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倒叙

　　在老马的印象里，猴子是个极为聪慧的灵物，比起许多笨拙连树都爬不上去的，简直不知要灵活多少。
　　小猴们上蹿下跳，简直就没有个安生。
　　那时他虽不似这么老，但那群小祖宗太过欢腾，仍给他闹的脑袋疼。

　　白骨夫人为什么要接纳这么多只猴子呢？或者说，她为什么对猴子情有独钟？
　　在他帮小猴梳理打结的猴毛时，也情不自禁的会想这些问题。

　　后来，有一次白骨夫人喝醉了。
　　作为近身伺候夫人的人，他看着满地狼藉的酒坛，弯腰收拾着。
　　他自小从山林里被夫人捡回白骨岭，从小养到大，白骨之于他，或充任着母亲的角色，只是在母亲的身份之前，更是一位君主。
　　君主喝醉了，他自然不能多问。
　　而长达几十年的时光里，他也没见过白骨如此失态。

　　他默默闻着还未风干的酒渍，一点一点捡起破碎的瓦片。
　　这时候白骨睁开迷离的眼，先是痴痴笑了笑，而后缓缓开口念叨着一个有关‘猴’的名字。
　　四个字的，但他只听到了猴字。

　　后来他装作不经意的打听着，方知那是一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哎呦，小马你可不知道，要说和咱们夫人有渊源，名字还带有‘猴’字的，那要属万妖之祖，赤尻马猴啊！”
　　彼时还被称作小马的他迟钝的眨了眨眼，疑道：“他很厉害吗？”
　　老人讲话的口吻总带着往事如烟的沧桑感，他口吐了一圈烟云，叹道：“晓阴阳，会人事，善出入，能避死延生，你说厉害不厉害？”
　　“避死延生？也就是说他一辈子不会死了？”
　　“这倒不是，听说他一百多年前，被一个凡人压在了山下，那叫一个凄惨呐。”

　　“凡人？”他更不明白了：“凡人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
　　“这些东西我也不清楚，也许是什么阴谋呢？”老人撇撇嘴，斜瞄了一眼湛蓝的天际：“谁知道上头那些玩意儿，啧啧啧……”他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您见过他吗？”
　　“我也没有，只是听说过。传说啊，他凸着额头，白头青身，拥有火眼金睛。他的头颈长达百尺，力气超过九头大象，徒手便可劈开一座！”
　　“那白骨岭的这些山呢？”老马回眸望着连绵起伏的山脉，一眼不到尽头。
　　“兴许你眨眨眼，这些山消失不见了。”

　　那时候他仰视着悠闲舒卷的白云，感叹着——他们猴子一族果然了不起。
　　风微微一吹，身上褐色的毛也跟着挪摆，他长叹，想明白了许多问题。

　　比如，夫人为什么会养这么多只猴。
　　漫山遍野的猴。
　　再比如，为什么会着重看好他这只其貌不扬的长脸猴。
　　因为自己叫马猴。

　　夫人是个至情至圣之妖。

　　而自己呢？还能在这个世上多久？
　　罢了，自己这一生都是这样。
　　无拘束的自由着，闲来时管束管束调皮的小猴们，也算偷得浮生。
　　老马已经很老了。
　　老的在再过几年就该撒手人寰了。
　　他是妖，但寿命终有停止。

　　他拄着拐杖，耷拉着眼皮，沉默不语。
　　“爷爷，爷爷——”这时有只小猴跳着过来，他拽了拽老马的衣服，指着前方：“你看呀，那个猴又在发呆了。”
　　老马顺着方向望过去，果不其然，他又在那里发呆。

　　猴子生性顽皮，老马不知道，这个叫孙悟空的为什么话这么少。
　　不管天气怎样变化，他好似都喜欢在哪里发呆。
　　哦，今天给他送花的小妖好像也没来。
　　而他身后十几尺，那位白衣公子还隔着好几颗大石头在那探头探脑的望，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就又缩回去半个头，也不知道他在那能看出来什么。

　　大树上，蓝绿色的喜鹊忽然扑棱着翅膀飞了下来。
　　它喜滋滋的叫着，抖着黑的发亮的羽毛。
　　喜鹊在半空中飞旋了一圈，突然落到了孙悟空的肩膀上。
　　喜鹊用尖喙啄了啄他，孙悟空静静看着它的动作，慢慢把头凑近了瞧。
　　它叫的好像在高兴的唱歌。
　　孙悟空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他都是小心翼翼的，估摸是怕惊扰到这位朋友的来访，倒是那个光头的俊俏和尚不知从哪过来，仔细盯着那鸟。
　　面对那喜鹊的时候，和尚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袈裟。

　　“爷爷，爷爷。”小猴见老马不理，又摇了摇他的手臂：“我想和那个大哥哥一块玩。”
　　老马的心情有些复杂，和他接触的这几天，他属实看不穿孙悟空，总觉得这人像装了什么心事，而且怀中总是抱着一根棍子……
　　但看小猴跃跃欲试的模样，他又不好打击孩子的积极性。
　　按照夫人的意思……也许她会和夫人结婚。
　　光是思索，老马还没决定，小猴已按捺不住，飞快的跑了过去。

　　喜鹊被惊得飞走了。
　　孙悟空注视着眼前的这个小人儿，突然笑了。
　　小猴蹦的老高，雀跃道：“大哥哥，我很喜欢你，和我们一起玩吧，你会爬树吗？”
　　看着小猴充满期待的眼神，孙悟空迟疑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小猴拍了拍手，大喊道；“兄弟们快来呀，大哥哥答应和我们一块玩了。”
　　他这一喊，从左边涌出来十多只猴子，他们兴奋的一蹦一跳，蹲到了孙悟空面前。
　　唐僧不知所措，一下被挤了出去。

