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楼忆

作者:清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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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大雨倾盆


      “尘鞅失踪,沈翊寻找未果,回来就和沈伯父闹翻了。现如今父子二人根本就不见面,即便是见到了,也只是形同陌路。”楚毓蓁的手肘撑在桌子上,眼睛盯着屋檐,慢慢地说道。从伏县一回来,楚毓蓁就找到了白玊。不光是因为记挂白玊的身体,其实经过她的精心照料,去伏县之前,白玊的伤就已经没有大碍。她此行来找白玊,更多的是因为听了沈翊的事情,心里堵的难受,太需要找个人倾诉。而娘亲不问世事,哥哥回来后就又去了翠竹县照看生意。思来想去,还是找到了白玊这里。
      白玊用茶盖赶了赶杯中的茶叶,他的面容隔着茶水冒出的蒸汽,有些微弱的模糊。他半抬着头,淡淡道:“那个叫尘鞅的女子真的死了吗?”
      楚毓蓁道:“不知道。沈翊是这么认为的,其实知道这件事的人几乎都这么认为,原因显而易见。寿宴当日一直在场的修闻也说,尘鞅当时受了很严重的伤。”
      白玊终于抬头,正眼看着楚毓蓁:“可是并没有人真真正正见到尘鞅的尸体不是么?方才听你的描述,最后见到尘鞅的人只有修闻和那几个一并赶她出去的家丁,至于后来究竟如何,根本无从探究。”
      楚毓蓁不以为然。她还是坚持,如果尘鞅没死,怎么可能不回来找沈翊。
      白玊似是看透了她的想法,将茶盏放下,道:“你说尘鞅当日交给沈父的信中写道,沈翊会当着众人的面宣布她是他的未婚妻,二人将择日成婚。可所有人都知道,沈翊当日并不在伏县不是么?虽然尘鞅交出沈翊的信和玉饰之后,沈家接纳了她。可沈翊在寿宴那日能不能赶回来,他自己不知道么?他肯定知道。退一步讲,就算沈翊真的没有算好时间,可这么大的事,即便他在外地的事情没有处理完,怎么样也会回来一趟,或者差人快马加鞭的回来,通知尘鞅不要去。事实是,这两样沈翊都没有做。如果尘鞅有脑子的话,她难道不会意识到沈翊根本无法兑现他的承诺么?如果你是尘鞅,会不会有一种受骗的感觉?倘若当日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也许尘鞅会等沈翊回来,然后要沈翊给她一个解释。可后来偏偏出了顾桃之的事。你这么想,尘鞅在得到沈父的认可之前,确实是受了些质疑,但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原因了然,正常人不会为此而心生芥蒂。哪怕是桃之说了些她不爱听的话,可她终究还是被沈父承认了不是?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尘鞅还有必要再大闹这么一出么?这样的代价也太大了些。但凡稍微知晓利弊的人,都不会选择这么做。
      这些事情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尘鞅受了很大的伤害。暂且不论桃之是不是她推倒的,单单是被沈翊欺骗、被众人迁怒以至让人乱棍追赶,你觉得她还愿意再见到沈翊么?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根本就是沈翊的那封信。如果是我,就算我还活着,我也不会再回去找沈翊了。”
      听白玊这么一说,楚毓蓁似乎开了窍。她看着白玊,有些震惊地说道:“这么说来,是沈翊骗了尘鞅?可这说不通啊,暂且不说沈翊有没有骗尘鞅的动机,如果他真的存心要尘鞅难堪,何必要把贴身的玉饰交给她?如果是为了做戏,得知尘鞅失踪以后,他又何必大动干戈,连多年的父子之情都弃之不顾?如果……”楚毓蓁停下,抿了抿嘴唇,语气变得缓慢,“如果这些是真的,那沈翊未免也太可怕了些。”
      白玊没有接她的话,而是问道:“前些天你们见过沈翊,沈翊跟你们说这件事的时候,难道没有提过他为什么没有在寿宴那日回来?”
