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风流

作者:璀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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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风有恨



      那个手里仍紧紧拽着一抹白色的娇小身影渐渐消失在街角。
      一场街头闹剧散场,谁也没有成为最后的赢家。齐萦被带往巍巍宫阙,福祸难料;苍黎拦截不成,反被惊了思绪;苍虞心中悒悒,满腹话语,却再难向对面人开口。
      安静了片刻的长街重又恢复喧嚣;立定的三人却心思各异,长久沉默。
      燕归默然闭了眼,脑中念头纷繁闪过。她不知,齐萦此去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但她却知道,这是目前保持平衡的最好结果。齐萦一个人,背后联系着的却是明王府与晏州齐家。如今,洺水与茂河两起血案震惊世人,受制于天下人的瞩目,皇上不可能再一意孤行;而自夜变发生后,明王府至今未曾传出明王苏醒的消息;千里之外,齐家更是内乱已起,外患频频。世事遽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此时,暂时的风平浪静,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显然,齐萦便是那颗微妙制约的棋子。
      “世子,该回府了。”
      几乎如影子般始终跟随在苍黎身后的聂敬牵来了马,微哑着提醒。苍黎回头看了聂敬一眼,脸上笑意慢慢扩大,转身看向苍虞时,周身阴霾尽去,洒脱的笑容里带着淡淡的,与生俱来的雍容与气度,与平时一般无二,“皇兄,臣弟有一事相求。”
      身旁的马儿不耐地跺了一下脚,苍虞侧过身子伸手安抚,马儿在他的抚摸下渐渐平静。
      “臣弟听闻,从茂河到兴江自西向东的这条水运线上,近日出现了一群河匪横行,抢劫财物,杀人性命,甚是猖獗,但却十分狡猾,行踪难觅。”
      “消息传得倒挺快。”苍虞自哂,双手仍在马背上轻轻抚摸着,怔了片刻,猛然翻身上马,直视苍黎,“虽然那伙河匪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所作所为,但确实不好对付。昨日,他们又在兴江出现了,船上人发现后,不管不顾,立即跳河逃走,然而还是有几人丧命。数人被火把砸中,背上烧伤明显。船上女人全部被俘,货品财物不剩丝毫。”
      苍黎脸上笑意敛了少许,然风流洒脱的情态却没少分毫,“这群河匪不过仗着江水广袤,河道纵横,三湾九曲,难以追踪,所以肆无忌惮。但临渊五国,只有弥海水军实力最强。而我国水军从大通三年始,便渐渐疏于水事,几同荒废。”苍黎言止于此,不再多言。
      苍虞自然明白苍黎话中未尽之意,眉间隐现一抹思索,“如果水军不行,那……”话到嘴边,苍虞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他的打算是以一人换一人吗?
      燕归心中一震。
      “所谓以水治水,以战止战。除了漕运司,齐家当仁不让!”
      “太子——”燕归迟疑着开口,待得苍虞望向她时,还是摇了摇头,没有接着说下去。
      齐家,“晏齐帮”,传闻他们的行船从无差错。传承数百年至今,齐家历经风雨,却始终屹立不倒。如果齐家出手,应该不会令人失望吧。苍虞沉吟着,缓缓才道:“也罢。我会请求父皇,放出齐臻。”
      苍黎拱手揖礼,笑容里的疏离似少了一些。
      苍虞回以淡笑,掉转马头就走,临走之前,忽又转过身来,“你…还是尽量待在明王府吧。”
      苍黎神情微妙,微微躬身,目送他离去。
      随着所有人的离开,长街一隅,人流又开始涌动,渐渐与周围的市井融为了一体。
      望河中间,早已没有了那艘玲珑的小船身影。穿过一座座高高低低的拱桥,沿着蜿蜒的望河曲折向西,一栋栋朴素的青灰色民宅映入眼帘,青瓦白墙,碧水蓝天,一艘小船横荡其间,岸上浮华喧嚣渐远,仿佛一河隔开两片天,彼处繁花似锦,此处静谧如画。
      秋自照不久前已吩咐思行将茶换了酒,三人随意坐在甲板上,聊天喝酒,付与笑谈。
      “人生风流乐事,仗剑天涯酒一壶!”沉茗兴之所至,开始拍手击打船舷。
      秋自照随即接道:“林下竹屋书万卷,也无心事也无忧。”
      二人吟完,齐齐看向君沐华。
      君沐华微扬起下巴,朗笑,“天不负人,人不负他。且行且追,心之所向。年岁变幻,时序更替。无可易兮,永不为悔!”
