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倒叙

　　“哎，你听说了吗？那个受菩萨引荐的大胡子就混个卷帘大将的职位。”
　　“大将？那很好啊。”
　　“好什么，你知不知道卷帘什么意思？”
　　“不懂。“
　　“名义上，称作玉皇大帝御前的卷帘将，但其主要任务，却是往来护驾，出入随朝，南天门内，凌霄殿上，只要玉帝出行时，将门帘窗帘卷起来的那个人，是为——卷帘。”
　　“噗嗤。”一人忍不住当场笑了起来：“估摸着也是看在菩萨的面子上才加上‘大将’二字，真是笑掉人大牙。“
　　“我也是想不明白，你看他那副恶心的样子，也不知菩萨是瞧出他什么好来了。”
　　“好？真对他好会给他这个位置？没准是这厮得罪菩萨了……”他没能在夸夸其谈的说下去，因为他发觉对面之人的表情突然涨紫，瞳孔放大，极为惊恐着，他僵硬的回过身去，赫然发现眼前的，是最近被天帝委以重任的天蓬元帅。
　　他双手紧贴在身侧，朗声道：“属下拜见元帅大人。”
　　“啪——”天蓬伸出手，宽大的手掌照着他的脸甩了一巴掌，他尚没站稳，天蓬又向相反的方向打了过去。
　　“元帅……”天蓬虽留些余力，但此刻他的双夹已然高高肿起，红肿难看。
　　天蓬的脸寒如玄冰，双眸像带了刺一般盯着二人：“若是再让我听到尔等妄议嚼舌根的，一律重罚，不赦！”
　　“是是是。”俩人磕头如捣蒜，哪敢说半个不字。
　　天蓬侧首：“还不快滚！”

　　待天蓬的身影再也消失不见，一人捂着脸颊，龇牙咧嘴的低声说着：“前一阵子漫天流言都在说天蓬是猪妖变的，咋也没见他这么在意，哎呦喂……真是疼死我了。“
　　“你还不长记性，若是元帅不小心在听到，非给你打入凡间不可。”
　　提到打入凡间这四个字，那人不由一阵胆寒，虽不甘愿的撇了撇嘴，但也终于学会闭上嘴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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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蓬找到沙悟净的时候，他正站在南天门外，手拄在白玉栏杆上，看样子十分悠哉。
　　沙悟净做事我行我素，相当一部分的时间，都喜欢独处，天蓬呆呆的站了一会儿，突然不知说什么该好。
　　安慰吗？
　　沙悟净面无表情，然而眼眸深处淡泊且释怀，好似他只是在静静欣赏远处的风景。
　　天蓬走到他身边，口吻有点自责：“你，不在意吗？”
　　沙悟净不答，他的视线随着天空中那条欢愉游动的小白龙游移：“这龙未开神识，天庭好像只把他当成观赏性的动物养着，不知以后它会不会怨恨，毕竟这算是人间一个吉祥不可侵犯的象征啊。”
　　“白龙……也许我们该去西海看看他了。“
　　“好啊。“沙悟净动了动筋骨：”想看谁看谁，神仙的福利。“
　　天蓬：“你真的不介意？”
　　沙悟净不解：“介意什么？“
　　天蓬苦笑：“要给仇人卷起门帘……”
　　沙悟净不由大笑，率先迈步而去：”你忘了？我本没有心的。“
　　“所以，哪还会有这么多感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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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定海神针的缘故，西海没有半分枯竭的迹象，相反的，它现在要比其余海域更加富饶，不仅如此，在外界看来，它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道保护的屏障，是西海的守护神。

　　小白龙伤重痊愈，虽看着西海如今的样子甚是欣慰，但眉间总有一道解不开的忧愁，老龙王年迈了，他起过退隐之意，因着亏欠和功绩，现如今的白龙是宝座上的不二人选，可是白龙二话不说的拒绝了，他说比起禁锢，他更享受浪迹天涯。

