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如明月

　　童小玉出院了，右眼还包得严严实实，每天都需要换药。她还去不了学校，医生说这段时间左眼需要好好保护，不能疲劳。宋纪成每天都会帮她抄好笔记，然后带过来读半个小时。

　　“哎呀，都一个星期了，还没好！”待在家里的童小玉觉得自己快发霉了，想早点回学校。

　　“趁着这段时间多休息，不好吗？”宋纪成的声音出奇的温柔。

　　童小玉“咦”了一声，有些奇怪。

　　“咳——我告诉你，现在我已经领先你一大截了，你再怎么追赶也没用，还是乖乖认命吧！”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学校现在已经乱了，宋纪成心道。

　　何父带着何雪在杨老师办公室闹大了，在童小玉的父母还未找上门之前。他梗着脖子说做错事就得认，但是不是自己做的不能自扣屎盆子。杨老师想劝几句，一直插不上嘴，急得脸都红了。何雪在一旁直哭。

　　第二天童小玉的父母也去了，双方在杨老师办公室又大闹了一场。何雪哭得都快晕过去了。

　　没有视频，没有直接的证据，闹到后来，原来一起打球的女生们也产生了怀疑，那天到底是谁打中的，大家都不敢肯定了。在这样的争吵中，大家也都知道了，原来童小玉的眼睛治不好了，她的左眼以后也会坏，她会成为一个瞎子！

　　瞎子，这个词让宋纪成感到害怕。他心底对何雪也有一丝丝的怨恨。是她吧，她为什么不承认？她那天为什么出手这样重？

　　他悄悄看向童小玉的左眼。现在她的左眼还完好，亮晶晶的，像会发光的宝石。她还不知道那些糟心事，她还想着期末考，还想着心仪的中学、大学……

　　休养了半个月，右眼拆线，童小玉捂住左眼，眼前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咱们这里小医院不行，爸爸带你去大城市看。”妈妈安慰她。

　　没有证据，闹来闹去筋疲力尽。在学校的协调下，何父掏了五百块钱。给钱的时候，他说这钱不是赔给童家，是看在小姑娘跟他家何雪是同学的份上捐的。要是平时童母绝对会将这五百块甩在他脸上，可现在她不能。她的小玉还要继续治疗，要去大城市治，要花钱。

　　她默默拿过对方递来的钱，一句话也没说。学校掏了五万，有全校师生的捐款，还有学校出于人道主义的补偿金。接过杨老师递来的钱时，童母终于忍不住落泪。她不是个能心安理得接受馈赠的人，她想说等我家小玉以后出息了，一定报答大家。可她说不出口，小玉以后的路大概会比现在更艰难。

　　宋纪成又在给童小玉读笔记。今天除了读笔记外，他还讲了很多笑话。

　　“你好久没去，大家都很想你。今天实验课分组，你那一组才三个人，我看她们都快哭了。”

　　童小玉笑道：“少一个人量试剂，我看她们是手忙脚乱要哭了。”

　　说完这句话后，她忽然也有些伤感：“唉，不过我这学期大概是回不去了。”

　　宋纪成心中一紧：“为什么？”

　　“过两天我要跟我爸爸去北京。”想了想，她又说，“你不用给我抄笔记了，回头我借你的看就行了，省得浪费时间。”

　　“去北京？那么远！”

　　“是啊，我还没去过北京呢。说起北京，童小玉还有些兴奋，我跟我爸说到时候要去看升旗仪式，好多人去首都都是为了看这个呢。”就像不到长城非好汉一样，童小玉以前看书，好多人生前最后一个愿望都是看升旗仪式。呸呸呸，什么生前不生前的。她原本也想去长城，可听说长城人多，她眼睛又不便，爸爸带着她爬那数不清的台阶肯定会很艰难。

　　“我给你带礼物。”她笑着说。

　　“你别把自己丢了就行了！”宋纪成打趣她，想了想又问，“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大概一个星期吧。”北京那么远，还是首都，她跟爸爸去要花不少钱。妈妈其实也很想陪着一起去，可为了省钱，她还是选择留在家。

　　“哦，你帮我看着我的课桌啊！”童小玉嘱咐他。

　　“放心吧，我天天盯着它，保证它安然无恙。”

　　学校里，童小玉所在的初三（3）班气氛已经有了变化。从前跟着自己一块玩一块笑的同学忽然遭遇这样的噩耗，大家都有些难受。童小玉是个温柔的女孩，跟大家的关系都不错。她已经两个多星期没来学校了，她的课桌孤粼粼矗立在那里，那儿却好像缺了一块。一眨眼，那道纤细的身影似乎还坐在位子上，埋着头看书，偶尔抬头看黑板，轻柔的马尾悠悠晃晃，偶尔回头跟同学说笑，眉眼弯弯。可是再一眨眼，那儿空荡荡的，叫人心里头一阵沉闷。

　　最沉闷的人当然是宋纪成，没了同桌的他忽然间觉得万分孤单。最郁闷的人是何雪，虽然她没有承认，学校也没有给她定罪，可大家看她的眼神还是变了。那些目光中，有怀疑有谴责，更有赤裸裸的愤怒。没错，宋纪成看她的目光就是愤怒。

