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字归时

　　陈逸群父子同心,其利如金.向井那台机本是有了别家订单才造的,谁知交货前晴天霹雳,买家不要了,付款条款本是90%LC,5%开机款,5%验收款,这下眼看着血本无归.固然买家要赔款,但投入的资金又如何是区区赔款所能弥补的,情急之下连忙采取应急措施,不然搁在厂内也占空间,万一生了锈更是麻烦.陈逸群便是得讯前往的.虽是志在必得,陈远生并不着意,只倚在椅中听陈逸群同向井你来我往、一时喜一时怒地谈条件,偶尔露出精光四射的眼神,插一两句话.
　　对于陈远生驰骋商场的业绩,向井闻名已久,等见面只觉平平,不过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身材并不魁梧,穿着也是极普通,加上一见面就声称不善英语,全权交由陈逸群负责,向井心里纳闷,这个就是传言中白手起家的精明人?但日本人最擅长的就是客套,向井还是一口一个陈桑地和陈远生寒喧了一番.等和陈逸群几个回合谈下来,他才发现,别看老头不经意的一言半语,都点在要害,做儿子的一经父亲提醒,也马上领会过来,把他逼得热汗直冒.
　　双方都有诚意,一天长谈下来,渐渐地有了大致的轮廓,余下的不外是在配置上陈逸群又提了一些要求,无非是哪里再添个扫描架,哪里还需多个电机,备品备件还要加些什么.故而向井提出不如吃顿丰盛的晚饭,明天再谈细节.谁知在这个协议即将达成的关键时分,却又额外生出枝节,陈远生要求再降五个点.在一切已有定论的时候提这个,更不用提压价到如此之低,向井大为不满,立时不悦:“陈桑真是中国人所说的所谓漫天要价了.”
　　见他有拂袖而去的势子,陈远生并不慌张,反而起身笑道:“向井先生不用着急,请听我细说.”他一一指出,目前经济不景气,加上环保要求加大,同行业中倒闭的企业不是一家两家,包括几家大集团在国内的分厂也是纷纷关门,不用说扩张了.这台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正是尴尬的型号,大厂看不上,小厂没有余力购买,何况购机后相应的配套设备差不多也需相等的投资.因为产品属同类产品中较高档者,销路又是问题,要改变客户的使用习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回收投资更需时间,所以只怕任何人都会考虑再三,是否值得冒这个险.而向井的这台机有部分已经运至码头,一日不发货,光仓储费已够受的了,更不用提日晒雨淋,只需半年,折价再低,别人都要担心此机是否能如常运转.这也不是没有先例.
　　而远华实业并不是一般根基浅的小企业,作为一家上市公司,一向都有盈利,而且投资面广,除房地产外,已建有不少制造业的厂,产品也不光是此行业.就算这台机不赚钱,也还有其他产品支撑.如果能打出一片天空来,那更会再上新线,到时与向井的合作机会也将更多.就看向井有没有长远合作的眼光.
　　一席话毕,陈远生停止高谈阔论,注视着向井的反应.
　　向井暗骂:好狡猾的老狐狸,还说不善英语,这长篇大论都没问题.可是说的也全是真话,特别对目前市场的分析真实到位,并没有一丝虚言.他缓缓抬头看向陈远生的眼睛,那双眼,锐利却又不失真诚.这样的人啊,难怪可以从一个洋行的小跑街变为今天上市公司的董事长.
　　向井笑了笑,道:“好,我再下两个点,这是最终底线,不能再低了.”
　　陈远生伸出手来:“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姜毕竟是老的辣.陈逸群佩服地看着父亲同向井如老朋友般握手,这是意外的收获,仅此一项,已省了0.43亿日元,折合36万美金.父亲的话不过是套话,关键在于旁征远博的洞察,气势压人,加上十足诚意,有谁会不被打动?至此,大功告成,一夜未眠的疲倦终于浮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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