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梢雪

　　（10）
　　周三晚上，我和景脩约好去看新上映的美国动作大片。我下了班急匆匆赶到景脩公司附近，却接到他的电话说开会还没有结束，让我先去他的办公室等他。
　　到了恒远集团，景脩的秘书把我带进办公室。原本我坐在沙发上只是想闭眼休息会，结果眼一闭直接倒下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才醒来，景脩已经回来，正在和下属讨论什么事情，好像是说要收购什么加工厂。我只好继续躺着假装还没醒。
　　没一会儿他们的谈话结束，那个人出去，房间里只剩我和景脩。他踱步到我面前，似乎看了我一阵，说：“奚雨，还不起来吗？”
　　我睁开眼假装刚睡醒：“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景脩：“在你醒之前的2分钟。”
　　我：“你知道我醒了？”
　　景脩：“听你的呼吸可以判断出来。”
　　我：“你明知道我在这里，讨论商业机密为什么也不避开我，我其实一点儿也不想听。”
　　景脩：“我的事情没什么需要避开你的。再说，你也有职业操守，不该说的不会说，不该听的听到也会忘记。”
　　我：“你这么信任我？”
　　景脩：“The best proof of love is trust.”
　　我问：“真的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一个人吗？”
　　景脩认真地说：“我不知道能够做到何种地步，可我想要试试。”
　　我看着景脩深棕色的眼眸感到无限温暖，他像冬日里和煦的阳光层层铺洒在我的心上，情不自禁垫脚去吻他。
　　在我的欲望被不断勾起想要更多的时候，景脩却戛然而止，忽然放开我站起身，说：“今天电影怕是看不成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我愣愣地看着他，缓了半天才说“好”。

　　景脩带我去一家饭店吃饭，那里是会员制，只有会员才能进入，环境清静。洛可可式建筑风格，华丽纷繁。大堂中央有一个喷泉水池，池边有人现场演奏钢琴曲，水流随着音乐的节奏变幻各种形状，煞是好看。
　　这家餐厅主打粤菜，景脩熟练地点好了菜。
　　我们正聊着天，一位年轻的女士走过来和景脩打招呼，她长得很漂亮，妆容精致衣着时尚，举手投足间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她对景脩说：“景脩哥，好久不见了，恒远的股票一直保持稳定，看起来你经营得不错。”
　　景脩看着她没什么表情地回应：“还好，你也过来吃饭？”
　　她说：“是啊，我最近订婚了，和未婚夫来的。”
　　景脩淡淡地说：“恭喜。”
　　她说：“我先过去了，有机会再聊。”
　　景脩起身说了句“好的。”
　　我目送她离去的背影，好奇地问：“她是谁啊？我怎么觉得她喜欢你？”
　　景脩：“盛达集团的千金，我们之前有过合作，很久没见了。你没听她说已经订婚了吗。奚雨，你可别看谁都像是情敌。”
　　我打量着景脩说：“没办法，谁叫我家相公长得这么俊。你也真是，长这么好看做什么？”
　　景脩：“不是为了给你看吗？”
　　我：“你应该学阿拉伯妇女戴个头纱把脸蒙起来，回家才摘下，只给我一个人看。”
　　景脩：“你比我还霸道，我只是不许别的男人碰你，你连我的容貌都不让别人看。”
　　我：“因为你太好看了，看多了容易让人犯罪，连很多男人都盯着看，更别提女人了。”
　　景脩：“要不我为了夫人自毁容貌？只要夫人不嫌弃。”
　　我不由哆嗦了一下，想象景脩这么英俊的容颜若是因我而毁，我岂不成了万民唾弃的罪人，赶紧说：“不用了，反正他们也只能看看而已，你被远观一下我也没什么损失。”
　　大盘小碟陆续上桌，卤味拼盘、佛跳墙、芙蓉虾、鸳鸯豆腐煲和百合芦笋，都是我喜欢吃的。
　　我开心地吃着佛跳墙，缃色的汤汁清香浓郁，里面的食材软嫩柔润，所谓“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我问景脩：“佛跳墙你会做吗？”
　　景脩：“做法并不复杂，只是原料多又耗时。如果你想吃，我更愿意带你来饭店吃。”
　　我：“既然这么麻烦，就不难为你了。”
　　景脩：“多谢夫人体谅。”
　　我说：“不过你要给我做Tiramisu。”
　　景脩：“好，回去做，明天你就能吃。”