　　“什么，爬树？”白龙从背后的石头钻了出来，他凭借高出一头的身躯，硬是也挤到了孙悟空面前：“师兄，爬树我也会啊！你要爬，我也跟着爬。”
　　孙悟空：“……”

　　最终拗不过小猴们的热情，孙悟空被人潮拥戴着远去了。
　　“大哥哥，你别看我们这儿的树被冻秃了，但是我们留了很多很好吃的大桃子，你若是赢了我们，就把桃子都给你吃。”

　　“哎，你站住，别走呀。”正巧，例行一日前来送花的小妖与他们擦身而过。
　　小妖望着越来越远的孙悟空，哀叫道：“喂，今天我准备的是长春花——”
　　其中一只小猴闻声回眸，扒着眼皮，对着小妖吐了吐舌头。
　　“唉。”小妖低头看着正艳的长春花，沉重的叹了口气：“流连不利啊，大的小的都不听话。”
　　他低头看着红色花冠的白色迎春，小声道：“亏我费了这么多心思，这花的花语是快乐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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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驾鹰牵犬，搭弩张弓，纵狂风，擂擂战鼓作响。
　　杨戬乘风，身后跟着数万天兵天将。
　　天兵们各个身着银甲战袍，眼如铜铃，面目凶恶。
　　前方站着的一士兵探了探层层云涌的下方，他巡视了好一会儿，重新站到杨戬身旁，抱拳道了声：“回禀二郎真君，那白骨岭就在前方，箭在弦上，都已准备就绪，我们是还等等……还是，杀他个措手不及？！”
　　杨戬伸出手臂拦在了他面前：“那白骨道行颇高，如果贸然，会对我等极为不利，听着，没我的吩咐，不准轻举妄动。”
　　众将高喝：“是！”

　　白骨岭下，孙悟空手里被塞小猴们献上的各种水果。
　　心意是好的，只是由于白骨岭的诡异天气，这水果已被冻的硬邦邦的，有些桃子上还有薄冰未消。
　　还有些看来是珍藏过的，可水果这东西，两三天就不新鲜了。

　　白龙一路厚脸皮的跟着过来，他看孙悟空犯难，献计道：“师兄，要不要我把冻上的水果给用火烤一下。”
　　“你这呆子！”说话的正是站在石头上的小猴，他用手敲了一下白龙的脑袋：“你这人有没有常识啊？用火烤那水果就不能吃啦，就得扔掉了！”
　　白龙被他打了一下，怀恨在心的瞪着他。
　　这一瞪，小猴瞬间觉得他很可怕，又躲到了孙悟空后背。

　　孙悟空的心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占据了。
　　他只有感动来形容此番被对待的感受，他捧着一颗桃子，啃了一口。
　　桃子发硬，也不甜了。
　　简直……简直比师父菩提子给他的还要难吃。

　　“大哥哥，你真厉害。”小猴边看，边满怀憧憬的道：“我们这爬的最快的，都赶不上你，那么那么高的大树，你一下就爬上去了！”
　　白龙自豪道：“那当然，我师兄……”
　　“哈哈哈。”小猴们捂着肚皮笑：“你骄傲个什么劲？搞得好像我们在夸你一样？”
　　“切。”白龙不屑道：“你跟我比，我也一下就能爬上去。”
　　“呸，用法术，不要脸！”
　　“略略略。”白龙也做个鬼脸，冲他吐了吐舌头：“你看你，和那个赖皮的和尚一样烦人。”

　　小猴张牙舞爪的：“你说谁烦人！”
　　白龙不甘示弱：“我说你！”

　　“吃饱了，谢谢。”正在两方闹得兴高采烈时，孙悟空的手掌中只剩下了一颗桃核。
　　小猴挠了挠脑袋，突然安顺下来，变得不好意思：“大哥哥，本来这个季节的桃子是最好吃的，可是这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什么都存放不住了。”
　　“真的很好吃。”
　　“大哥哥，你会讲故事吗？”这时，又有一个猴子凑了过来：“以前马爷爷都会给我们讲个故事。你也给我们讲一个吧，最近婶子家的宝宝也要出生了，我学会了，我就等宝宝出生给他讲一个。”

　　“故事？”孙悟空被难住了。
　　“那讲讲你小时候的故事也行呀！”
　　孙悟空想了想，最终说道：“那我今天便说一个我曾经听到过的。”

　　“从前，有一个人生在满是沼气的地方，那里湿漉漉的，什么都没有，所见之处，也都是动物的尸体，他睁开眼的第一眼，就是这样的场景，那时他太小了，他不得不去学会生存，学会从那个地方走出去，然后他独自一个人，在那里过了很多很多天，饿了吃草根，渴了喝雨水。”
　　“他虽然什么都不懂，但他也明白，如果不这么坚持，自己也会倒下去。”
　　“为了不让自己倒下去，他日复一日的坚持着，坚持走出那片充满沼气的丛林，坚持和一些别的怪物打架，他总是会伤痕累累，可也学的一身好本领。”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他走了出去，然后遇见了一个白胡子老头……”
　　“那是他，最崇敬的人，他一直都记在心里，永远都不敢忘。”

　　“轰隆——”
　　一声响彻天地的突然雷火砸了下来，紫到发黑的火种砸到地上形成一道幽深的沟壑。
　　异常的火种慢慢燃起。
　　天边，雷云翻滚，若隐若现的闪电一条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张牙舞爪。

　　小猴们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孙悟空站起身，手掣金箍棒，他望着天空，缓缓向前走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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