的那个自己，那些经年累月沉寂下来的沸腾心绪又再次浮上来。不过季嘉朗看到她的故作凶狠却是笑的更厉害了，小安安看见小叔叔笑的这么厉害也跟着很乐，两个人笑的直不起腰。江姜虽然在假模假样地抱怨他们，心里却未这久违的放肆与愉悦感到开怀。
　　她和季嘉朗一人牵起小安安的一只手，像是带着女儿来游乐园玩耍的平凡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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