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梢雪

　　（6）
　　暑假结束，实习也顺利完成，回到学校，终于回归我熟悉的这个简单干净的环境，心情好了许多。
　　开学升入大四，课虽比以前少多了，但因为面临毕业，宿舍和班里的氛围都变得凝重起来，大家忙于准备各种考试，考研、出国、考公务员，还有找工作的。
　　我和何笑笑都计划考本校的研究生，相对轻松一些。何笑笑和我约好，一起努力考上研究生，到时候接着做室友。最近杀室友案频出，还是和知根知底的老友在一起比较保险。
　　邓湉准备出国，她家庭条件好，家里人让她出国镀个金，能移民最好，不行的话回国也不错。可怜以前天天约会出去玩的邓湉同学，现在每天泡图书馆苦背雅思单词。
　　杨荟琪则是做好各种准备，考研、考公务员、找工作，早出晚归根本看不到人影。
　　我忙着上课复习，有一个多月没见景脩，他没有找我，我也不好意思去烦他。他那么忙，应该不喜欢我没事去打扰他。
　　我想他的时候就把他写的诗拿出来看，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把那首诗背得滚瓜烂熟，觉得还不过瘾，又偷偷临摹他的字。景脩的字有他自己的风格，独具风骨，硬朗却又飘逸，实在不好临摹，我怎么写也不像，干脆直接拓写。
　　10月16日是我校百年大庆，我想景脩作为杰出校友一定会来参加校庆，到时候我就可以见到他。哈哈，想想都很激动，心里满怀期待，盼着16日赶快到来。
　　10月16日的前一天，下课我就回了家。爸爸是我们学校的教授，所以我家也在学校里。我在我的房间，把衣柜里的衣服全取了出来一件件试，我想在景脩面前打扮地漂亮一些，可试了半天都觉得不太满意。
　　妈妈打开我房间的门，探了头进来，看着我的床上铺满了衣服，问道：“你这是干嘛呢？”
　　我说：“明天校庆，好歹也要打扮一下。”
　　妈妈说：“你才不会因为校庆搞出这么大阵仗，是去见情郎吧。”
　　我一脸严肃地说：“您是偶像剧看多了吧，净想些有的没的。”
　　妈妈说：“我从来不看偶像剧，只看新闻。你就继续装吧，只是这演技能不能稍微提高点，有点对不起观众啊。”
　　我在心里暗自叹气，跟老妈斗根本是自不量力。
　　我说：“妈，您说我穿哪件好看？”
　　妈妈说：“你是我闺女，我看你穿哪件都好看。”
　　我说：“我知道我是您亲生的不是充话费送的，但是妈，能不能给点儿意见。”
　　妈妈说：“丫头，他如果喜欢你，你穿什么衣服他都觉得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子。如果不喜欢，就算你花容月貌倾国倾城在他眼里也不过如此。”
　　我说：“照您的意思，我随便穿什么都行。”
　　妈妈说：“年轻女孩子，简单大方就挺好。”
　　我想了想，妈妈说的也对，景脩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比我漂亮会打扮的大有人在，人家还都是名牌衣服，我怎么也拼不过她们，那天在宴会上见到太多了。不过话说回来，我那天打扮了一下也挺漂亮的，不知道景脩会不会也这么想。

　　第二天，我穿了件白色衬衣和一条深蓝色的格纹裙去参加校庆，在礼堂与何笑笑她们会合。
　　何笑笑激动地说：“今天我最期待见到的人就是景学长了！上次学校篮球队比赛没去看真是太可惜了，那可是世纪大决战啊！奚雨，你也是，自己去都不叫我！”
　　我解释说：“是我同学叫我过去的，我去的时候不知道他会去。”
　　邓湉说：“何笑笑，你就知道景脩，今天会来不少名人呢。”
　　何笑笑说：“除了老头就是女人，我既没有恋父情结也不喜欢同性，谢谢啊。”
　　杨荟琪说：“何笑笑，你这脑袋里想的都是什么啊？我们是来学习优秀校友的，怎么到你这儿成了找对象了？都说近朱者赤，你和我们一起住了三年，居然一点儿长进也没有，服了你了。”