　　外界传言，白龙喜爱游山玩水，无拘无束，抛弃这座金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可白龙对这些言论并不以为意，他们自然也不知，在私下，白龙总是凭借一身本领做着造福百姓的善事，每次一做完，他准会跑到寺庙里去跟佛祖说悄悄话。
　　他说：“佛祖诶，弟子今天又做了许多好事，求求您把这些功德都算在孙悟空的身上，早日把他放出来吧。”
　　“求求您了。”
　　说罢，他磕了好几个响头，比任何时候都要虔诚。

　　天蓬和卷帘来到西海的时候，下人回禀说，三太子跟往常一样，每次游历归来总是回去定海神针旁呆上一整天，他常常自言自语的会跟那法物说说话，每次温柔的眼神总像会化出来一汪水。

　　白龙见到俩人的时候，激动举起的双手缓慢的放下，而后嘴角扯出一丝恬然的微笑，仿佛等待因事业忙碌而久久未回的家人。
　　“欢迎回来。”
　　天蓬闻言拎起了他在天庭偷来的好酒，高举起来冲他摇了摇。
　　白龙接过，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口，辣酒入喉，他的目光扫了扫改头换面的猪八戒身上，大笑着开起了玩笑：“若是你在灵山早是这幅样貌，那唐僧第一美男子之名只怕是要拱手让人了！”
　　“不晚，现在也不晚。”天蓬也跟着畅快的喝了起来：“说起来那个无赖，消失的无影无踪，难不成是被人打死转世了？“
　　“人家前身是谁？！那是大名鼎鼎的功德佛啊，他不会有事的，一定……”白龙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卷帘闻言笑笑，他轻轻拍了拍白龙的肩，也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酒过三巡，唯有卷帘意志清醒，他沉思着望着两个瘫倒的兄弟，内心忽然有种安宁的祥和，而他们背后，紧密相贴着的定海神针发出淡淡的金光，似在无声的呢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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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百年后。
　　卷帘正好晚来闲的无事，依小天兵的话来寻，果真让他遇到了半躺在莲池身旁的天蓬。
　　卷帘揉了揉眼，定睛一瞧，那孩子双目迷离，脸颊微醺神志十分不清醒，而仰头倒下去的酒也多半倒在了脸上，下颚不时还有水珠滑下来。
　　这一幕让卷帘十分熟稔，似乎是在什么小画本上瞧过。

　　卷帘走到天蓬身边，用粗糙的嗓门喊了喊他：“喂，二愣子，你在这演什么苦情男主角。“
　　“是你啊，地主家的傻儿子。“天蓬抬起醉醺醺的小眼神瞅了他一眼。
　　“起来起来起来。”卷帘用脚踹了踹他：“你在往前，在往上一点，就是玉帝下旨禁止任何人出入的月宫了，你不要命了？”
　　天蓬晃了晃手中的空坛子：“五百年，嗖——的一下，就没了。”
　　“我知道啊。“
　　“那你知道人间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天蓬踉跄着站起身来，微垂着头：“那群愚蠢的人，他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说的却好像亲眼见着了一样……“

　　“世间不一直如是？真真假假，谁能分得清楚？“
　　天蓬使劲甩了甩头，脚跟也踉跄了一下：“喂，老沙，我没听错吧？这儿怎么多了一个女的。”
　　卷帘搓了搓脸，神情微讶：”不，不是啊……真的有女的。”他向前走了两步，瞪大眼睛：“还是你曾经心心念念的嫦娥。”
　　“胡说！”天蓬走路都有些摇晃了：“我哪有心心念念，我只是单纯的好奇，她长得能有多好看。“天蓬晕乎乎的，转过头看到一张绝美无暇的陌生容颜时，忽然被吓了一跳，这一下如冷水浇头，天蓬这酒也彻底惊醒了。
　　嫦娥面容平静，低垂的眼眸轻轻冷冷，却足够令周围黯然失色。
　　自天庭当差，这真是天蓬第一次见到嫦娥，他捏了捏自己的脸。察觉到痛，他方才确定不是自己喝多了而闹出来的乌龙，天蓬一时窘迫，不知如何开头，蓦地转头，却猛瞥见一堆大胡子，吓得他后退半步。
　　天蓬摸着被吓的小心肝，又惊又疑：“你什么时候来的。”
　　卷帘：”……“