      楚毓蓁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忽然提高了声音,道:“对啊,沈翊根本没有提到信的事!修闻说的很清楚,尘鞅当时交给沈父的东西是两样,信和玉饰!但我和哥哥在沈翊家里那日,沈翊却对此只字未提。为什么会这样……”楚毓蓁说着,陷入了沉思。
      白玊见状,漫不经心地说道:“沈翊和修闻两个人,可能有一个在说谎,”顿了顿,又用更加严肃的语气继续道,“也有可能两个人都没有说假话,造假的,是那封信。换言之,那封信大有问题。”
      楚毓蓁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信?”
      白玊点头,道:“沈家的生意早就不局限在伏县那一席之地了,枫山的水忱客栈便是沈家的家业。虽然我长期居住在这山林之中,对外界的事,却也略知一二。沈家一直秉承‘信义’二字,沈翊作为沈家家业的后继人,不会弃家族训诫为不顾。他的才能和为人,我也听说过一些,不像是那种会行龌龊之事的人。另外,沈家十分看重自己的声誉,无论是在外的生意,还是对内的家事,都是如此。假设沈翊真的想摆脱尘鞅,又不想落个薄情的名声,以他的才智,必定会比现在处理的更完美,更加的悄无声息,何必偏挑众人都在的日子闹的沸沸扬扬?而如今与沈父的关系,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不也是一种大逆不道的表现么?为了摆脱尘鞅,沈翊这动静未免太大了些。”
      楚毓蓁闻言,缓缓道:“你的意思是,那封信根本不是沈翊写的?那封信是有人故意造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尘鞅撞到桃之以至她小产,也是另有内情了?”
      白玊没有说话,算是默认。楚毓蓁想了想,又说:“可这么说也不对,如果那信是有人故意骗尘鞅去寿宴而写,修闻在向沈翊陈述当日经过的时候,肯定会提到信的事情。那个时候沈翊不就应该发现问题了么?倘若真的有人伪造沈翊的笔迹写信给尘鞅,等沈翊回来后这么一对质,不就暴露了?谁会这么傻?”
      白玊轻笑:“目的既已达到,用了什么手段还重要么?反正所有人都以为尘鞅死了,死无对证的道理你总知道吧?就算尘鞅没死,如今又上哪里找她?当初的真相是什么,也都随着销声匿迹了不是?”
      听白玊这么一说,楚毓蓁也再未出声。不得不承认白玊说的很有道理,尽管她认为白玊的想法大胆了些,但她也再想不出来更好的理由。她盯着自己面前的茶盏发呆,碧绿的茶叶在水中轻轻浮起,很快又沉下。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谁都没有再开口。一时间,屋内变得寂静。
      楚毓蓁的视线越过窗台,落到被冬日席卷的窗外。入冬之后,气温一日比一日低。降温的这些日子里,太阳几乎再未露脸,日日躲在云后。偶尔见到丝丝光晕,也只是微弱的一点,反倒显得天地更加的凄清。山林里比普通的地界温度更低一些,时不时还会起风,不仅带来阵阵寒意,也让树叶已经落尽的山头多了几分萧索之气。
      比如此刻,屋外的风穿过枯叶遍布的密林,带着了无生命的寂然之色从窗口侵入屋内,叫人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白玊起身将窗子关上,楚毓蓁仰头喝光了茶盏中的茶水,准备离开。未料一句“我该走了”刚刚出口,就听见屋外传来轻细的“沙沙”声,只顷刻就变得很大很大。