　　何笑笑说：“你说你们三是猪？你是，但是奚雨和湉湉也同意吗？”
　　杨荟琪气得要打何笑笑，何笑笑连忙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杨荟琪你要当猪也得当头君子猪吧。”
　　我看荟琪脸色不对，赶紧说：“何笑笑，开玩笑也要适度，你这话有点儿过了，跟荟琪道个歉。”
　　何笑笑不服气地说：“为什么让我道歉，是她先说我的。”
　　邓湉说：“好了好了，校庆怎么说也是件喜事，别为这么点小事伤和气，其实大家都是开玩笑。荟琪，奚雨，何笑笑，你们说一会结束咱们去陶香居吃饭怎么样？那儿的麻辣香锅最好吃，好久没吃了还一直念着，中午去吃吧？”
　　荟琪和何笑笑两个人都板着脸不说话。
　　我说：“好啊，我正好也想吃麻辣香锅，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开了一上午会，中午我们去陶香居吃饭。何笑笑一见好吃的就恢复原状，跟我们说说何笑笑打打闹闹，荟琪还是一片低气压，和我们说话也是问一句答一句。
　　下午由名气大的杰出校友做讲座，有的学院举办论坛。我一直都没看见景脩，他应该会来的，可是学校这么大，他在哪里。
　　我忍不住打电话给他，这是我第一次拨打他的号码，紧张得手心冒汗。电话通了却一直没人接，我有些灰心，正准备按下那个刺眼的红色“结束通话”键，景脩的声音在那边响起：“奚雨，你找我？”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微弱沉闷，我说：“是我，今天不是校庆嘛，我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来学校，实习的时候承蒙你照顾想请你吃顿饭感谢一下。”
　　景脩说：“你实习都结束一个多月了，今天才想起来请我吃饭？”
　　我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辩解道：“我想着今天校庆你肯定会过来，不就顺便嘛。”
　　景脩忽然咳嗽起来，我着急地问：“你怎么了？”
　　他咳了几声才平静下来，说：“没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生病了？”
　　他说：“有点感冒，没事。”
　　我还是觉得不对，我说：“我去看看你。”
　　景脩说：“不用，你不是在参加校庆活动吗，好好参加。”
　　我说：“你先休息，我一会儿就过去。”
　　景脩沉默了一阵，才轻声说：“好。”

　　我提前回了家，妈妈正在家里看书，看见我有些惊讶，说：“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说：“妈，我有个同学感冒了，他一个人在宿舍怪可怜的，我想熬点粥带过去给他喝。”
　　妈妈说：“这样啊，你哪儿会熬粥，我来吧。也不知道她想喝什么粥？”
　　我说：“您说感冒喝什么比较好？”
　　妈妈说：“是风热还是风寒？”
　　我说：“这天应该不会是风热吧，我听他在咳嗽。”
　　妈妈说：“那就紫苏杏仁粥。”
　　我说：“妈妈辛苦了，我最喜欢妈妈啦！”
　　妈妈说：“行了，该干嘛干嘛去，熬好了叫你。”
　　我等了半个多小时，把熬好的粥盛到保温桶里，又从家里拿了感冒药，急匆匆地赶去景脩家。虽然老是被吐槽，其实我的记忆力还不错，去过一次的地方也记得清清楚楚。
　　40分钟后，我站在景脩家门前，按了门铃，等了好一会儿，我还在想景脩会不会在睡觉所以听不见铃声、我要不然一会给他打个电话，穿着一身灰色睡衣的景脩拉开了门，他看着有些疲惫，他说：“想不到你还真来了，快进来吧。”
　　我随景脩进了门，我说：“你怎么感冒了？有没有去医院看病？现在好些了吗？”
　　景脩倒了杯水给我，说：“没什么事，睡睡觉就好。”
