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那辞

　　天，将晚未晚。淡淡的墨色侵染着绯彩霞光，逐渐将其吞入黑暗。
　　忆幽客栈的阁楼里，商阑站在廊台，极目远眺。云雾中，似有一只鹰雀扑扇着双翅，疾行冲破云层，不知疲倦。
　　他区区伸手，那只精巧的机关雀随即稳稳而至。
　　“帝都来的加急快报？”
　　商阑看着机关雀头顶的一抹星状鲜红，神色微变，当下即刻动身前往忆幽分部。

　　夜幕沉沉，密林的深处，却仍有灯火阑珊。
　　自从与连府达成合作后，鬼骨总算得了些空闲。不过离宿倒是一如既往的勤勉，整日泡在塔楼处理各路情报。如今，她对衍那大陆的情况亦可算如数家珍。
　　鬼骨心疼她不分昼夜，特意备了些可口的小食，前去探望。
　　“得陵副如此，夫复何求？”鬼骨将端来的点心放下，“你这般兢兢业业，倒显得我这个陵主不务正业了。”
　　离宿头也不抬，“你难得无事，且去休息，莫要烦我。”
　　鬼骨自然未走，挑了块最好看的桃花糕，递至对方眼前，“这可是我守了好久，采了最早盛开的桃花制成的糕点，不如尝尝？”
　　“倒有这闲情逸致，”离宿翻过一本书简，依然未抬眼，“还不若及早想法子将连墨救出来为好。”
　　“此事我已命帝都的忆幽陵众去办了。哎呀——”鬼骨挡下她欲去换新的手，“早知道你这般废寝忘食不顾及自己身体，我就不让你来这破塔了。”
　　“弋哥哥，”离宿翻了翻眼睛，总算看向了一旁之人，“我所知的仍然不够，自然还需努力些。”
　　“努力是好，但劳逸结合也很重要啊。若是因此受了病，岂不得不偿失了。”鬼骨将手里的桃花糕送去她的嘴边，“姑娘可莫辜负了小可一番心意才好。”
　　见他如此亲密之举，离宿不自然地避了避，伸出手，将桃花糕接过，这才细细尝了一尝，“嗯，花香浓郁，是挺别致的。”
　　鬼骨知她有意疏远，便是连日来的勤奋或许都掺杂了躲避的成分，思及此，他的心不可避免的沉了又沉。
　　“吃完啦。”离宿乖巧地征求道，“陵主大人，这下我可以继续看了吧。”
　　鬼骨笑了笑，却笑得眼底发酸，“傻丫头，你这是应付我呢，还是应付你自己呢。”
　　离宿不明所以，正欲发问，却忽闻塔内有警铃响起。
　　“有人造访。看来今夜也别劳逸结合了，”鬼骨起身，“走，去看看。”
　　二人来至门前，将其打开，却见满头大汗的商阑正站在门外。
　　“商老板，”离宿拍了拍他肩头站着的隼儿，不觉发问，“你怎么亲自来了？”
　　商阑面色凝重，“帝都的加急情报。”
　　鬼骨略微点头，“进来再说。”
　　三人疾步快行，穿过庭廊，来到会议堂。
　　商阑遂将怀中的机关雀取出，交予鬼骨，“傍晚时分达到。”
　　鬼骨接过机关雀，看清其脑袋上的标识，确为帝都所印。机关雀为他所创，有自毁装置，便是他也得小心翼翼地解开机关，这才能将内里的信笺拿出。
　　“容泽所言，琊古军队已出发前往北海，或将于宁海边界登船，是为夺取沧黎一岛。另有上卿薄冶所谓寻人，亦同前往。”
　　言罢，众人皆骇。
　　离宿一把抢过信笺，将“沧黎”二字清清楚楚地看了一遍，心中已如燎原般急迫，“丧心病狂！”
　　鬼骨正欲将手抚上她的肩头叫她冷静，却见她急急絮语。
　　“得通知呆啾，他们如今已快到钟灵了……还有，商老板，你赶紧回客栈告诉羽涅大人，让他联系芖越族长，若琊古大军已入宁海，让其务必要拖住大军进度……还有……还有什么？对，我同你一齐出去，即刻赶往宁海城。”
　　“丫头，”鬼骨钳住她的双臂，以防她慌乱得乱走一通，“丫头，你冷静一点。”
　　“不，我很冷静，我预想过这个最坏的打算。”离宿瞥见仍然站着的商阑，不禁吼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快去啊！”
　　商阑亦有担忧，遂看了眼鬼骨，见他首肯，随即大步离去。
