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那辞

作者:幽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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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前尘往事


      天地间,忽然降雾,像清烟,像薄纱,漫不经心般,在万物之中沉浮。不多时,便将它们勾勒成堇色的模样,绰约朦胧。

      雾锁烟迷中,有一清丽的身影,正恍惚地望着四周的迷离之境,不知所措。
      忽而,前方一处的雾气竟悄然向两旁散开,开辟了一条通往幽境深处的道路。华泽兰定了定神,缓缓地向前走了过去。前方是完全陌生的风景。这是一处坐落在山水间的吊脚竹楼。看这大致形态,竟是和华羽阁有几分相似。华泽兰带着疑惑走进了楼内,其中共有两间大房和三间小房,布置得颇为清新雅致。她出声喊了几下,却不见有人回应,正当她踌躇不前时,忽然有一女子的身影在她面前经过,端了一壶清酒向其中一间大房走去。
      “喂——姑娘——”华泽兰一连叫了几声,前面之人却像没有听见般,不见有丝毫的停顿。
      无法,她只得跟上前往。
      珠帘轻幔,步入其内,便豁然开朗。屋子里,一床一桌,一柜一台,布置得简洁清雅,井然有序。随着女子的进入,华泽兰看到窗边的桌子旁已然有两人正相对坐着,交谈甚欢。
      “蔻蔻,快给源弟尝尝我们这独具特色的美酒。”其中一个穿着蓝底麻衣的男子笑着招呼道。
      女子将酒壶放下,又置了杯盏,嗔怪中又似带着涓涓柔意,“他的伤还没有痊愈,你倒好,老是催着要灌他酒。”
      另一名男子□□的上半身包扎着数道纱布,显然受伤不轻。不过他并不在意,爽朗地哈哈一笑,“不碍事,大丈夫就是要喝酒才痛快,痛快了,无论什么伤病都能不治而愈。”
      “净胡说。”女子笑骂了几声,手持壶柄,缓缓将一泉清酒倒入杯中。
      顷刻间,酒香四溢,空气中还若有似无地飘荡着一种草木独特的清新气味,让人闻之顿感一片清明。
      还未待人请酒,那名男子酒迫不及待地端起了一杯,也不尴尬,目光灼灼,道:“矾兄,小弟就不客气了。”
      说罢,他将头一仰,大口喝了起来。不一会儿,颇大的酒杯就见了底,“好酒好酒,清醇甘冽,当享时间独有!”
      “哈哈,源弟豪气之极,我果然没有看错人。”麻衣男子道。
      “矾兄,能遇到你们,才真当是我念某之幸。”那人说话间,有意无意地将目光看向倒酒的女子。
      那女子也不扭捏,含笑回望了一眼,嘱咐道:“这次可是破例,伤好之前,不许你再沾酒。山矾哥,你也是,你们两个统统给我禁酒!”
      “蔻蔻,我可没伤没病呐……”
      此时,华泽兰已经来到他们近处,而眼前这触手可及的画面给她带来的震惊之情已然让她完全忽视了他们在讲些什么。那位正在说话的麻衣男子,不正是她最最亲近的父亲吗?虽然他的两鬓不再斑白,面容饱满抖擞,整个人都显得神采奕奕,但这人分明就是她的父亲——华山矾。怎么回事?爹爹怎么又变得这么年轻了呢?华泽兰一个箭步走到华山矾面前,叫了声“爹爹”便想像往常一样挽上他的臂弯。但出乎意料的,她的手竟然直直穿过了父亲的身体,像穿过空气一般,并没有实物的触感。华泽兰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又想到她其实并未见过父亲年轻时的模样,这,应该就是梦境吧。那另外的两个人又会是谁呢?

      还未等她来得及细想,画面突然旋转起来,待再次看清时,自己已然身处另一个场景了。

      眼前有一条宽阔平缓的河流,一叶扁舟停驻在河畔。岸上,三人依依惜别。偶一念头闪过,华泽兰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他们到底是谁了。那个蓝布麻衣的男子,确是她的爹爹无疑,而那个头戴巾布的俏丽女子,应该就是她从未蒙面的娘亲白蔻了。而剩下的那一位,想必便是念薇姐姐的父亲念修源罢。只见他的伤势已无大碍,面色白中透红,衣裳束整,亦是潇洒倜傥的模样。不过最令华泽兰注目的却是三人之中的那位女子。当她意识到这就是她的娘亲时,一种别样的情绪让她几近贪婪地跟随着女子的一举一动目不转睛。原来娘亲是这般轻灵俏丽,只一身朴素的衣裙,穿在她身上,都似散发着无邪烂漫的气息。若是能跟娘亲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都是无比美好而奢侈的向往。
      “蔻蔻,”此时,念修源走近了一步,目光灼灼地望着白蔻,道,“你等我,三个月之后,我定会回来娶你为妻。”
      白蔻微笑着的面容染上一抹醉人的红霞,迎上那道殷切的目光,点头道:“好,我等你。”
      得到肯定的回答,这让念修源倍感振奋,他激动地上前想要抱一抱他心爱的姑娘,却又觉得逾礼,手伸在半空,最终还是放了下来。白蔻却不像他如此拘谨,笑了笑,踮起脚尖在他的脸上轻轻落下一吻。
      这一幕看在了华泽兰的眼里,也烙在了华山矾的心上。在震惊与错愕之余,她并没有忽略父亲眼底悄然滑过的那一丝无尽的落寞,如临深渊。