　　我着急地说：“别不当回事，感冒可大可小的。”
　　景脩说：“真的没事，我看过医生，也吃过药。放心吧，我很清楚身体健康的重要性。”
　　我觉得自己有些好笑，生病的是他，我却表现得比他还紧张。
　　我说：“我给你带了粥，是我妈妈熬的紫苏杏仁粥，我听到你咳嗽。你中午吃饭了吗？现在想不想吃东西？”
　　景脩说：“早上起得晚，煮了面条吃，现在也有点饿，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没什么胃口，正想喝点粥，麻烦伯母了。”
　　我说：“不麻烦！我妈也是顺手，我家今天晚上也喝粥，而且我已经谢过她了。你还想不想吃点别的？”
　　景脩问：“你会做饭？”
　　我不太有底气地答：“会一点儿。”
　　景脩说：“我想吃炒鸡蛋，稍微放点葱花。”
　　想吃炒鸡蛋？太好了，我一共就会炒三个菜，这是其中之一。
　　我说：“没问题！稍等一下，马上开饭！”
　　景脩有点不放心：“你知道葱花什么时候放吗？”
　　我瞬间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我炒鸡蛋的时候一般不放葱花，还真不知道应该什么时候放？
　　景脩说：“不知道别放了。”
　　我说：“学学也没坏处，什么时候放？”
　　景脩说：“你大概也不知道什么叫炝锅。把葱花放进打好的蛋液中就可以了。”
　　我说：“放心吧，虽然我很少做饭，不过炒个鸡蛋绝对没问题的。”
　　话是这么说，我却从景脩的眼神中看到了深深的怀疑。
　　景脩的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我第一盘火开太大炒的有点糊，我实在不忍心让生病的景脩吃，于是又炒了一盘。这盘炒的还不错，卖相稍微糙点，不过味道应该还不错。
　　我把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景脩叫来吃饭，他尝了尝我炒的鸡蛋，说：“不错，比我想象的好吃。”
　　我问：“你想象的是什么样？”
　　景脩还挺诚实：“糊的。”他真有先见之明，看来去当个侦探也是不错的料子，猜得这么准。
　　我傻乎乎地笑了笑说：“你也太小看我了，炒鸡蛋这么简单的菜谁不会，完全没有技术含量。”
　　景脩说：“是么？看着简单却也不一定。”
　　我问：“怎么说？”
　　景脩说：“咸淡、用油、火候、色泽、形状都有讲究。”
　　我一听，这要分析起来又是长篇大论，赶紧说：“我的确厨艺有限，达不到那么高的水准，你还是安静地吃饭吧。”
　　景脩又说：“我喝粥的时候最喜欢吃炒鸡蛋下饭，你做得不错。”
　　我知道他是鼓励我，可心里还是甜滋滋的。

　　用过晚餐，景脩让我回家，我说：“我要等你睡下再走。”
　　他说：“你一个女孩子回去晚了不安全。”
　　我说：“那你就早点睡呗。”
　　景脩拗不过我，和我下了会儿围棋。围棋是小时候跟爸爸学的，我下的不好，每次都输，爸爸怎么让我也是输，所以也没兴趣下了。想不到今天却在景脩的家里陪他下棋。
　　围棋讲究定式、布局、死活、官子，攻彼顾己，顾全大局。我不会布局，还常常心急，又不懂舍小就大，所以屡战屡败。景脩的水平远在我之上，虽存了让我之心，可惜我还是输得很快。
　　下了两局后，景脩说：“到底是年轻，还需要磨磨性子。”
　　我嘟着嘴说：“你不是也很年轻吗，怎么说起话来像个老头子。”
　　景脩说：“有时间可以看看《战国策》，那本书挺有意思。”
　　我说：“好啊，景老师不仅言传身教，现在开始布置参考书目啦。”
　　景脩说：“行了，我去睡觉了，你快回家吧。”
　　我说：“你还发烧吗？我听你时不时地还有咳嗽，我在能照顾你，等你睡下再走。”
　　景脩说：“真的没什么事，我一向都是自己照顾自己，你看，我不是把自己照顾的挺好嘛。”
