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那辞

　　自从回到了汇乂城，时间变得紧锣密鼓起来。
　　由于苏悉帝已派人前往北疆授礼，若连府此番能安然度过，接下来连濯清必会有所动作。而鬼骨要等的正是这一刻，他们必须随时保持警惕。因着不想让天机无涯卷入纷争，他有意让他回避归去。
　　新年三日后，落啾啾也要与华泽兰一起返回钟灵山庄拜见华老庄主。
　　羽涅本欲同行，却被华泽兰阻下，托辞战乱在即，他还是留下共谋大事来得紧要。
　　念及两方合作关系，鬼骨同意让羽涅入住忆幽分部，以便随时联系商讨。

　　这日，离宿正在塔楼里翻阅新进情报，以供分门别类。近来，鬼骨已经放手让她处理所有情报事务，不过，她关注更多的是政、军两大类别。偶尔有些疑虑，她也会让羽涅过来，一起商量探讨。羽涅虽惊叹这庞大精妙的情报系统，但也安守本分，并不觊觎窥视。
　　此时，离宿示意方至者落座，并将一页书简递上，示意对方翻看。
　　羽涅仔细查阅，甚疑，“苏悉帝将驻扎在媕鄯的军队撤换，似有出海之征？衍那以北，海域神秘辽阔，但因气候地理之故，从未勘探开采。他们此番行径，莫非是要开拓新域？”
　　“沧黎就在北海，我担心的也是这点。”离宿忧道，“之前呆啾和落壹族长便曾追查过肆零零的踪迹，我总觉得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羽涅道：“若真是如此，或应及早告知玖玖。”
　　“此事还未查清，倒不急于打扰他们新婚燕尔。”离宿道，“而且，弋哥哥近日也忙于连府之事，未必离得开身。”
　　羽涅遂问：“那你作何打算？”
　　“帝都也有我的人，先让他们探清虚实。”离宿盘算道，“若琊古军队真欲入驻北海，宁海城是必经之地。还请大人以泽兰成亲为由，让芖越带上一队人马前去宁海相迎，以备不时之需。”
　　“姑娘思虑周全，”羽涅赞同，“此前我已将泽兰成亲之事告知族长，他本欲与合萌等人前往贺喜。现下我再修书一封，禀明情况，请他及早准备。”
　　“嗯，”离宿遂放下心来，“有备无患。”
　　事不宜迟，羽涅当即研墨执笔，疾书寄出。离宿亦立时联络容泽，要其查明苏悉帝此次北征之意图。
　　待诸事都办好之后，二人相对而坐，一时有些无话。
　　“有些事我本不该多问，”羽涅夷犹良久，“只是那次……你们不告而别……可有发生了什么？”
　　离宿草草回道：“没什么紧要的，只是弋哥哥想要我嫁给他。”
　　羽涅连忙追问：“那你可答应了？”
　　离宿耸了耸肩，“算是吧，我们做了个约定，若大成之时我仍未有心悦之人，我便应他与我终老。”
　　羽涅微蹙双眉，“你当真考虑清楚了？”
　　离宿“啧”了一声，继续道：“后来我也想过，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若是曾经……”羽涅斟酌着询问，“或是以后，你遇到心悦之人呢？”
　　“大人，”离宿捏了捏眉心，“说真的，现在我并不打算儿女情长。以后的事，顺其自然即可。”
　　见他欲言又止，离宿又道：“对了，你曾说我忘记了某些重要的人或事，可是会对以后的生活有所影响？”
　　羽涅道：“倒是没有直接影响……”
　　“那便好，”离宿站起身来整了整衫袍，“反正我也没有那么重的好奇心。现下，我只想坚定地走好脚下这条路。”
　　“时候不早了，一起走么？”
　　羽涅拿来了斗篷，仔细地为其披上，“好，一起走。”

　　是夜阑珊。
　　一阵急切的扣门声在寂静之中尤为明显。
　　离宿打开门，却见是忆幽客栈的小厮。
　　“木拓，你怎么来了？”
　　木拓紧答：“木拓奉陵主之命，还请陵副跟我走一趟。”
　　离宿见他一脸凝重，猜疑事情紧急，遂二话不说拿起披风，当即随他而去。
　　一路上，离宿跟着木拓御马飞驰，无多闲言。
