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如明月

　　四月暮春，万物勃发，空气中带着微甜的芳香，操场上少年男女们的嬉笑声叮叮咚咚。十五岁的童小玉忽然发出一声惨叫。

　　“怎么了怎么了？”女生们一叠声问，纷纷围了过来。

　　“眼睛好疼！”童小玉捂着眼，声音里带着哭腔。

　　童小玉被闻讯而来的老师紧急送往医院。她的眼睛被羽毛球打中了。女生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

　　“不要紧吧？”有人担心地问。

　　“应该没事吧，羽毛球很轻的。”

　　“小玉刚才看上去好像很疼。”

　　“哎呀，刚才乱糟糟的，大家都在打，也不知道是谁打中的？”

　　这话一出，大家都噤声不语。是谁打中了童小玉，谁敢乱说。

　　“童小玉怎么了？”一个男生气喘吁吁跑过来。他是童小玉的同桌宋纪成，刚才他在操场那头的草坪上踢足球，听到这边乱哄哄的，有人说童小玉受了伤被送进了医院。

　　“被羽毛球打到眼睛了。”有女生告诉他。

　　“严重吗？”他紧张地问。

　　“应该没事吧。”

　　宋纪成环顾四周，打量了女生们的表情。大家脸上除了茫然就是疑惑，看来她们也不大清楚。他没多想，拔腿就往外跑。

　　球砸到眼睛的那一瞬间，的确很疼，但是后来在去医院的路上，甚至在医生检查时，那种疼痛才是要人命。童小玉牙齿和舌头一直在发颤，额头的汗流了下来，眼泪也迫不及待地往外涌。妈妈在旁边不住地安慰：“小玉，别哭啊，你眼睛现在可不能哭。没事的，一会儿就不疼了，别怕啊。”

　　童小玉疼得浑身发抖，甚至想要跳起来，妈妈一直攥着她的手。在这样的疼痛中，她的脑子开始忍不住胡思乱想。书包还在学校呢，手机都在里头。课桌抽屉也没锁，不知道宋纪成会不会偷看自己的日记。今天晚上的晚自习是没法上了，不知道数学老师会不会讲试卷……乱七八糟想了很多，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

　　医生检查，迅速组织手术，童小玉被推进手术室，夜幕已经降临了。出了一身汗，还穿着球衣球裤，坐在手术室外，宋纪成微微发凉。不知道怎么的，他有些紧张，心怦怦怦直跳。

　　手术时间不算长，但对于等待的人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童小玉被推出来的时候，轻轻喊了一声：“妈妈。”

　　童妈妈脸色惨白，表情却似乎显得轻松：“还疼吗，宝贝？”

　　“不疼了。”童小玉的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一丝欢快，好像劫后重生。

　　“童小玉。”宋纪成也围过来看她。

　　“呀，你也来了！”童小玉很惊喜。

　　“你好好养伤，过一段时间就没事了，别担心。”他像个大人似的安慰她。

　　童小玉裂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的右眼被厚厚的纱布包扎着，配上这样的表情怎么看怎么滑稽。宋纪成心里的石头也落地了。他还不想走，可童小玉疼了好一会儿，现在麻药药效还没过，她没有多少力气和精神和说话。护士也建议家属不要跟伤者说话，以免牵动伤口。

　　宋纪成恋恋不舍告别：“明天我再来看你，我帮你写笔记。”

　　童小玉又笑了，以前她和宋纪成在学习上你追我赶，宋纪成可宝贝他的笔记了，要看他的笔记还得有交换条件。回去的路上宋纪成嘴角微微扬起，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童小玉的字很好看，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像是打印上去的。他一直很眼馋她的笔记本，有时候借了童小玉的笔记，童小玉很认真地嘱咐他：“不许在上面乱写乱画。”

　　他忍不住好笑，便故意说：“好啊，童小玉你这样小气。你要不让我写字，我的笔记就不借你看。”

　　想到这，又有点儿难过，连笔记本都那样注重美观的童小玉，如今一只眼睛受了伤，心里肯定很难过。刚才他看到了，童小玉的半边脸都是肿的。

　　医院内，童妈妈等到女儿睡着后才敢哭出来。这叫什么事？这就是祸从天上来。不，不是，不是天祸，这是人祸。女儿是被同学打中的。

　　此刻沉睡的童小玉和已经回到家的宋纪成不知道，童小玉的右眼眼球已经破裂，右脸骨骨折，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医生说童小玉的右眼已经失明了，因为伤情严重，在不久的将来或许左眼也保不住。

　　好好的一个女儿，如花似玉的年纪，还那样乖巧懂事，难道就要成为双目失明的残疾人吗？她的人生还那样长，她要如何走下去？童妈妈觉得自己的半条命都去了。如果可以，她宁愿折自己的寿，也不想女儿下半辈子在黑暗中度过，在磕磕绊绊中摸索。

　　第二天中午，童小玉的病房里来了好多人。班主任杨老师，宋纪成、何雪、尹丽丽……童小玉右脸的肿胀已经消下去不少。女生们围坐在她的床前，叽叽喳喳问她怎么样了，严不严重，还痛不痛。童小玉精神不错，只是今天早上起来不知道怎么搞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麻药过了，眼睛还挺疼的。不过没关系，都会过去的。她故意吓大家：“可严重了，眼睛成了个大窟窿，里面都是血。”