　　我走上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说：“不行，你还在发烧。这也叫照顾得好？我比你体质弱也没生病。”
　　景脩无话可说，只好去洗漱睡觉。
　　我看着景脩吃药上床，又给他量了体温，37度9，还有些低烧，我去找了块毛巾想给他冰敷一下。
　　我走进卧室的时候，景脩大概已经睡着。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在他的额头敷好毛巾，正准备离开，手却突然被他抓住。他双眼紧闭，可嘴里却在低声呓语：“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阖上双眼的景脩不再像平时那样盛气凌人、冷傲冰霜，此时却像个没有安全感孩子一样无助。他的家人和朋友在哪里，为什么生病也只是一个人承受？
　　我的心紧紧有些发疼，我坐在床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掌宽大却瘦削，因为发烧而有些发烫。上次晚宴的时候，景脩牵住我的手让我安心，今天我想用我全部的温度来温暖他。
　　我专心地看着景脩，看得出了神，思绪飘到千里之外。

　　灵台再次清明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自己也睡在床上，右手握着景脩的手，而景脩正躺在我旁边，侧着身子静静地看着我。
　　我吃了一惊，想放开他的手坐起身，却觉得胳膊有些发麻。
　　景脩说：“原来昨天你一直不走，打的是这个主意。”
　　我连忙解释：“不是的，是你拉住我，叫我不要走。”
　　景脩问：“我说什么了？”
　　我说：“你说不要走。你看，是你不让我走的，我没想过会这样，而且我是坐在床边，怎么会变成躺着的了？”
　　景脩说：“不知道，我醒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可能是你觉得累自己爬上来的。”
　　我着急地说：“不可能！我睡觉最老实了，一动不动。请你，不要误会我！”我急得快哭了，别人怎么看我无所谓，可我真不想让景脩误会我是不自爱的女孩。
　　景脩松开了握着我的左手，抚着我的头发说：“我怎么可能误会你，是我抱你上床的，真是个傻丫头，刚才都是和你开玩笑的。”
　　我震惊了：“你开玩笑？比演戏还真！”
　　景脩说：“你又羞又急的样子真可爱。”
　　我有些气恼：“我快难过死了，你还说我可爱？你怎么这样？”
　　景脩说：“我是个病人，让我开心一下不行吗。”
　　我刚才让他开心了吗？他还说我可爱。好吧，如果可以让他开心，就算我再难过也愿意。
　　我起身下床，背对着他说：“我才没那么小气，会跟你一个病人计较。”然后赶快跑走了。
　　我在景脩家已经是轻车熟路，他家很大，三室两厅两卫，卧室、书房和杂物室，简简单单，窗明几净。我用冰箱里的食材做好早饭，等他来吃。
　　吃过早饭，景脩让我回家，他说：“你现在复习考研，昨天耽误了一天，今天回去好好复习。我已经好多了，谢谢你来照顾我。”
　　我说：“你以前也常照顾我，不用当回事。我不打扰你休息了，你要好好吃饭啊。”
　　景脩说：“放心，我做饭还可以。”
　　我说：“可你现在咳嗽，不能闻油烟。”
　　景脩说：“我用电饭锅熬点粥或者煮面条都行，不用担心。”
　　我说：“好吧，感冒要多睡觉，你这两天一定要好好休息，别一直忙工作。”
　　景脩送我出门的时候说：“专心复习，等你考上研究生，请你大吃一顿。”
　　我说：“我这么用功一顿不够吧。”
　　景脩说：“知道了，你想吃几顿都行。”
　　我想吃一辈子，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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