　　近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抵达了三界交汇之处。
　　“就是这儿了。”木拓翻身下马，“前面设有石林阵法，陵副切勿靠近。”
　　说罢，他便留下离宿一人，独自将马匹牵远离去。
　　此地杂草丛生，怪石林立。夜影清冷之下，寒风呼啸，生生诡异森然。
　　离宿打了声短哨，不久便有一抹黑影迅疾而至。
　　“跟我来。”鬼骨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了一个更为隐蔽的石洞里。
　　多日不见，眼前的男子面容倦怠，眸下的阴影都深了几重。
　　离宿看了看四周的生活痕迹，讶异道：“这些时日，你都守在这里？”
　　鬼骨清理出一方空地，以供对方歇脚。
　　“若连府有异动，这将是他们必经之路。我亲自来守，稳妥些。”
　　离宿又问：“前面的石阵也是你设计的？”
　　“不错，”鬼骨道，“据前方来报，或就在今晚，连濯清将会有所行动。”
　　离宿点了点头，“现在我来了，你暂且休息一会儿，我来守夜。”
　　“看到你，我就不那么累了。”鬼骨拨了拨碳火，让其更添暖意。
　　“宁弋——”离宿佯怒，“你现在的样子倒是与鬼骨名副其实。你再不休息，我还不如回去了。”
　　“好好好——”鬼骨丢掉拨碳的木棍，赶紧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女侠大人在上，小人都听您的！”
　　见他顺从地倚下休息，离宿遂走到石洞口，侧耳凝神，留意着外界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似有蹄声浅浅。离宿不敢大意，当即将醒了休寐之人。
　　鬼骨眸色一凛，“走，去看看。”
　　二人随即出发，潜入不远处的石林之中。
　　这里的石林呈酒壶形，两旁峰岭成势，羊肠绕曲，易进难出。其中又有阵法加持，颇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夜幕中，有一辆马车疾行而至。但它没有犹疑，反而轻车熟路地驶进了石林。不过很快，他们就会发现，这里的路不同以往。
　　御马的小厮肤色黝黑，面目不清，虽然他正在努力地辨别着道路方向，但明显已显露慌张。
　　车厢里的人见久久仍未走出，询问道：“怎么了？”
　　“这里的路好像……变……变了……”小厮沙哑着声音回道。
　　“路怎么会变？莫不是天黑看岔了道儿？”车内人提醒，“你且仔细瞧着，今晚之事耽误不得。”
　　“不可能啊，这些石柱上我都留有记号的，怎么就走不出去了呢？”
　　小厮自言自语地喃喃着，突然，面前发生的一幕让他惊惧不已。
　　只见石林里的一条条羊肠小道竟像游蛇一般，蜿蜒而舞，阴风阵阵，诡异之极。
　　“路……这路活了……”
　　“瞎说，路怎么会……”探身之人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住，颤抖着声音却说不出话来。
　　黑暗之中，忽闻一声轻笑，有两个魅色身影蹁跹而至。
　　“让连王受惊了。”黑袍人略微欠了欠身，样子倒是恭敬。
　　连濯清警惕地问：“来者何人？”
　　鬼骨哈哈一笑，自报名讳，“王爷是否在疑虑，在下为何知晓您的身份？其实，在下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王爷此行之目的，是去东边寻找盟友。”
　　连濯清惊骇之余，却逐渐冷静下来。为何自己的行踪会暴露？难道他多年来的潜心蛰伏已被敌人拆穿？但倘若对方是琊古人，为何不在授礼时发难，而是在此处围困？莫非他们不是朝中人，那他们又有何目的？
　　他踏下马车，理了理褶皱的衣衫，还了一礼，“连某身居远疆，不理内陆之事良久，不知阁下名讳，实属歉意。不知阁下可有何事相告？”