　　天蓬此刻无心理会卷帘，只是微垂着眼，想看不敢看，浑身上下犯着别扭：“敢问仙子，你来此地，所为何事？”据传玉帝不得让嫦娥离宫半步，而今日看她进出随意，想必并没有得到玉帝的软禁。
　　嫦娥一眼看穿天蓬的心事：“不必多心，我只是来替我家玉兔多谢众位当日解开她的心结。”
　　“不不不。”天蓬忙道：“那是唐僧的缘分，与我等无关。
　　“说起来，五百年了。”嫦娥不知怎地，忽然叹了一口气：”我听闻唐僧甘愿为其赎罪，受轮回之苦，如今应是最后一世了。“
　　天蓬的表情由木讷到惊骇，直至好长时间他才恢复过神来，他扯了扯沙悟净的袖子：“老沙，是时候了，是时候了！”
　　嫦娥虽久居月宫，却是洞悉世事，而以她聪慧，也自是也晓得天蓬所指何意，嫦娥细致观摩着俩人细微的表情，静如死水的心也不觉掀起点随之向往的洒脱：“如果，有一件可以让玉帝难过的事，你们愿意做吗？”
　　听到此话，天蓬停止了半是疯魔状态的私语，他扯了扯嘴角，样子有些邪魅：“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让天帝难过，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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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王母娘娘的蟠桃会上与以往略有不同，虽是形式套上枷锁，表面伪装成安宁和乐的躯壳，可实际上便是连正主都对其枯燥的娱乐活动不屑一顾，虽是两方心知肚明，但为了面子权衡，那该展露笑容的时候必须堆着满脸笑。
　　而今年特殊的原因就在于，有人砸了场子。
　　此二人不是别个，正是五百年前被观音提点过得天蓬与卷帘。
　　众人起疑，若是卷帘心存不公存心给天庭找难看还说得上去，可天蓬一代美男子，还坐拥天兵十万……其中因缘虽百思不得其解，但天蓬他触犯了天庭最为严苛的一条天规，因此玉帝气的火冒三丈，当场把桌前能砸的一切都砸了。
　　天蓬所犯之事乃是调戏仙子，这个仙子，还不是普通仙子，是群仙中最美的嫦娥仙子。
　　说起嫦娥，她自飞升成仙来，便独得玉帝照拂，更兼之嫦娥喜爱清净，所以又吩咐能工巧匠在月亮里为她建造一所华美的宫殿，虽说再具体旁人不得而知，但单凭这些许蛛丝，也不难发现这玉帝是个什么心思。
　　所以现在天庭纷纷议论，说是天蓬捅了马蜂窝，至于卷帘，他的目的就更加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原本玉帝震怒非常派出天兵押解天蓬时，卷帘在一旁看着看着，忽然抄起旁侧的琉璃盏，当着玉帝和王母面前，摔得粉碎。
　　至此，俩人永除仙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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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鬼者，若入轮回，必行幽邪路。”地下阎罗殿，青面獠牙的小鬼押着满身缚仙索锁链的天蓬，小鬼嘴里念念有词，加上四处阴森森的氛围，常给人吓破半个胆子，但今天这位与众不同，以往都是他声色俱厉的抽赶着他们，可今天正好反了过来，却是天蓬步伐轻快，疾声呼唤着他。
　　“你快点，没吃饱饭啊！”
　　小鬼闷气生在肚子里：”你们这帮神仙老爷就是难伺候，都要当不成神仙了，还装的这么威风。“
　　“天蓬，因调戏仙子，着被贬为凡人，永受轮回之苦。”小鬼拿着蓝色本子，挑了重点念，尤其念道调戏二字，眉毛都要飞了起来：“看不出来啊，您原来还是个下流胚。”
　　“呸！”天蓬一口吐沫吐在他脸上：“大爷我赶时间，少婆婆妈妈的说废话。”
　　“我我我……”小鬼举起了手横在半空中：“我真想抽你！”
　　天蓬：“我赶时间。”
　　“等会，等会——”小鬼一页一页上下翻看着：“为什么你成仙之前一点记载都没有，污点好像也没有，原来还掌管过十万天兵，哇，是个大官啊……”
　　天蓬：”我赶时间。“
　　小鬼绕着他盯着看一圈：”我突然感觉你不像会调戏良家妇女的人啊，是不是你被冤枉了？“
　　“没有，我调戏别人是我自愿的……”
　　小鬼仍然不解：“为什么啊？”
　　“我说你在这干嘛呢！”不知何时，有一个满脸像被碳涂抹了的高大黑面站到了小鬼身后，他一声凌厉质问，小鬼不由被吓的瑟缩了一下。
　　“黑爷，这人比较特殊。不仅是从天上下来的，还是个大官呢。”
　　“废话！”黑鬼大喝，横肉狰狞：“没看他身上的锁链么！但是他下了地狱，生死皆由我们安排！”
　　天蓬默默点头。
　　黑鬼瞪了他一眼：“没用的东西。”他伸出手一推，被浑身绑住的天蓬如一个棒槌一样直挺挺的倒在了黑井里面，对于自己的出手敏捷，不拖泥带水，黑鬼十分欣赏自己：“看到了吗！”
　　“啊啊啊啊！”小鬼把书一撇，尖叫着凑近了井里：黑爷，这不是人道啊，是畜生道啊！”
　　“什么！“黑鬼大惊失色，脸也凑了过去。

