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当

　　正午十二点，日头高照。
　　江姜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眯缝着眼往外面看了看，发了会呆，才缓缓站起来。坐了一上午，腰酸背痛，她苦中作乐地想，至少没有腿抽筋不是吗？
　　走出办公室，公司里的人大多都去吃饭了，只剩下几个忙着猛敲键盘的，她往茶水室走的时候看见一个实习生文案翻开着电脑也没关，就那样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停了停，还是给她披了件旁边的空调衫。一抬头就发现卓乔源倚在茶水间的墙边笑的一脸不怀好意，好似他是看见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
　　“需要我去办公室给你拿点药吗？”翻个白眼，掠过他打开冰箱拿出便当袋。
　　“难得看见我们江总这么柔情似水的模样，我怎么不能激动点呢你说？你自己看看你一天沉迷于工作那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的劲，别神佛没杀死自己先过劳死了。”卓乔源把柔情似水念得太做作，江姜感觉不到跟他对话的价值，提着便当袋转身就走。他一把拽住她胳膊敛了嬉皮笑脸正色道：“你这段时间工作时间太长了，应该休个假。”
　　她心里也清楚自己这段时间过于勤恳，手头的东西其实到今天也处理得差不多了，确实可以趁机休个假的。江姜把胳膊一点一点地从他手里抽出来，看他还想继续说，赶紧说道：“我明天就休假行了吗？多谢关心。看完鸿运的案子我就休假。剩下的你来跟进。”封了他的嘴，拔腿就往外走，一双高跟鞋哒哒作响。

　　确实是疲倦了。不想去食堂，还要和员工寒暄招呼，实在麻烦。然而日头太盛，两边道路的树木还小没有撑起一片繁茂绿荫，阳光从头顶直直地射下来，她感觉自己是一块在烤箱里的饼干，正被热情炙烤的类型。她在外边瞎晃悠了一会只觉更加疲惫，无力多走，但也不愿意回去。
　　尚且犹豫着，看见一个应该是某个小公园的后门的大铁门便径直走了进去。里面种许多许多竹子，虽然种的毫无章法但胜在量多叶多，足够阴凉，算是夏日好去处。几条蜿蜒小道，一片阔叶林，一条小小的人工河，河上雕着种种花纹的小石桥在这破烂公园因为过于精巧倒显得特别许多，她不懂艺术，只觉得这桥有一番特别的美感，让她想起小学时在课本上学过的赵州桥。阔叶林后面又有一扇铁门，上着大大的锁，铁门里面是几栋矮矮的建筑物，看不太分明。
　　这公园虽然小，也算五脏俱全，修得不甚精致但胜在清净。
　　江姜心想。也不必刻意好评，她在竹林下的长椅上坐下便没有一时半会就起来的打算。
　　她把便当从袋子里拿出来。三层便当盒装的满满当当。最下一层大白米饭和泡菜。第二层凉拌芦笋和鱼香肉丝，第三层温泉蛋，小番茄牛油果颜色正好。一个保温杯，澄亮鸡汤。
　　她本来是个乏味的人，工作以外几乎没有业余活动，两年前因为过劳昏倒后稍稍消停了一段时间，对工作有所克制，闲暇时间无所排解便用来和保姆阿姨学厨，也算勉强打发。如今厨艺学了一年半，不算多精湛，但亏了阿姨的泡菜和偶尔做的小菜点睛，每天的便当都让卓乔源眼馋。
　　她吃了几口，幸福得眯上了眼睛。
　　竹林风过，吹着叶子哗哗地动，地上像被筛子筛过一样的阳光也开始晃动。她坐在长椅上，一只手在额头上遮住，抬头看了看明亮蔚蓝天空，突然觉得休个假放松一下也不错，出于真心而不是应付桌乔源。
　　索性把工作上的事先撂在一边了，吃两口饭，抬起头到处望望，不自觉勾起了脚尖，她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悠闲过了。

　　季嘉朗从竹林里钻出来的时候，江姜正是玩的最开心的时候，口里叼着片牛油果，两条腿晃来晃去不停。看见一个男人从竹林里钻出来，只来得及瞪圆了一双杏眼，然后才讪讪地把脚放到地上，吞下嘴里的牛油果，收敛神色坐端正，又是江总的正经俨然模样。
　　她咀嚼着嘴里的水果，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不速之客。应该是三十出头，眉毛很浓，显得英武锐气，眼睛却是内敛温柔的桃花眼，可是二者并不冲突，就像是特意计算过的一样，锐气温柔融合得刚刚好。修剪得恰当的发型，较高的个子，看不出牌子但熨帖舒服的衣服，手里拎着一个塑料口袋，里面白色的塑料盒子应该是外卖盒。他看起来对这个公园十分熟悉，看路线应该是从那一片低矮建筑一路过来的。江姜再侧头看看树林后面，果然大铁门开了。至于他过来干什么？一看手里的外卖便能猜到。显然，她才是那个不速之客。
　　江姜不由得又望向这个男的，刚好他也看过来，两双眼睛对视，一触即收，有点尴尬。他看起来也是诧异的，但很快又对她露出善意的微笑。
　　她有些不合时宜地突然想到：他的桃花眼确实是温柔又内敛，这样的眼睛最招女人喜欢。