　　“大敌当前，切莫自乱阵脚。”鬼骨凝眉深深，此番琊古精锐远征，帝都势必不复之前铜墙铁壁，实为良机。
　　离宿亦想到了那一点，“弋哥哥，如今琊古军队离都，良机不可失。宁海一战本只与我有关。你速联系容泽，部署好帝都才是为上策。”
　　让离宿单枪匹马，鬼骨自然不愿，但他亦不想错失良机。何况若无势均力敌，想要阻止琊古大军，无异于螳臂当车。虽有芖越暗中相助，但他们与琊古毕竟还有联姻关系，势必不会在明面上多余支持。还有，上卿薄冶所谓的寻人，又是那方境地，会是自己所担心的那个人么？
　　几瞬间，鬼骨已经思量万千，其中的种种他皆已预料结果。私心下，他并不想让离宿回到那个仙岛，甚至想让其因而毁灭，解决了记忆里的后顾之忧，才能让她安安心心地待在这片原本就属于她的故土。
　　权衡利弊下，鬼骨遂道：“丫头，莫说浑话。那是你曾经生活的地方，你若相护，我必相助。”
　　离宿凝眸，“可是……”
　　“放心，帝都方面我在路上亦可部署。”鬼骨略有为难，“只是去往北海方向，忆幽陵分部得不多，在人手方面或有欠缺。”
　　“弋哥哥，我……”能得忆幽援手，离宿已然感恩，由衷道，“谢谢……”
　　“傻丫头，跟我还讲这些虚礼。”鬼骨抚了抚她的头发，“待我用机关雀传令后，我们便可启程。”
　　离宿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也去给落啾啾传送信件。

　　帝都天祈。
　　斜阳下，巍峨庄严的宫门发出沉沉低吟，正缓缓关闭。
　　“且慢。”
　　听闻言语，守门的士兵转身回看，原是子阿前来。但见她一袭茜青霞影纱，□□微露，蛮腰纤细。更妙的是裙子开叉极高，每走一步，白皙纤长的大腿若隐若现，摇曳生姿。这般性感的衣着打扮，直教侍卫们看直了眼，几乎忽略了她的后面还跟着一个蔫头耷脑的年轻人。
　　“守卫哥哥，”子阿虚虚抬起右手，“这是上卿手令，特命奴家带着连二王爷出宫。”
　　侍卫这才反应过来，“是，是，影卫大人。”
　　子阿媚眼如丝地笑了笑，“哥哥们辛苦。”
　　说罢，她莲步婀娜，在一声声还未说完的“不辛苦、不辛苦”中走了出去。
　　夕阳洒下最后一缕光辉，沉默如许。
　　“好了，二王爷，您自由了。”子阿对他歪了歪头，“子阿可是会想念您的。”
　　终于得见天光之人抻了抻筋骨，忍不住抱怨，“这些时日真是苦了我了。你们这些蛮人，我看啊，还是得多多学习待客之道。”
　　子阿机巧地应下，“好的，王爷，下次再来，子阿定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连墨咬牙切齿，“毒妇，后会无期！”
　　子阿娇声笑道：“别这样嘛，王爷，我们自能有缘千里来相会。”
　　连墨气得翻了白眼，留下一波重重的“哼”声，头也不回的转身便走，逗得子阿铃笑连连。
　　重获自由的首要事，当然是要以填饱肚子为上。这些时日吃也吃不饱，睡也睡不好，连墨感觉自己都瘦了一圈了，是以他方一见到餐馆便一头扎了进去。
　　“小二！把你这儿的招牌菜速速上来！”
　　店小二连连应答：“好勒，客官！”
　　不多时，各类精品菜肴摆了一桌，连墨当即食指大动起来。正吃着，他忽然瞥见近处有个盘底露出了一截白色纸条。他疑惑地打开来看了一眼，随即收好，不着痕迹。想不到竟然连这帝都，都隐藏有不少忆幽陵众。虽并无明显的商号，但痕迹却展露于形形色色中。想必在他出了宫门，便有人暗中观察了。之后，他吃得更是欢畅，毕竟有财主付账了嘛。
　　于是，连墨就这样舒舒服服地过了几日，期间，倒不忘给兄长去信报了平安。
　　三日后，他总算准备离开都城，往北疆方向出发。
　　一直监视于暗处的子阿不禁感叹，纵使身处牢笼幽城，仍把寻欢作乐视为首要，果真是个不长记性的纨绔子弟。
　　不过，当连墨摇摇摆摆走出城门没多久，在城郊的一条小道上，忽然被一群强盗团团围住。