　　脱离重心的天蓬一头倒栽在井里，对于上面传出来的话，他也的确震惊了一刻，但那一刻很短暂，他紧接着又释然了。
　　都是命啊。
　　“元帅，天蓬元帅！”上头还传来不死心的大喊。
　　“天蓬你妹啊！老子的名字叫猪八戒！”
　　“猪—八—戒——”
　　“哈哈哈哈哈哈哈！”深不见底的畜生道内，最后一次回荡着他张狂无忌的笑容：“都他妈给老子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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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了完了。”黑鬼颓败的躺在畜生道旁边：“若是天庭上还有天蓬的亲属，我们可就死定了。”
　　“不会的。”随后赶到的卷帘挂着了然的笑意。
　　小鬼看了看他，察觉到这人身上若有若无的仙气，懵然道：“又来一个当官的？今儿这是怎么了，天庭搞买一送一的特惠吗？”
　　卷帘依旧笑的亲切，虽然他亲切的笑容总是让人觉得恐怖：“放心吧，他不会怨你的，他很开心的。”
　　“疯了疯了，又疯了一个。”
　　卷帘摊了摊手，朝向‘人间道’的一口井慢条斯理的走了过去。
　　临跳下去前，他不由忆起猪八戒跪下向菩萨情愿情景。

　　第一愿，他希望菩萨可以答应他让枉死的小玉早入轮回。
　　第二愿，他希望可以生出一副不让人人惧怕的容貌。
　　第三愿，他希望自己可以为孙悟空积德，以缩短他被压在五指山下一千年的光阴。

　　救人不难，只要是个神仙。
　　改头换面不难，只要菩萨的露水轻轻一点。
　　减轻孙悟空的罪孽不难，只要他肯向佛祖和玉帝低头。

　　“这个傻子，其实也不傻吧，至少，他还懂得为自己的容貌规划规划。”沙悟净嫌弃的看了一眼前方将要去的道路，又习惯性的扯了扯黑粗的大胡子：“老猪，我也来了。”
　　“别急，我们快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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