      再一晃眼,却是身处于婚礼大堂。偌大的厅内布置得颇为华丽喜庆。大红的锦幔编制成幸福的形状,将笼罩在其中的人们都晕染上了欢庆的色彩。正墙上那个鲜艳的“囍”字尤为醒目。而更为惹眼的莫过于正站立堂前的那一双璧人。男子以玉束高发,身着青绿华服,金丝滚边的玉带系于腰间,衬得他甚为英气俊朗。女子则头戴金珠礼冠,以一根尺长金簪穿发而过,两端缀有两串相连的碧玉金珠,身着绯红翟衣。二人的衣袍上皆用金线勾勒出成双成对的比翼鸟儿。女子本就生得秀艳,此时一双眼睛更是妩媚流盼,玉魇微微泛红,娇羞含情。
      有人递上大红绣球,这对新人各执一端。司仪高唱“一拜天地——”两旁观礼的人们纷纷让路避开,二人遂转身面向厅外,屈身作揖。“二拜高堂——”并列的两个高堂上分别坐着一对慈眉善目的老者。新人又一齐转身,行礼叩拜。
      “夫妻——”
      “慢着!”
      在场众人无不对这声不合时宜的叫喊充满了疑惑,纷纷转头向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这时的门外,跌跌撞撞地冲进一人,栉风沐雨的容颜略显憔悴,他朝着堂中正在行礼的新人喊了声“蔻蔻”,焦急不安。
      有一瞬间的诧异恍惚,但随即,新娘就回过神来,示意司仪继续。当接触到新郎的目光时,他们相视而笑,眼神包容而坚定。
      “夫妻对拜!”
      礼毕,二位新人言笑晏晏,依次敬酒。
      看来,白蔻最终选择的是华山矾。至于念修源,他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前来阻止,许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站在一旁的华泽兰安静地看着,娘亲白蔻的脸上洋溢着真实幸福的笑意,不像有假。她私心里并不想让念修源搅乱这场婚礼,甚至还有些讨厌他的出现。
      不请自来之人独自在角落席地而坐,喝着闷酒。华山矾虽心有芥蒂,但也不想因此伤了兄弟情谊,遂走了过去,想邀他入席,“源弟,地上凉,你怎么坐在这里……”
      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念修源“哼”了一声,冷言冷语,“怎么,为弟讨你一杯喜酒喝都不成?”
      “哪里的话,源弟想喝,尽情便是。”华山矾不想失了待客之道,“只是许久不见……”
      “呵!”念修源反唇相讥,“是啊,还真是许久不见。再见之时,蔻蔻倒成了我嫂子了。”
      看着眼前之人失魂的模样,华山矾一时语塞,很多事他虽知晓前因后果,但此刻说任何多余的话语,无疑都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修源。”只一声,便叫得那颓废之人犹如重生。念修源立刻从地上站起,整了整衣冠,饱含热切地看着那身着华美喜服的女子施施然向他走来。那一刻,他仿佛是在等待那个属于他的最美丽的新娘。
      白蔻来至二人身边,伸手挽住一旁的华山矾,对着念修源道:“你又何苦来这为难我夫君。”
      “蔻蔻……”念修源喃喃着说不出话来。显然,那声“夫君”,是这世间最动听的情话,亦是对他最致命的毒药。
      白蔻却并不打算停止这残忍的对话,是以至此,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也是时候该讲清楚了。
      “当年,你以三个月为期,”白蔻平淡地叙述着过往种种,还紧了紧挽住华山矾的手,示意他不必回避,“可是那一等便是三年。而那之后我等来是却是你另娶他人的消息。当时,我万念俱灰,一心寻死,于是花了许久炼制了无药可解的剧毒。是夫君甘冒生命危险把我从鬼门关救了回来。从此,我的身体里流的是他的血。”
      白蔻轻描淡写地讲述着那些匪夷所思的经历,但华泽兰听得却是心惊肉跳。懂得医理的她明白,以血换血这种违背常理的禁术,被救人与施救人都必须承受难以想象的煎熬与痛苦,稍有差池,二人都将万劫不复。这就是与巫魔做的一场交易,交换的永远不对等。你倾其所有,得到的却只有一半,甚至更少。所以华山矾和白蔻,他们的寿命已然大大缩减了。华泽兰心里不禁心疼起自己的爹爹。这个伟岸的男子,为了爱,不知承受了多少隐忍和牺牲。
      对于着诡秘的医术,念修源并不十分了解,但光听救命以人血换之便知其之艰难,神情复杂地看了华山矾一眼,道:“矾兄,多谢。”继而不死心的接着解释,“蔻蔻,你知我念家门规深严,家父禁我多年,非逼我与他人成亲……这次亦是我辗转了多地才能逃出家人的掌控……”
      “修源,”白蔻朗声压住他的声音,道,“你是媕鄯世家子弟,本就与我族不同。缘尽于此,也非偶然。之后的两年,夫君无微不至的照拂,让我走出了阴霾,他才是我毕生所托之人。”
      “蔻蔻,你不能只是因为感激矾兄就嫁给他啊。”念修源急切地口不择言。
      白蔻深情地看了看身旁的男子,粲然一笑,道:“感激么?自然是有的。但你们皆知我之品性——必不会委屈自己做不想做之事,爱不想爱之人。这么多年的时光,我与夫君相濡以沫,情投意合。修源,你有这般说辞,是因你没有经历过生死。若尝尽滋味却还不清醒,我也不必再活一次。你也不要继续纠缠,过去的就是过去,是时候该放下了。”
      华泽兰看着这个敢爱敢恨,处理起复杂的事情来都绝不拖泥带水的女子,心中满满都是钦佩。