      白玊一怔,随即扭过头来,看着呆立在屋子中央的楚毓蓁。
      “下雨了。”
      楚毓蓁微微蹙眉,快步走到门口,伸手将门拉了开,湿气随之扑面而来。
      白玊走到她身后,看着屋外连绵的雨滴,淡淡道:“冬天下这么大的雨,真是少见。”楚毓蓁没有应声,她只关心自己还能不能回去,至于冬天究竟会不会下大雨,她一点儿也不在乎。不过照此刻的情况来看,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掉了。山林不比镇子,一下雨就会满地泥泞。就这么回去的话,浑身湿透不说,恐怕还会打滑摔上好几跤。
      刚才起身准备回家的时候,天空已经隐约有了暮色。这雨没个定数,谁知这一停留,要什么时候才能出门。楚毓蓁双手抓着门框,一时无语,不知该当如何。
      白玊见状,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他看着楚毓蓁幽怨的眼神,不禁笑出了声。楚毓蓁扭头,狠狠道:“你笑什么。”
      白玊立刻消声,说道:“看样子你是走不了了。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多收留你一会。”说话时,方才的笑意还留在嘴角未曾散去。
      楚毓蓁撅了撅嘴,只好转过身,回到桌子旁边坐下。雨势太大,没一会儿就有雨水顺着屋檐淅淅沥沥的落下,犹如断了线的明珠。白玊将门大开着,湿湿凉凉的空气不断灌入屋内,夹杂着泥土和枯叶的气息。冷是冷了些,却十分的清新怡人。
      “不知道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呢。”楚毓蓁看着雨滴接连不断的砸向屋外的地面,自言自语般的说着。白玊取来一件白色的披风,站在楚毓蓁背后给她披上。他用手将她如绸缎般亮泽的长发从披风之下悉数撩出,她的心在这一刻忽然动了一下。

      冬日的白天本来就短,阴雨的天气更是让已经入暮的天空很快的暗了下来。林中的雨毫无停下的意思,来得突然,却迟迟不肯离开。天色暗的越来越沉,正如楚毓蓁越来越沉的心情。她开始懊恼,为什么她今天出门的时候不抬头看看天气?又或者,为什么自己不早点回去呢?早知道如此,刚才应该坚持回去的。也许会浑身湿透,但总比现在满地泥泞、寸步难行的好。如今想冒雨回家也不行了。
      看着她眼底渐渐浮现出不安,白玊拿着一块薄垫走到门口,确定雨不会淋进来后,将垫子放在门外的地上,顺势坐了下来。安顿好一切,他转过身向楚毓蓁挥了挥手,示意她过来一起。楚毓蓁不知他意欲如何,犹犹豫豫却还是走了过去。白玊向一旁让了让,楚毓蓁便挨着他坐了下来。
      冬雨依旧,落在屋顶的雨水很快又顺着倾斜的屋檐掉落在地上,激起小小的水花。屋内的油灯给这漆黑的雨夜添了些光亮,昏黄的灯光散发出温暖的颜色,让人不会觉得那么冷。楚毓蓁抱着双膝,用大大的披风将自己裹了个严实,远远看去像是被人装进了一个硕大的布袋里,只露一颗脑袋在外面。屋内的灯光折射在檐角的雨滴当中,虽然微弱,却莫名的温柔。密林外的山头此时只能看到一个影子,在黑夜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巍峨庄严。
      白玊仰起头,看着接连不断的水滴,说道:“反正已经走不了了,倒不如趁着机会听听雨声,何必如此纠结,白白浪费一番风景?”