　　“确是在下唐突。”鬼骨上前一步，道：“王爷此行想必是为了连二王爷被琊古王朝幽禁一事吧。二王爷亦是我等好友。所以，王爷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闻言，连濯清仔细地瞧着面前的二人，但见他们一个冰姿玉颜，一个桀骜轩昂，皆是气质不凡。
　　“连某的确曾听舍弟提过，此前出行在外，他结交了不少新友。”
　　“算是吧。”离宿亦道，“虽然二王爷嘴欠得厉害，但好歹也与我们同甘共苦过，我们不会放任不管。”
　　连濯清听得甚是激动，“连某多谢二位仁义……”
　　“慢着，”离宿打断道，“我还没说我们的条件呢。”
　　“对，对，”连濯清道，“尽管提，只要能救出墨儿，连某在所不惜。”
　　离宿看了眼鬼骨，见对方正朝着自己鼓励性地点了点头，遂组织了下言语，道：“连王，自从前朝覆灭后，这些年来你忍辱负重，过得十分艰难。世人皆道你认贼作主，苟且偷生，但我们却知你蛰伏不易。我说这些话，是因为我们实为同宗。救二王爷的同时，我们希望您能完全信任并加入我们。”
　　“你们竟也是中州人？”连濯清凝眉深深，“所以，这一次，你们不单单只为救人，而是想搅一搅这趟浑水了？”
　　“不错，”离宿继续道，“想必连王也不会单纯的以为，救了二王爷以后，还能和琊古人一如既往地相安无事罢。”
　　连濯清略微颔首，“忍辱偷生多年，我所求不过是连氏血脉的安稳。既然如今终不得愿，连某亦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倘若连某尚有价值，姑娘但说无妨。”
　　离宿稳了稳音调，道：“听闻北疆良驹有日行千里、骁勇善战之能。王爷驯马多年，可有心得？”
　　寥寥一点拨，连濯清恍然，“北疆良驹多为热血马，性情骁勇刚烈，而且极具忠诚认主。连某不才，多年来已深谙它们的习性，驯服教化也已手到擒来。而且它们非北疆之草不吃，不然容易肠胃不调。就如琊古王朝的战马，都仍需我定时输送干草饲料过去。只是这马群毕竟目标太大，想要悄无声息地转移，确有难度。”
　　“化整为零。”鬼骨道，“在下曾有幸受二王爷赠过几匹北疆马，现已让其与普通骏马杂交，或可期待效果。”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连濯清赞同道，“如此，连某可持续为你们提供马匹。”
　　“而且，”鬼骨道，“我们还需要一个驯马师。”
　　连濯清颔首回应，“连某乐意效劳。”
　　鬼骨遂与他交换了铭牌，“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连濯清道，“既如此，连某今晚先行回去，打点好马匹以备日后之需。”
　　“此后，每隔七日，还需您来此辛苦一番。”二人约定好各项事宜，之后，鬼骨遂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我先送你们出去。”
　　连濯清看了眼周围诡异的石林阵，忽然顿了顿，道：“若此番连某不同意，阁下是不是就会将我困于此阵自生自灭？”
　　走在前面的鬼骨回过头来，眼神多了些许玩味，“王爷自是聪明之人。”
　　黑暗中，他的身姿高大挺拔，却也透着丝丝阴鸷森然。
　　连濯清看着看着，猛地生出一阵后怕来。方才他为能救连墨一事而激动，少了一贯的谨慎。现在平静下来仔细想想，自己的一举一动竟早被他人了如指掌，而且接下来的每一步亦按着他们的意愿进行，真真是心思缜密之人呐。若是敌对关系，他怕是今晚就过不了了。万幸，自己是他们所拉拢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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