      “好,永不为悔!”一声好字道出,沉茗情绪越发高昂,击舷频率也越发加快。一旁的秋自照从波澜不兴到微微浅笑,随着沉茗击舷的拍子,神色慢慢变得鲜活生动,眉眼间难掩兴奋。沉茗放声大笑,似乎一曲终于快要临近最高的那个点,击舷声一阵高过一阵,“咚咚——”,终于尘埃落定,好似暖光流泻,洞开水流,这一刻,身心俱酣畅淋漓,无比愉悦。
      “嘀”,“嘀”,“嘀”,一声两声三声,轻微的声响惊醒了这一河碧水,缓慢坠下的水滴自中心渐次散开,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两片天地合二为一,渐远的喧嚣也重新回响在耳边。
      有人从岸边踏水而来。
      船上三人耳目洞明,来人也没遮掩行径。主人虽诧异不速之客的突然到来,却还是放下了酒壶,停止了击舷,立整以待。
      三人对来人的装束十分印象深刻,一眼便认出与十天前出现在这艘小船引苍蔚离开的那人一样,全身如笼在一片最深沉的黑云中,看不清长相轮廓,只能观察其身形,好像与曾出现过的那人相差无几,至于是否是同一个人,暂时谁也不能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来人必然与束隐堂有关。
      神出鬼没的思行再次出现在甲板,手上没有拿任何东西,好似他只是想出来了,便出现了。思行静静站着三人身后,盯着那个突然出现的黑袍人。
      “我来与留音阁做一笔交易。”来人语调平平无奇,但声音里似乎浸着一股特别的冷意。
      秋自照缓步走上前,又变回了那个少年老成的清冷公子,“什么交易?”
      “闻人越,束隐堂。”
      来人的话简练,干脆,却极具杀伤力。至少君沐华对这两个名词很感兴趣。想起秋泓传信,原来闻人越来苍京是为了束隐堂。
      “请问,阁下所求的是否与五天后闻人越和神秘人之战有关?”
      “这恰是我要与你交易的消息。”
      秋自照眉头一皱,“那么,阁下所求呢?”
      “束隐堂。”顿了半晌,又加了一句,“沄水事。”
      沉茗挑眉,眼里闪过了然。
      君沐华若有所思,唇角一勾,浅笑莫名。在苍尔,束隐堂虽然低调,现世很少,但不可否认,它是一个超脱的存在。多少年过去,几乎无人敢撄其锋芒,也无人敢忽视它的存在。如果它……仔细想想,也甚是有趣。
      秋自照朝思行打了一个手势,小船重新启动,缓缓驶离这一处静谧天地。错落屋檐,青灰倒影渐渐离得远了,连同苍京的世俗浮华也越来越远。在一路的静默无言中,小船驶出了水门,进入了更宽广的水域。
      “阁下,请言明。”
      茫茫水域,船只寥寥,河匪劫杀的阴云阻止了很多人的脚步。秋自照的声音,被呼啸而过的风冲淡,显得格外轻细,格外飘忽。
      黑袍人任风吹起衣袍下摆,面目依然隐在披风帷帽之下,“沄水之事是否是束隐堂所为?”
      沉茗眉头又是一挑,目光看向的却是君沐华。君沐华仍在浅笑,神色间褪去了兴味,一片沉静。沉茗只得在心中暗叹,这东风来得真及时,其实他也很想知道,束隐堂是否真如传言所说的那样?