　　放学后，他拦住她。

　　“你为什么不敢承认？”他问。

　　何雪这段时间的压力都压到了脑门，她觉得再来一根稻草自己或许就撑不住了。偏偏此时，宋纪成给她的不是稻草，是一记棒槌。她被敲得满眼金星，脑袋轰隆隆，像被无情的铁轮狠狠碾压着。那些积郁许久的委屈和不安找到了缺口，一股脑的爆发出来。

　　她的眼泪就像开闸的洪水：“你凭什么怀疑我，你凭什么这样说我！宋纪成，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觉得自己很正义吗？你很心疼她是吗？你是要为她报仇吗？你有什么证据？你有什么证据？”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哽咽着：“为什么都怪我，都怪我……”

　　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何雪，宋纪成有些尴尬。他无措地挠着脑袋：“算了算了，你当我没说。”

　　“说出来的话还能当没说吗？”何雪喃喃，“你一定怪我吧，不，你肯定恨我，恨我毁了童小玉是不是？”

　　宋纪成没有回答，他看了一眼何雪，皱着眉头道：“唉，算了，你赶紧回家吧。”

　　何雪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何雪和宋纪成是小学同学，小学时她成绩很好，跟同样成绩很好的宋纪成关系也很好。那个时候班上有什么活动老师都是交给他俩负责，她很享受这种成功的感觉，也很享受跟宋纪成并肩作战的感觉。可是进入初中后这种情况慢慢变了。

　　童小玉是从另外一所小学升上来的。她皮肤很白，眼睛又黑又大，长得很好看，又爱笑，笑的时候声音婉转动听。何雪看到她第一眼时，就觉得这个小女孩像公主。跟她站在一起，何雪会自卑。她有些胖，皮肤也不算好，鼻子塌眼睛小，和童小玉一对比，简直让她恨不得将脸埋进脖子里。最叫她难受的是，她一向引以为傲的成绩也被童小玉给比下来的。

　　升入初中的第一次期中考试，童小玉全班第一，宋纪成第二，何雪第三。也是这一次，宋纪成注意到了这个女孩。期中考成绩出来后，他跑到童小玉座位旁问她：“你的数学试卷能不能借我看看？”

　　童小玉很爽快地答应了。她性格真的很好，很大方，也不忸怩。宋纪成后来就经常找她讨论问题。渐渐地，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好。到第二学期时，宋纪成直接找到班主任，说想跟童小玉坐一起，俩人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之前何雪一直坐他前面，每次要找他只要回过头就可以了。可是宋纪成搬走了。搬走的那天，他兴高采烈，根本没有注意到何雪阴沉的脸色。他飞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窜到童小玉旁边，挤眉弄眼的：“嗨，新同桌！”

　　童小玉被他逗得直乐。

　　宋纪成不是一个很爱说笑的人，可是跟童小玉在一起的时候，他忽然就变得很健谈很有幽默感了。

　　何雪嫉妒童小玉，她原以为自己也会很讨厌童小玉。但是，并没有。其实，想想也真叫人气馁。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孩，优秀到自己竟然都无法讨厌她，何雪有种无力感。

　　有次中午吃过饭，大多数同学都回家了，教室里还剩下几个学习很努力的学生在看书做题，何雪童小玉和宋纪成都在。何雪原本是想走的，那天她感觉肚子有点痛，不太舒服。可是一想到童小玉和宋纪成成绩比她好却比她更勤奋，她就忍住了。忍了一会儿，她觉得更难受了，屁股底下还黏黏的。

　　坏了！她忽然想起来了，她这是来例假的。她上个月才第一次来，还没习惯这种东西，也忘了要记日子。裤子应该脏了吧，她欲哭无泪，不敢站起来。教室里除了童小玉和她之外都是男生。她趴在桌子上，轻声喊童小玉。她说自己有道题不会，问童小玉能不能给她讲讲。

　　问别人题目，还坐在自己位子上一动不动跟大爷似的，她自己都觉得很无礼。童小玉却丝毫不介意。她走到她的位子旁坐下，问她是哪一道题。

　　何雪红着脸跟她咬耳朵，说自己裤子脏了不敢站起来。童小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也还小，对这种事还未能够驾轻就熟。她想了想，然后很自然地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一边坐下来装作给何雪讲题的样子，一边让何雪将自己的外套系在腰上。

　　她成功解救了何雪。何雪很过意不去，因为童小玉的校服被她弄脏了，染了血迹，还不好洗。她洗了好久那个印子才看不清了。她担心童小玉膈应，说要跟她换校服，童小玉却不在意。

　　“哎呀，没事儿！”她笑着说。

　　想到这儿，何雪的心脏隐隐作痛。她想起以前童小玉笑着的样子。她微笑，她咯咯咯地笑，她趴在桌子上笑，她捂着肚子笑……大概正是因为爱笑，她的眼睛那样好看，像盛满了一汪碧泉，只要有微风，就会有涟漪荡漾。

　　她真的会看不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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