　　大家一听就知道是假的，笑嘻嘻说要真是这样，童小玉不用化妆就可以去演加勒比海盗了。

　　来探病的人多，童小玉病床边的床头柜上堆满了水果。她一个人吃不了，让大家分着吃。她性格好，平日里跟大家玩得也好，女生们没有推辞，剥香蕉的剥香蕉，削苹果的削苹果，一边吃一边跟童小玉说笑话。

　　“小玉，你可得赶紧好起来，没你在班上压着，宋纪成可嘚瑟了。”何雪说。

　　班上成绩最好的是童小玉和宋纪成，第一的宝座俩人轮换着坐。男生们只要一嘚瑟，女生们就拉出童小玉来压场。同样，男生们气势弱时，就赶紧推出宋纪成来冲锋陷阵。

　　宋纪成坐在床脚的凳子上，闻言故意拉长声调道：“山中无老虎啊，猴子称大王啊~”

　　尹丽丽笑得抖成一团：“小玉你看，宋纪成终于承认自己是猴子了！”

　　几个人在病房里笑闹，气氛轻松愉悦。病房外走廊尽头，童妈妈未语泪先流。她拉了杨老师出来说话。她说童小玉的眼睛可能要瞎，不只是一只眼，左眼也有可能保不住。杨老师听了心中大震，久久说不出话，内心也是悲痛异常。作为老师，她很喜欢童小玉。这个孩子学习认真，性格乖巧，是她的得意弟子。她对童小玉寄予了很大的期望。可是此时，听到了这样的噩耗，她还是强压悲伤，努力安慰童妈妈。

　　“现在科技发达，医术也在发展，小玉也许不会到那地步，咱们别太悲观了。”

　　童妈妈一边哽咽一边摇头：“杨老师，小玉是被人打中了眼睛，您知道是谁吗？”

　　杨老师愣住了。来之前，她没想过情况会这样严重，更没有刻意去调查那天到底是谁打中了童小玉。她的打算很简单，让那天一起打羽毛球的几个女生一起来看看童小玉。如果情况不严重，就游说那几个家长买点补品慰问慰问。如果情况严重，她再想办法劝劝几位家长一人包一两百块钱的红包送来。只是，她没想到情况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她瞬间觉得压力山大，脑袋沉重。

　　将一个小姑娘的眼睛打瞎了，这可是摊上了天大的事，谁敢担下？她心中沉甸甸的，哑着嗓子道：“学生是体育课上打羽毛出的事，我没料到这样严重，还没去问。”

　　童妈妈声音里带着哀求：“杨老师，我拜托您帮我问一问。”

　　杨老师年轻，还没结婚。可她也能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她答应会帮童小玉好好查一查。童妈妈千恩万谢，眼泪却流得更厉害了。

　　第二天杨老师就开始着手调查。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心思正是最敏感的时期，况且童小玉出事虽然很不幸，但也不是谁有意为之，杨老师不想伤害这些孩子。她的调查悄悄进行。

　　她没有透露童小玉的伤势，放学后以帮忙改作业的名义将那天跟童小玉一块打球的几个女生留下了，然后单独问她们当时的情况。她问得很有技巧，没有费多少力气就问出来了。

　　医院内，宋纪成送来了当天上课的笔记。童小玉的眼睛又感染了，还伴着发烧，整个人有气无力的。宋纪成有些担心。

　　“你没事吧？”他问。

　　童小玉冲他虚弱地笑笑：“就是有点头晕。”

　　宋纪成从她手上抽回笔记本：“你别看了，这几天还是好好休息吧。”

　　“没事，给我吧。”她耽误了好几天了，怕赶不上进度，离中考也就两个月的时间了。

　　“你别看。”宋纪成不给她，“我读给你听。”

　　病房里响起了宋纪成低低的声音。童小玉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喂，认真听了，不许笑。”宋纪成别扭地教训她。

　　“嘿嘿嘿……没想到有一天你会给我读笔记。”童小玉依然傻笑着，还带着一丝丝得意。

　　宋纪成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泛红：“你就嘚瑟吧你！”

　　笔记读了两页纸，童小玉已经撑不住了，头昏昏沉沉的，左眼皮都快撑不开了。宋纪成忽然凑近她，悄悄问：“那天，是不是何雪打中了你？”

　　童小玉一惊，睡意全无：“啊？不，不是吧？我没注意到。”

　　“哦，我也不知道。”宋纪成坐回椅子上，“杨老师好像在查这件事。”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凝重。过了一会儿，童小玉道：“唉，也不用查，又不是谁故意打的我。”

　　宋纪成看着她明显肿了一圈的右眼，心里有些不安。

　　杨老师亲自拜访何家，将童小玉的情况和体育课上的情况都说了。何父是个脾气不太好的人，没有正式工作，一直在外头做短工。他一直低着头跟杨老师道歉，说何雪压根就没提起，他什么都还不知道，没想到将人家孩子伤成那样子。他明天一定去医院看看，一定给对方道歉。

　　杨老师看着他涨红着脸，神情激动，赶紧道：“孩子也不是故意的，对方家长知道。”

　　晚上何雪回到家，何父的脸已经黑了。他什么话也没说，一个巴掌就扇过去：“你还有脸回来！”

　　从杨老师找她谈话起，何雪就知道事情不好了。有两组人都在打羽毛球，虽然是她和童小玉一组对打，可另一组手上也没停，凭什么说是她？她捂着脸大声道：“我是被冤枉的，我什么都没做！”

　　何父愣了一下，问道：“那个女生的眼睛不是你打的？”

　　何雪斩钉截铁叫道：“不是我！”

　　“走，跟你们老师说清楚去！”何父一把拉着她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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