      秋自照拍了拍手,思行随即递上一纸契约,秋自照递与黑袍人,“此据一式两份,交易完成后,可任意处置。”
      黑袍人随手塞入袖中,静等下文。
      “自苍尔开国至今,束隐堂共现世三次。一为礼帝初年,跟随武帝攻伐天下的三大家武将谋反,占据苍尔半壁江山,企图分割而治。束隐堂刺杀了其中一名主将,引发三大家内讧,联盟被瓦解,战祸消;二为文帝时,史书上记载了一件令后世颇多非议的‘罗氏灭族案’,留音阁有文字留存,束隐堂牵涉其中,主导了事情发展;最后一次是两百年前,传闻天资卓绝、惊艳无双的若鸿仙子曾数次强闯束隐堂,然却在某一年后突然偃旗息鼓,其因至今不得而知。共此三次,再无例外。虽然朝堂和江湖都流传着束隐堂的传言,但因为其实在太过神秘,除了那些坚信不疑的人,恐怕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只是些影影绰绰的传闻罢了。”
      “但你我皆知,这并不是传言。”
      君沐华分明感觉黑袍人若无其事地瞟了她与沉茗一眼,气息比之方才也加重了许多。
      “但留音阁也不知束隐堂到底已存在了多久,它还将继续存在多久。”秋自照转过身,走到船舷一侧,“束隐堂,始终是个谜。不知这个答案,阁下是否满意?”
      黑袍人以掌力粉碎了那纸契约,唇角似划过了一丝残忍的笑意,声音压得极低,喃喃道:“束隐堂……”
      君沐华心中微微讶异,这黑袍人对束隐堂似乎并没有太多好感。刚刚三字,不知不觉已泄露了太多。
      “沐华。”沉茗低下头凑近她,“我想,五日后,闻人越与神秘人之战肯定会很有趣。”
      “会有趣吗?”君沐华眼珠一转,似想到了什么,随口应道。
      沉茗信誓旦旦,“肯定有趣,相信我。”
      君沐华只是笑着,再不言语。
      “五日后,城外杳山,神秘人来自束隐堂。”黑袍人一句话说完,也没有再开口。
      君沐华与沉茗对视一眼,果然如此。
      以沄水之事为起点,君沐华觉得,一条普通人难以察觉的线已慢慢浮出了水面。角羽和闻人越先后从陵县到苍京,恐怕是早已知道那被劫的东西来自最为神秘的永夜城,而束隐堂传闻跟那个神秘的地方有关,他们企图通过束隐堂来找到那个地方。至于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无论他是不是属于束隐堂,他的目的应该不同于角羽和闻人越。但是,真正劫船的人呢?他或者是他们到底怀着什么样的目的,是因为苍尔的皇帝还是因为那被劫的东西,抑或是因为那个缥缈的永夜城?
      高大梧桐掩映,四周流水潺潺,斑驳的日光透过疏淡的缝隙斜斜照进了后院的小亭。苍虞穿堂入户,在雕花的回廊尽头停住,遥望亭中那个孤直的背影,不禁心生怯意,双脚迟迟没有迈出一步。
      亭中的女子不经意转身,看见出神而立的苍虞,也怔怔地呆了一会,然后才慢慢起身,轻声唤道:“太子殿下。”
      苍虞微笑回应,“姑母。”
      刚刚被褫夺封号的文贤长公主苍绮不卑不亢,姿态优雅地站在小亭中,对这个这个突然到访的子侄既不热切,也无疏离,礼之分寸,把握得很好。
      “姑母,我知您喜素淡之食,前几日恰好有人举荐了一位厨子,善做素食,所以今日特意带过来您瞧瞧。”苍虞手一抬,在亭外侯着的人立刻上来跪倒就拜。
      苍绮淡扫一眼,招来侍女低声吩咐,侍女随即领着那厨子离开。
      苍虞脸上笑意加深了一些,“姑母喜欢就好。”
      “太子费心了。”苍绮默默看了苍虞一眼,然后慢慢别开,目光移向了院中的梧桐。
      “此外,我还带了一些东西,姑母也一并看看吧。”
      苍绮闻言,朝亭外看去,前有四个人手端盘子,战成一列,上面是各色吃食,精致小巧,芳香扑鼻;后面四人抬着两个箱子,各色衣料一箱,各色古玩摆件一箱。
      “太子,今日姑母收下了。不过,我并不缺这些。”
      苍虞浅笑,“我知道,姑母不缺这些。但——”
      “你的心意,我知道。”
      苍虞就此停住,四下望了望,又道:“姑母,天凉可有信来?”
      这一句话问出,苍绮眼中波光一闪,略显苍白的脸上神色也冷了几分,“没有。天凉如今……”
      亭中因这两句话沉默下来。
      满怀一腔孺慕与怯怯的英俊男子瞬间语滞,目光悠悠放远。
      “夫人,琴送过来了。”
      侍女的一声轻语让苍虞猝然回神,他侧身看过去,见侍女抱着一把琴静静站在亭外。
      “太子,这把琴制好有一段时间了,本就打算送给你,今日正好带回去。”
      苍虞接过,触手间,一种奇异熟悉的感觉从心底溢出,“这是梧桐木做的琴?”