　　没有自我介绍，没有寒暄问暖，也没有过多询问与倾述，两个人分坐在一张长椅上各自进食。这男人很奇怪，他不主动与她交谈，却也没有表现出一种不愿与人多接触的距离感，就那样安静而快速地吃着他的盒饭，到后来江姜几乎忘却他的存在，又自得其乐起来。他像是这竹林里的一根不知名的竹子，寂静而温柔地融于背景。
　　他比江姜先吃完，客气道别后又一头扎进小竹林里。她虽知道他不过是抄近道走，去不免好笑地去想，他不会是竹林里的竹子修炼成人的吧？
　　她收拾好自己的便当也起身离去，走之前回头看这园子大铁门上方挂着一块旧匾，看不清楚，也许写的是竹园？
　　这竹林里的风很是清凉舒服。让她想到了温柔。

　　第二天早上卓乔源去江姜办公室拿鸿运的文件时看见她端端地坐在那，吓好大一跳，一掌拍在桌子上讽刺道：“不是说好去休假吗？江总的假期过得当真有趣啊。”她算是全然罔顾他一片好心关切，难怪他此时生气。
　　“休假太无聊了，我最近也算是发现了好玩的事情，所以还是来上班了。”她随手把文件递给卓乔源，附上一个略显不好意思的微笑安抚道：“肯定不浪费你的关心。你把鸿运的案子拿去之后，我手头也就有几个快做完的东西，简单收个尾就行，简单轻松，就当我休了个假？”悄悄侧眼看了下卓乔源神色，应该是被她说的都没脾气了，也不生气，只是一脸无奈：“好好好，你乐意在办公室待着就待着你喜欢这个办公室，愿意为工作付出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作为你上司我应该是欣慰并鼓励的。”他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走出了她办公室。
　　好不容易送走这尊大佛，江姜松了一口气。她也不是全然想不到一个打发时间放松休闲一下的方式，在家睡上半天，看看书做做饭也还是挺好的。也只有卓乔源会相信她当真工作狂到了不在公司待着都不舒服的蹩脚理由，或者是，他心一清二楚，但不打算多问。
　　就这样闲闲散散地到了十一点，茶快喝完，说不上是寂寞还是清闲。卓乔源又风风火火地冲进她办公室，把鸿运的文件啪的一掌拍在她桌子上：“我说江姜江总，以前我的文件可都是中文一页英文一页对照着看的，你这通篇英文教给我是什么意思啊。”江姜听见他控诉，想了想，把茶杯放下，直愣愣地抬起头看着他：“现在摆在你面前三个选择。”她竖起三根手指，“一是直接把案子推给我我来做，二是让小李先给你翻译一遍，中英对照方便你随随便便地看，三是你自己慢慢学慢慢看。”话里没半分避讳，直白到她说一句，卓乔源的脸色便黑上一分，到最后终于是挂不住那一脸嬉笑。
　　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不如继续说下去：“卓总，我是你哥哥派来替你打理公司的，我于你而言究竟是什么身份可以用到哪个程度你心里应该清楚。你才是这个公司的真正领导决策人，你曾经不学无术，是个草包这无所谓。但是你要继续这样下去，这个公司就是你哥唯一会剩下给你玩的玩具了。”卓家家大业大，这一个小公司比之于千万资产又算得了什么呢，无论是卓乔源还是卓乔渊都不可能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她是卓乔渊一路提拔上来的人，算是卓乔渊的嫡系，该说是卓乔渊为人谨慎还是兄弟之间确实更加了解。即便弟弟是个草包卓乔渊却仍旧防范着。江姜与卓乔源已经共事两年，心里十分明白，尽管卓乔源曾经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可那也只是曾经。她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其实不该多言，她刚刚那一席话几乎可算是投敌叛国，但卓乔源对她的关心不是作伪，她便忍不住教训他两句。说了便说了，反正卓乔渊也不会知道，即便他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她尚且还在胡乱想着，卓乔源已经快速恢复好往日的一脸玩世不恭，直接伸手把那份英文文件拿回去，对江姜露出一个特开心的笑容：“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算是朋友了？好了，你别回答，我心里自有答案。”他虽然还是一脸贱贱的让人想打的表情，可江姜能感觉到卓乔源在那一刻与平时的截然不同。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既非和睦却也不是斗得死去活来，只是他们想要的都太多，总有一个人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所有罢了。他们有太多操心操力的事，而她，只需做好工作耕好自己一亩三分田即可。
　　喝完了茶，送走了卓乔源，江姜无事可做，开始等待下班。这是分外新奇的体验，她向来是恨不得一日三餐加睡觉都全部奉献给公司的人，如今竟然悠闲地坐在在办公室里等待下班。神思放空之际，她想到那个小公园，那片竹林，那张长椅，那个从竹林里探出一个脑袋的男人。她想，她昨日不经意间做了一会不速之客，今日再遇见他时，他是会觉得自己实在不识趣还是什么都不懂看不出抢了别人地盘呢？不知不觉间，她心里已经认定自己今中午会再与他相遇。
　　“我说你干嘛非要去啊？”“啊？”身侧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她匆忙回头，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虚。“我说，放着好好的公司食堂不去你这是瞎折腾啥呢啊？”卓乔源就差在脑门上直接写上无语二字。
　　“也许是我太无聊了吧。”她对卓乔源说，也是在心里为自己辩解。

　　江姜走进园子里的时候，男人已经在了，坐在长椅一边吃着盒饭。她看不见自己嘴角翘起了一下，只是走到另一侧坐下，一口一口慢慢地吃起便当来。
　　男人来的早，吃的也快，她尚且没吃上几口他已经起身跟她告别欲走。她突然想说些什么话，但不知道说什么好，点头示意了一下又继续专注于自己的便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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