　　我看着景脩，胸口的喜悦像泡泡一样止不住地往上冒，不停地傻笑。
　　景脩对我这副花痴样表示深深的鄙视：“真是个小吃货，一听有好吃的就这么高兴。赶快吃饭，我们也好早点回家。”
　　吃得差不多，我去了趟洗手间。
　　洗手的时候，旁边有人走来，从镜中看到原来是刚才和景脩打招呼的那位女士。她走到我身旁，也认出了我。我朝她微微一笑算是打个招呼。
　　我洗好手正准备离开，想不到她竟然开口对我说话：“景脩哥的品味越来越差了，你配不上他。”
　　我还没遇见过这么直截了当说我配不上景脩的人，虽然也知道自己没有景脩那么了不起，可心里还是不太高兴。
　　我说：“景脩喜欢我就够了，别人怎么看不重要。”
　　她冷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他喜欢你？景脩哥对女人的兴趣通常不超过三个月，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就算你现在什么都愿意为他做，他其实一点儿也不稀罕，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谁。”
　　她这话莫名其妙，我听得不知所然，无力地辩驳说：“你怎么可能知道景脩的想法？”
　　她说：“我怎么不会知道，我和他有过最亲密的接触。”
　　我隐约猜到她和景脩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听她说出来心里还是不舒服。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不要太投入了，不然会被抛弃得很惨，好自为之。”
　　我茫然地看着她离开，心烦意乱，脑海中出现无数景脩和她亲热的画面，就像他对我一样，怒火渐渐在心中郁结。
　　我无精打采地回到景脩身边，跟着他离开饭店，一路沉默寡言。
　　回到家，景脩问我：“奚雨，怎么了，在洗手间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尽管我也知道不应该计较我和他在一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可还是忍不住对他过去产生微微的好奇和愤怒。对于那些我不曾参与的景脩的过去，我感到些许无力与遗憾。
　　我说：“我在洗手间遇见你的前女友了，你不是说没交过女朋友吗？”
　　景脩：“是她？她应该不算是女朋友。”
　　我：“人家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说和你有过最亲密的接触。”
　　景脩：“她这么说？确实有过，但我对她没有过爱。”
　　我：“你不爱还和人家发生关系？”
　　景脩有些尴尬地说：“有时候需要解决一下需求。”
　　我：“你怎么可以这样，没有爱也能上床？你有过多少这样的女人？”
　　景脩：“没数过。奚雨，其实你没必要为这件事情生气。我只爱你一个人，也不会再有别的女人。况且，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
　　我：“我一想到你也对别的女人这么温柔，为她们做饭、拉琴、设计衣服，还有亲吻、拥抱，就觉得不舒服。”
　　景脩：“那你更没必要生气了，我从来没对别的女人温柔过，也没为她们做过任何事情。”
　　我问：“你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都做什么？”
　　景脩：“只做那种事。”
　　我：“你和我却从没有过？”
　　景脩：“我对你是认真的。”
　　我搂住景脩的脖子，凑上前去亲他。我说：“我也想做你的女人。”
　　景脩拉开我的手：“现在不行”
　　不知为何一股无名火蹿上心头，我说：为什么不行？”
　　景脩：“奚雨，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今天很累了，早点休息，我先去洗澡。”说罢准备离开。
　　看着他从我身边走过，我生气地说：“你可以和别的女人做那种事，为什么我不行？”
　　景脩停住脚步：“我说过，婚前不会和你发生关系。”
　　我说：“那我们明天就去领证，我一心喜欢你，和你结婚早一天晚一天也没关系。”
　　景脩转过身来：“奚雨，结婚是大事，要考虑清楚。”
　　我：“所以，你并没有想过和我结婚，是吗？”