      楚毓蓁嘴角抽了抽,半晌才开口道:“你真是好性情。”
      白玊从屋内取出琴,放在面前的竹台上,用袖子拂了拂琴面。
      “想听什么?”白玊调好琴弦,轻声问道。
      “随你心意吧。”楚毓蓁道。
      白玊笑了笑,随手将琴弦拨了几下。琴音试毕,他只略作思忖,便借着雨声撩起了琴意。
      夜雨潺潺,绵绵如帘幕一般。白玊的双手在琴弦之间灵活的变换着,琴音流畅似从高山上倾泻而下的流水,随这场雨流动的淋漓。琴音浑厚而清晰,在漆黑的雨夜中十分明了,却又不让人觉得突兀。
      楚毓蓁不懂琴艺,只觉得白玊弹的曲子很好听。她的目光落上白玊的侧颜,昏暗的灯盏氤氲了他的眉眼,却掩不住他明澈的气质。白玊专注地弹着他的琴,认真的神色悉数映入楚毓蓁的眼睛。他淡然的像一缕清风,与世无争的气度让他脱尘于山水之间,这凡尘的一切似与他毫无瓜葛。虽然脱俗,却并不让人觉得他与这世间有多么的格格不入,反而是一种对世事尽数了然的豁达,让他如此的返璞归真。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滴滴答答的下了好久。夜色愈发的浓重,放在门口用来取暖的炭盆偶尔窜出火星,发出轻轻的“噼啪”声响。白玊的琴声一直没有停过,只不过节奏逐渐慢了下来。楚毓蓁睡意渐起,眼皮跟着夜色一起越来越沉。耳边的琴声变得有些断断续续,白玊的侧脸开始模糊,他的轮廓似与无尽的夜色融在了一起,变得虚无。身旁的炭盆传来的温暖感觉加重了楚毓蓁的困意,不知何时,眼前的一切被黑暗代替,楚毓蓁的感官就此断了线。

      醒来的时候,夜色已尽,窗外一片光亮。楚毓蓁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用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大雨停歇,经过一夜的洗礼,此刻的山林显得十分静谧,只能听见水滴自屋檐掉落至地面上的水洼中,发出轻轻的滴答声响。
      许是睡意朦胧,已经起身坐在床上的楚毓蓁呆了那么一会儿,才忽然意识到身下的这张床并不是自己每晚躺着的那张。愕然只是那么几秒的时间,她终于记起了昨夜的事情。苦思冥想也不知自己昨夜何时入梦,只记得她与白玊坐在门口,白玊的琴声和着林间的大雨,而她听着听着,视觉和听觉就都模糊了起来。
      那么、是白玊把自己抱到床上的么?
      楚毓蓁心中一动,心脏“扑通扑通”的快了那么几下,初醒的茫然一瞬间烟消云散。倦容还在楚毓蓁的脸上没有散去,她的双颊因为方才想到的事情而微微泛起了红色,这一切让她看上去像极了一朵初绽的桃花。
      羞涩还在面容上萦绕,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既然自己昨夜占了白玊的床,那本该睡在这里的白玊又是如何度过后半夜的呢?
      楚毓蓁四下看了看,屋门紧闭,屋内并没有白玊的身影。楚毓蓁心想:莫不是为了避嫌,白玊在屋外呆了一夜?
      想到这里,楚毓蓁顾不上方才的羞怯,赶忙掀开被子,下床小跑到门口,将门拉开走了出去。时日将近隆冬,山中的气候本就比外面更加寒凉,更别提入夜的温度了。若白玊当真在屋外过了一夜,身体如何受得了?
      门外的景象与昨夜并无大异,白玊的琴依然在竹台上放着,竹台后面是白玊昨日拿出的薄垫。用来取暖的炭盆就在垫子的旁边,盆中的碳此刻已经燃尽,只散发着些许余温。楚毓蓁目光轻抬,落在前面不远处的亭子里。
      许是感觉到身后投来的目光,亭中衣衫尽白的少年回过头,看见了房门之前静默不动的楚毓蓁。白玊没有说话,只隔着不算遥远的距离对她微微一笑,虽然不知道她是否看得清。
      楚毓蓁缓步走下木头堆砌而成的台阶,双手轻轻提起衣裙走向亭中,来到白玊面前。见她过来,白玊站起身,好让自己正对着她。
      “醒了?睡得可好?”白玊问道,语气与平常无二。
      楚毓蓁没有回答他,而是看着白玊的肩颈,伸手抚上了白玊披着的白色披风。她记得,这披风是昨日大雨初至时分,白玊怕她冷而披到她身上的。方才自己从床上起来的时候穿的是自己的衣服,看样子应该是昨晚白玊抱她去睡觉时,将披风解了下来,披到了自己身上。
      白玊见状,忙解释道:“昨晚见你睡着了,想着你睡觉的时候披着它可能会不舒服,就帮你解了下来。除此之外,我没有碰你丝毫……”
      “你就披着它,在屋外过了一夜?”楚毓蓁似没有听他说话一般,自顾自的打断了白玊的解释,眼睛未曾离开他的肩颈。
      白玊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嘴角一挑,半开玩笑道:“被子都给你了,你该不会如此贪心,连一件披风都舍不得给我留下吧?”