　　领头的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他拎着铮亮的大砍刀，粗声粗气地道：“此道……是我开，此树是……是我栽，要想……打此过，留下……留下买路财！”
　　面对一圈都是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连墨却依然端的一副嫌弃的模样，“天子脚下，尔等也敢如此放肆，知道我是谁吗？”
　　“什么二等一等……”土匪头子怒目高喝，“大爷我……寡你……寡你是哪个雏雏！想要活命，拿……出钱来！”
　　连墨扯出钱袋子，随手一扔，“不就是要钱么，拿去！”
　　有个小土匪接到钱袋，赶紧走到头领身旁，双手奉上，“老大，给。”
　　土匪头子拿过钱袋颠了颠，又打开来一看，只见两枚铜板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你个奶奶的腿儿，当我们八方寨是要要……要饭的吗！给我绑了！”
　　“哎哎……”面对如此状况，连墨这才有些惊慌，“你们这样不讲道理！我都给你们钱了……虽然少了点，但你们怎么能看不起它呢？还要绑我！我可是堂堂连二王爷！我告诉你们，你们一定会后悔……”
　　有个土匪嫌他聒噪，直接撕了条布条团起来塞进了他的嘴里，以至于他后面的话只剩下呜呜咽咽。
　　“嘚吧嘚，嘚吧嘚。还王爷呢？王爷出门不得八抬大轿？就你带这两个铜板？”土匪抽了抽绳索，将他的手绑得更紧，“少哈哈，给我老实点！”
　　连墨挣扎不过，却换来一顿毒打，顿感垂头丧气出门不利。最后他只能鼻青脸肿地跟着土匪头子了无生趣。
　　不远处的树杈上，子阿将所发生的种种都看在了眼里，但她并没有贸然出手。这所谓的八方寨，她倒也是有所耳闻。只是不知，他们连在这帝都附近都设有据点。难道那连家小子真这般倒霉，方出了虎穴，又进了狼窝？
　　一抹倩影飞跃起落，悄悄地跟上了前面的那一队人马。
　　连墨跟着八方寨的土匪们翻山越岭，竟跋涉十分。一路上，他少不得抱怨，以至于刚想让他喘口气的好心土匪又一把把布团给他塞了回去。
　　这天夜里，他们终于到达了八方寨。
　　长时间的奔波，让子阿也好受不得。她嫌恶地拍掉衣裙上沾着的枝叶，趁着夜色，潜进了山寨。
　　寨子依山而建，倒也颇具规模。
　　子阿不愿打草惊蛇，只得暗自搜寻。虽然花了不少功夫，但好在总算让她在牢狱里找到那个落魄的连二王爷。看样子他似乎受了不少折磨，衣袍都破裂了，露出了暗红色的痕迹，正半死不活地躺在草垫子上。
　　牢狱里时不时有土匪守巡，子阿不便离得太近，只得匆匆看上一眼，随即抽身飞跃到不远处的树杈上，暗中观察。
　　与此同时，山寨另一边的密道上，几个黑衣匪子正护着中间的某个人迅速撤离。
　　待到大路旁，早有一辆马车已在等候。
　　“二王爷，委……委屈您了。”说话的正是那土匪头子，“这驾车的是……是我的心腹，定会护你……平安。”
　　“这招连环计使得好，也将那毒妇骗得团团转。”连墨赞道，“本王在此谢过了。”
　　“不……不敢当。”土匪头子挠了挠脑袋，“全凭陵主……足智多谋，我们也是……也是按指令行事。”
　　“还谦虚上了，若不是我们演技绝佳，搭配得当，也瞒不过那毒妇。”连墨抹掉了脸上的色彩斑斓，“好了，以后若有用得着本王的地方，本王自当义不容辞。”
　　“王爷言重。”土匪头子憨憨地笑了声，“老子会设法拖……拖住那片子，为您争……取时间。”
　　连墨踏上马车，挥了挥手，“后会有期。”
　　匪子们亦抱拳回道：“后会有期。”
　　破晓的晨雾中，一辆马车飞驰，踏踏而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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