　　景脩：“奚雨，你现在情绪不太好，我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和你讨论。”
　　怒气不断冲上心头，我说：“你说过感情的基础是信任，你现在到底在隐瞒我什么？”
　　景脩无奈地说：“我不想伤害你。”
　　我气极，吼了起来：“伤害？我还从来没听说过相爱的两个人之间发生关系是伤害！我倒是觉得你如果不想和我结婚还要霸占我的感情，这才是伤害！”
　　景脩无力地看着我，许久，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缓缓开口道：“我很想和你结婚，和你在一起白首不离。我也想和你过正常的夫妻生活，可是，我只会sadomasochism。”
　　原来这就是我想要知道的真相，我震惊得钳口挢舌，即使不了解SM也知道那是件可怕的事。
　　我说：“为什么，你为什么会这样？”
　　景脩：“以前的创伤吧。奚雨，你说的对，我不应该对你有所隐瞒。你现在知道我不是正常的人，若要离开我会放手。”
　　我走上前抱住景脩，不知道他究竟受到怎样的创伤才会变成这样，我为他所经历的痛苦心疼不已：“不是的，你没有什么不正常。你有没有去看过医生？”
　　景脩并没有像平常那样回抱我，他说：“有，但没用。”
　　我说：“那也没关系。景脩，你只是没试过正常的方式，并没有什么难的。我们来试试看，好不好？”
　　景脩把我从怀里拉开，看着我的眼睛问：“你不嫌弃我吗？”
　　我坚定地说：“无论你怎样，我都想陪在你左右，长相厮守。”
　　景脩把我打横抱起，走进卧室：“好，我们试试。”
　　他温柔地吸吮着我的唇，双臂紧紧搂住我。
　　可最后，他还是停止了所有动作，带着一丝绝望对我说：“我做不到。”
　　我问：“为什么？”
　　景脩：“怕你疼。”
　　我：“没关系，我不怕疼，只是有些紧张。”
　　景脩：“是我没有办法。”
　　我钻进景脩的怀里：“我们再试试。”
　　景脩：“不用了，我真的做不到。”
　　我：“那就试试你能做到的。”
　　景脩：“今天太晚。”
　　我说：“景脩，我这辈子跟定你了，你别想甩开我。”
　　景脩疲倦地阖上双眼，轻轻拍了拍我的手。

　　这几天，我和景脩之间始终处于一片低气压中，景脩不怎么说话，大多数时间各忙各的，沉默相对。
　　我上网了解了一下SM，虽然有些无法理解和几分恐惧，可是为了景脩我也愿意尝试。
　　周末下班回来，景脩已经到家，他正坐在沙发上看书，看见我进门主动对我说：“晚饭做好了，洗个手过来吃饭吧。”
　　我以为景脩的心情总算变好，高兴地过去吃饭。自从我搬过来住，景脩很少做饭，通常我下班早都是我做，或者在外面吃。难得今天景脩亲自下厨，好久没吃他做的饭，甚是想念。
　　今天景脩做的是红烧鱼、黑椒牛仔骨、香菇油菜和莼菜银鱼汤。我看着这么一桌珍馐美味垂涎欲滴，我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吃得这么好？”
　　景脩：“没什么，只是想给你做顿饭。”
　　我：“你要是能时不时地这么勤快一下就好了，我还真是有口福。”
　　景脩吃饭的时候一向不怎么说话，我也没有在意，只是专心地品味景脩的好手艺。
　　这顿饭吃得我心满意足讫情尽意，自觉主动地跑去洗碗。
　　待我从厨房出来，景脩一脸严肃地对我说：“奚雨，过来坐，有些话要对你说。”
　　我走到景脩身边，在沙发上坐好：“干嘛这么严肃，你不会是要求婚吧？其实不用求，我愿意。”
　　景脩哀恸得看着我，眼中满是绝望：“奚雨，这几天我认真考虑过了，你说得对，如果不能结婚还要霸占你的感情，这是伤害。我们分手。”
　　我没想到景脩会说出分手，我激动地说：“为什么？我们彼此相爱，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分手，不是应该结婚吗？”
　　景脩：“我们过得不好。你也知道，我不能进行正常的生活。”
　　我：“那有什么关系，你喜欢的，我陪你。”
　　景脩：“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我：“我知道，我可以承受。”
　　景脩：“我只喜欢折磨sub看着她们痛苦。
　　奚雨，这些不是你可以承受的。”
　　我：“你怎么知道我不行，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景脩：“我太在乎你，怎么可能对你下手。”
　　我：“那我们不发生关系不就行了。”