      若是往常,听白玊这么说,楚毓蓁一定会给他一个白眼,然后反驳他自己才不是贪心。可这一次,楚毓蓁却没有一点同他斗气的兴致。她眉头轻蹙,目光缓缓自他的肩颈移上他的脸,对上他的视线。她眼中是说不清的不解和内疚,夹杂着心疼。白玊不知所以,只看着楚毓蓁似水的双眼,道:“怎么了?”
      楚毓蓁看着他,没有说话。白玊未等到她开口,不自然的轻笑一声,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这一次楚毓蓁终于有了反应。她眉头皱了皱,比方才蹙的更紧了些。明媚的眼眸此刻突然泛起了红,白玊看着她的眼底渐渐升腾而起的水雾,一瞬间竟不知所措。只是还未等他做出反应,楚毓蓁竟毫无预兆的扑进了他的怀中,伸出双手将他抱了住。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白玊怔了一怔,继而比刚才更加的无措起来。他不知是应该推开她,还是应该抱着她。
      或者应该拍拍她的背,安慰她一下?
      就在这短暂的一瞬间里,白玊想了好多种他应该做出的反应。而最终的结果是,他什么也没有做,只任她抱着自己,在自己怀中低啜。
      楚毓蓁贴着白玊的身体,感觉到他身上的寒凉之气一点一点渗透过衣服,然后在自己身体上蔓延。她掉着眼泪,将头埋在白玊胸前,低声道:“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冷的天气,你怎么可以在屋外过夜呢?”
      听她这么一说,白玊的心突然暖了一下,像是被人放在了温热的水中,温度控制的恰到好处。他嘴角弯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一只手将她轻轻揽了起来,另一只手抚了抚她的背,道:“傻丫头,我挨着炭盆呢,你以为我是淋着雨过了一夜么?”
      楚毓蓁没有回应。她依旧埋着头,稍稍用力,将白玊抱的更紧了些。
      白玊的手温柔的抚过她的头,带着几分玩味的说道:“一大早起来就投怀送抱,我白某何以有福消受呢?”
      楚毓蓁没有动,双臂的力度也未松下几分。她的声音从白玊的胸口闷闷的传来,平静却又理直气壮的说道:“我只是觉得你冷而已。”
      波澜不惊,却又无力抗拒。
      白玊噤了声。他想要试着扭转一下当前的气氛,可任何话语到了嘴边,却又显得那样多余。平日里的不恭和坦然在这一刻变得局促不安,一向心若止水的他竟然被眼前这简单不知世故的女子抓住了心神。
      万物倶寂,只剩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萦绕在耳边,轻灵而透明,飘飘然如云烟。他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吓退了这一份柔软。林间是大雨刚过的清新,怀中却是晴天的夜里,挂在天边的那一抹幽然月光。时间总是在万物无声的时候静止,白玊的手从楚毓蓁绸缎般的长发掠过,竟错觉这将是一场无谓的地老天荒。
      白玊忽然意识到,他沦陷了。从那日她在那颗硕大的银杏树下落荒而逃,从她侧身回头告诉他“嫩草遍地之毓,草木繁盛为蓁”,从将她自贼人刀下救出,从她垂目凝君、玉手为他疗伤,从……
      没有考验,没有不安,没有患得患失,也没有荡气回肠。只需一眼,便注定纠缠。
      “楚毓蓁。”
      “嗯?”