      光阴流逝,转眼已是多年以后。

      再见到双亲时,他们二人正相互依偎在绾水旁。
      白蔻的面色稍显苍白,但精神却是不错。她看着前面潺潺流过的河水,眼中有无限眷恋,“夫君,你可还记得这条河流名字的由来。”
      华山矾轻抚着爱妻的肩头,回忆起了过往的甜蜜,“自然记得。当时我们初来此地,你最喜欢的便是这条环绕着山庄的河流了,像我守护着你一样,它守护着这座山庄。你说这就像‘长发绾君思’,用你的三千青丝缠住我一生的牵绊。”
      白蔻噙着温柔的笑,抬起头,迎上身旁之人的目光,言语斟酌却透着坚定,“夫君,我要为你生个孩子。”
      再正常不过的夫妻对话却让华山矾眉头深锁,“蔻蔻,这不是闹着玩的,你的身子……”
      白蔻伸手止住了丈夫的话,轻轻摇了摇头,道:“如今我们都已知晓换血禁术带来的可怕反噬。对我而言,每多活一天,都是上天恩赐。可是你不一样。夫君,是你让我懂得,陪伴才是这世间最深邃的情感。我不想等我走了以后,徒留你独自一人。况且,你看我最近的起色不是好多了吗?”
      面对着妻子的情真意切,华山矾又何尝不知道她的良苦用心,她是想以孩子作为牵绊,不让他在自己死后殉情轻生。他用力抱紧了白蔻纤弱的身子,沉声道:“蔻蔻,相信我,以我的医术造诣,定能找到克制血术的方法!”
      白蔻点了点头,眼中有释然的笑意。这个拥她入怀的男子,他的一生总是不计得失地在付出,在牺牲,那么,这次换她来为他做些什么罢。
      后来,也不知过了多久,白蔻得偿所愿地怀了孕。而华山矾也终于找到了抑制换血禁术的办法。不过这个办法似乎更为诡秘,以至于他虽然知晓,却并没有将之告诉白蔻,亦不敢贸然尝试。他有意无意地让念修源知道此事。因为行此秘术,需得心甘情愿之人,而他此刻已有了私心,为他还未出世的孩儿,为他们一家三口即将迎来新的希望,新的开始。
      怀胎十月,辛苦自不必细说。在白蔻临盆的前一晚,华山矾带着风尘仆仆的念修源来到群山深处的一间隐蔽石室之内。一整块能容纳一人的寒冰床正散发着幽幽光亮,使其周围竟似白昼。
      华山矾双眉紧促,严肃地一字一顿道:“你,当真想好了吗?”
      念修源却是一笑,风轻云淡,“矾兄,我既然来了,就不曾后悔。”
      华山矾想了想还是决定出声提醒,“弟妹和薇儿……”
      “她们有我家人的庇护,应是无恙。何况,这是为了蔻蔻……”念修源眼神中透着决然,“我这一生,始终受家族摆布,做不喜之事,娶不爱之人,想来也是糟透了。这次,能任由自己决定一回,为了蔻蔻,为了你们,矾兄,我甘之如饴。”
      华山矾不禁动容,“源弟,是愚兄对你不起。”
      “不必如此。再说,我的命还是你们救的呢。”说罢,念修源自行走到寒冰床旁躺了上去,说了最后一句,便闭上了双眸,安然如坠梦境。
      他说,矾兄,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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