      苍绮神情恍惚,片刻才道:“正是这院子里的梧桐木,有三十多年了,是你姑父亲手做的。”
      苍京中鲜有人知晓,大将军夜离极擅制琴,他所制的琴,比之临渊最著名匠人所制的琴不逊分毫。但他平生只为一人制琴,那个人就是他的姑母。
      “姑父也不曾来过信吗?”
      苍绮的睫毛似轻巧地动了动,抚手触摸着根根琴弦,一拭一弹间,指尖的丝丝触动无比清晰地传进了心底,她半抬起头,声音微涩,语气却肃然,“将军是否来信,你不是应该很清楚吗?”
      “姑母……”
      苍绮的目光洞彻而锐利,仿佛要看近苍虞眼底,苍虞怔怔别开眼,不敢与她对视。
      “太子,你有一片拳拳之心,有人却不尽然。如今,我也只能算是一介庶民,其中的心思倾轧,再也与我无关。我只求夜家安好,天凉平安,其余一切,不过过眼烟云。请你以后也不要再登门了。这样,于你,于我,都好。”苍绮一番话说完,自携了侍女的手离开。
      苍虞呆坐在原地,看了看光华四射的木琴,心中戚戚之感更甚。至亲渐远,他到底做了什么?最终他身边又到底会剩下什么?
      从别馆出来,苍虞上马准备回城。忽见一人骑马飞奔而来,直到别馆门前停下,然后迅速向里边跑去。
      等候在外的燕归仔细看了半晌,骑马到苍虞身侧,“太子,似乎是将军府的人。”
      苍虞点头。
      燕归趁机打量了他片刻,只觉他似乎比刚才更多了一些心事。
      落日西山,斜晖几度。
      苍蔚在杳山寻觅许久,终于在一处险峰找到了想找的人。峰顶上,闻人越盘坐在地,默默注视着底下雾茫茫的云海。
      “弟子参见师父。”
      “你怎么到这里来啦?”闻人越身未动,眼里却有什么幽幽闪过。
      苍蔚诚恳而敬畏,“弟子听闻师父到了苍京,特来侍奉。”
      “你是否听说,我将要与人对战?”
      “是。”苍蔚答得丝毫不迟疑。
      闻人越目光深深地盯着苍蔚,“你还知道什么?”
      苍蔚很快低下头,“师父,弟子只知那个神秘人或许是苍京中人。”
      “你猜得不错。”
      察觉对面的目光一直没有移开,苍蔚的心仍蹦得紧紧的,斟酌着开口,“师父,可否容许弟子继续猜下去?”
      闻人越突然出手,抓住身旁飞过的一只鸟,满心归林的倦鸟从此再也飞不回树林。
      “继续说。”
      区区三个字,却仿如带着雷霆般的压力,重重地压向苍蔚,苍蔚只觉手猛然抖动了一下,但她还是问出了口,“那个人是否出自束隐堂?”
      闻人越慢慢起身,走到她跟前。
      苍蔚忙继续说:“弟子觉得,苍京中只有束隐堂的人能够与师父一较高下。而且,束隐堂最近似乎又开始现于世了。”
      “你见过束隐堂的人?”
      “弟子并不确定。”
      “那么,你凭什么做出这样的猜测?”
      苍蔚刹那间身子僵了僵,却只是片刻,不久便灼灼出声,“弟子日前得知,无名谷四大守护使,已死其二,均自戕而死。无名谷中有人找到弟子,话语中提到了沄水之事,也提到了束隐堂,因此,弟子才会揣测,束隐堂是否重现于世。”
      回应苍蔚的依然只有沉默,但苍蔚却不敢再多言。所染山七年,她知晓闻人越素来沉默寡言,但却永远料不到他下一刻会有什么举动,或许死,或许生不如死。
      杳山,虽近苍京,却人踪罕至。只因奇峰陡峻,云深渺渺,入山如入云海,人不知何处。
      束隐堂,知晓的人畏惧,不知晓的人只当传说,似乎真实存在,却又显得虚无缥缈。其行其迹,神秘又难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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