　　景脩：“没有夫妻生活我们就要不了孩子，上次去美术馆我才知道你那么喜欢孩子。我希望你幸福，不想你有遗憾。”
　　我：“上次我也说了，我最喜欢的人是你，有没有孩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你在一起。何况，我们也可以收养孩子。”
　　景脩：“奚雨，爱情不是霸占和放弃，你不需要为了我抛弃尊严、梦想还有你自己。我们结束了，你看什么时候从这里搬走。”
　　我的心像是被景脩硬生生地剜去一块，只剩一片空洞，难过和愤怒相互交织，我极力挣扎试图挽回：“凭什么你说开始就开始，你说结束就结束？”
　　景脩：“你说你是守信之人，你说只要不违背法律和道德就会听我的话。奚雨，现在我希望我们心平气和地结束。”
　　我大喊道：“我不要！我不要结束，不要离开你！我爱你！没有你我会活不下去的！”
　　景脩：“没有谁离开谁会活不下去，三年前你离开我去美国不是也过得很好吗？我们交往的时间不长，你还没有对我产生太多的依赖，离开我找一个正常的男人开始幸福的婚姻，这样很好。”
　　我：“你凭什么决定我幸不幸福，和你在一起才是幸福！你知道那三年我过得有多痛苦，我根本不敢想你，一想你心就痛，可又没办法把你从心里赶走。除了你，我怎么可能和别的男人幸福地生活？”
　　景脩：“那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那个人，你以为我是你的白马王子，是你幸福的归宿，所以把你的心封闭起来不再去留意别人。
　　可是，奚雨，清醒一下吧，我不是你的良人，我是个魔鬼，而你是天使，我们本来就不应该在一起。
　　是我贪心了，我以为可以试着和你幸福地生活，可以隐瞒我的秘密。原来还是不行，这是我的错。我不是神，不可能控制一切。
　　奚雨，现在是我放手的时候。”
　　我哭着扑到景脩的怀里，使劲搂住他的腰：“不要，不许你放手！”
　　景脩没再说话，他的力气远大于我，他掰开我的手扬长而去，留我独自跪坐在沙发旁哭泣。
　　开始还是默默地掉眼泪，后来越哭越伤心。
　　景脩这个坏蛋，什么都是他说了算，凭什么他可以这么折磨我，我又不是他的玩具？凭什么说分手就分手，一点儿余地也不留？
　　明明相爱，却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放弃了？他让我找别的男人幸福地生活，没有他我怎么可能会幸福？爱上一个也爱自己的男人是奇迹，和他在一起便是奇迹，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还会发生？
　　他说我封闭了自己的心才没有留意别人，可他不知道我的心早就是他的，无论合上还是打开看见的只有他！
　　我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待在书房里的景脩却没有丝毫动静。不知何时我哭累睡着，待我醒来景脩已经离开。我知道景脩一向说一不二，他说出了结束便再无回转的可能。
　　我的心已满目疮痍，简单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
　　临走前，我环视着早已当作是家的地方，卧室、客厅、厨房还有景脩的书房，一切都是那么得熟悉。
　　在这里，我爱上他，和他重归于好，与他朝夕相伴。在这里，我曾幻想着与他生儿育女、白头偕老。每天早上他把赖床不起的我叫醒，下班回家有他的等待和关心，和他一起吃饭聊着当天发生的各种事情和我的好坏心情，坐在沙发上各自看书然后交流分享。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在他面前，我总是在开心地笑。因为太幸福了，所以现在才会伤得这么彻底吗？
　　我拿着收拾好的行李站在客厅里，脚上似缚了千斤重担迈不开腿。可是一切再也回不去了，无论多么不想离开也必须要走。我没办法像景脩那么狠心，说放弃就放弃，他说爱情不是放弃，他却为何要放弃我？
　　后来，我不知道是怎样走出景脩的家门，没有任何知觉，只是木然地向前走着。
　　今天的风似乎格外猛烈，穿过九月初秋，划过指尖盈然而逝。
　　我的心如晶莹雨珠滴滴滑落，如绚烂烟花点点坠落，如火染霜叶片片凋落，然后支离破碎散落无痕。
　　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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