      “我喜欢你。”
      白玊的嘴唇动了动,怀中的女子却没有丝毫的反应。
      自然如此。“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并未出口,楚毓蓁只听见白玊唤了自己的名字。方才的表白,不过是白玊在心里将那句简短的表达一字一顿的过了一遍而已。
      楚毓蓁一副无澜的模样,还在等待白玊继续说下去。而白玊却在听见自己的内心说出那句话之后,狠狠一个激灵,如被巨浪迎面而来,铺天盖地的冲刷了一遍。他的表面还是往日里淡然的模样,可埋藏在这幅荣辱不惊的外在之下——那份人之与生俱来的感情——此刻早已熊熊如烈火,迅速的燃烧了起来。
      他只是这天地之间的行客,身处江湖之外,四海皆以为家。之所以选择留在这重山之中,不过是为了守住心中的一份愧疚罢了。从他决定远离尘世之日起,这羁绊人心的情爱,便已与他无关。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越是想要逃离,就越难以置身事外。面对跟前透若泠泠山涧的楚毓蓁,他很想质问自己,为什么爱上的女子,偏偏是她。
      他想爱,可又不敢爱。白玊的心,从未如此的矛盾过。
      他克制着自己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许是等待的时间久了些,楚毓蓁终于抬起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白玊。白玊顺势扶上楚毓蓁的双肩,不动声色地将楚毓蓁推了开,却又把握好了推开她的力度和距离,好让楚毓蓁不会觉察到他的刻意。
      楚毓蓁看着白玊的眼睛,道:“怎么?”
      白玊的眉目清明依旧,他看着她,语气平淡如常,道:“天色刚刚明了,夜里的寒气还未散尽,别在外面呆着了。”说着将披风解下来披到楚毓蓁身上,同她一并回到了屋内。
      连日来天色阴郁冷寂,一夜的大雨似憋闷了许久的情绪终于被开闸发泄一般,冲刷掉了数日的阴沉,翌日的天空终于放晴。屋外是入冬以来少有的阳光,虽然隆冬季节的寒冷还是有些沁人骨髓,可天边的日头散发出的光亮到底是叫人心生暖意。白玊将炭盆里已经燃尽的碳换掉,点上了新碳;楚毓蓁细心的煮着温茶,好让白玊驱一驱彻夜的寒气。
      白玊事毕进来之时,楚毓蓁已经将温茶煮好。她取来茶盏,将茶水倒了进去,放在桌角,示意白玊坐下。哪知白玊却取来一壶清酒,温过之后将透明的酒水倒入淡青色的酒盅里,向楚毓蓁递了过来。
      酒盅未满,酒香却已溢了出来。楚毓蓁嗅着清酒散发出的醇香,犹豫着没有伸手。白玊看着她难为的模样,挑衅一笑,道:“不敢?”
      楚毓蓁抿着嘴,摇了摇头。她不是不敢,只是不知白玊何意。白玊见她如此,便已明了七八分,便说道:“温茶驱寒,养心品性尚好。你若是想暖身驱寒,小酌一盅清酒更快些。相较于茶是烈了点,谁叫你一早不好好在屋里呆着,偏偏跑出去站在屋外那么久?”
      楚毓蓁听闻此,也不再辩驳。她从白玊手中接过酒盅,清酒的香气又多了几分的浓郁。可即便如此,温酒的醇香也并不呛人,反倒更加沁人了些。楚毓蓁一手拿着酒盅,另一只手托着酒盅底部,轻轻抿了一口。接着一仰头,将酒盅里剩余的液体饮了个干净。清酒入口,紧接着入喉,香醇的气息自唇齿间萦绕过后,便一路沿着喉头蔓延到了心肺。不一会儿,楚毓蓁就觉察到自己暖了起来,温热的感觉从胃部轻袭了全身。
      世间美酒千千万,可自此以后,楚毓蓁却只记住了这一种酒的味道。
      林间的地面在雨后含水量剧增,冬日里的气温更不可能让地表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干燥。可喜的是,低温虽不能让土壤的水分迅速蒸发,却能够将含着水的泥土冻结起来。所以尽管雨水未干,山林间的土地却并不泥泞,完全可以在上面行走。一盅清酒过后,楚毓蓁辞别了白玊,穿过银杏林,向家的方向走去。
      白玊站在屋前,嘴角的笑意逐渐淡去,眼神也随之变得凝重起来,正如他此刻不安的心境。他曾无数次看着楚毓蓁离开,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这密密丛林,从秋叶漫山看到了寒冬肃立。可这一次,白玊的心绪却有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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