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倒叙

　　初冬，白骨山麓。
　　孙悟空站在崖尖上，俯视着山脚下纵横交错的山涧河流。
　　纷纷扬扬的雪花有时会意外地会飘落下来，轻而薄，细小的白色落在孙悟空的肩上，他观察着它慢慢渗透消融的样子，内心起伏，也会有微妙的喜悦。
　　这里的一切都是宁静而安详。

　　此时唐僧站在山脚下，他挪了挪脚步，仰头望着山顶上的人影。
　　“喂——”唐僧双手捂住嘴边，大声呼喊着。
　　孙悟空低头，即使距离尚远，他依旧可以清楚的看到唐僧抽搐的表情。
　　他不再耽搁，转身卷起收集好的零落柴火，终身一跃便跳到唐僧面前。

　　唐僧微佝偻着腰，把手对着伸在袖子里，脸色也有点发青。
　　寒流的突然袭击着实对唐僧这个肉体凡胎不太友好，其余都是修行之人，自然没多少影响，但唐僧没有御寒的衣裳，只烤焰火取暖，那时候她也是涨青着一张脸，哆哆嗦嗦的，最初还得孙悟空以为他得了什么绝症，好险就要把他送去就医，后来白龙非常热心的解释道——他是冻的。

　　柴火搭了高，孙悟空手指轻转，火苗‘蹭’的一下蹿了上来，温暖瞬间触及全身。
　　唐僧双眸一亮，一边把手伸出来烤火，一遍埋怨道：“我的姑奶奶啊，这还没到季节呢，怎么能这么冷？”他剜了一眼孙悟空，估摸时节混乱的原因都是由大鹏和他一力促成的，只是此番猜测未了不让孙悟空忧心，他也只能咽在肚子里。
　　孙悟空不知唐僧所想，他游弋片刻，最后下定决心，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我其实一直都很想问……你姑奶奶是何许人也？”
　　唐僧被问的一愣，他缓慢的站起身来，继而拍了拍孙悟空的肩膀哈哈大笑：“猴哥啊，你也会开玩笑了啊！哈哈哈……”
　　孙悟空：“……”
　　“诶，说点正事。”唐僧笑意收敛，下意识的凑近，并亲切而自然的挽了孙悟空的胳膊：“答应春十三娘的事你准备什么时候说？”
　　孙悟空从未被人这么近距离拉扯过，心觉异样，像被莫名其妙黏上块东西，他想甩开，可当他再次看向唐僧那真诚的眼神时，又觉得不忍心。

　　“我不会劝人。”孙悟空说的很直接，想了想，又道：“我也不能勉强别人。”
　　一阵风吹来，唐僧冷的一哆嗦，又立马蹲了下去继续烤火，念叨着；“可是你答应了人家要劝说白骨夫人继位，不然妖皇的不二人选本该是你，但你又不愿意。”
　　后半句孙悟空没注意听，只是他感觉到胳膊少了一块人的体温，他如释重负的叹了一口气。

　　孙悟空沉默不语，但看他微皱的眉头，内心依然无比纠结。
　　唐僧继续烤着火，又从袖子里拿俩地瓜攒到树枝上，絮絮叨叨的：“早去晚去都要去，不如现在你就去。”
　　孙悟空：“……”
　　唐僧：”今日事，今日毕，早解决的鸟儿有虫吃。”
　　孙悟空：“……”
　　唐僧：“心中无所累，方得大自在。”

　　俩人的思想正僵持之际，忽听高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大的声响。
　　抬头望去，那魏延耸立陡峭高峰的石缝中央有一条小小的细纹正快速延伸，看上去不可动摇的高山核心已被不知名的力量瓦解了，隆隆的石头从山坡上轱辘下来，形如当初。
　　孙悟空脸色微变，由衷赞道：“好术法！”
　　地面摇摇晃晃的站不稳，唐僧欲哭无泪，使劲拍了一下孙悟空的后背：“都要大难临头了，你还在这感叹！”
　　孙悟空如梦初醒，连忙携着唐僧飞上天际。
　　地上红色的火苗源一点点变小，映在唐僧眼眶中，凝成一句无语凝噎的哀嚎：“我快烤好的，香喷喷的地瓜啊——”

　　石裂天惊的声响惊动了山麓脚下无数安逸躲冬的小妖，小妖们法力低微，只有痴呆呆的望着那快要裂开的山石，幸而那裂痕行至一半，突然停住了。
　　暗褐色的山体一道醒目的裂痕深入其里，再次面对着对生的威胁，有的小妖低头合十手掌，喃喃祈祷着白骨夫人的身影可以出现。
　　然后，在满是迷蒙雪雾和混浊砂石的视线里，白骨夫人真的从天而降。
　　她神情冷冽，衣袖翻飞。

　　“夫人，夫人——”小妖热情的高呼此起彼伏，他们看到了救星和希望。
　　“夫人。”长脸老猴用力向上挥舞着他的拐杖，眼中热泪盈眶：“夫人，山上不知道从哪来了个怪物，差点把白骨山都给毁了，幸好夫人及时出现，这才免了我等的又一劫难啊！”
　　老猴哭述着，眼泪已非常适时的流下了一滴，这时白骨身影幽然出现，一张沉默的小脸不知为何带有疲倦，他看了老猴一眼，‘哦’了一声，道：“你说那怪物就是我。”
　　呷？老猴的泪凝在脸上，不知所措，妖群听闻此言豁然炸裂。
　　“夫人，您这是，这是不过了吗……”老猴痛心疾首，嘴又碎叨着：“也好，不过了就不过了，反正我们整个妖山上命都是你的，你要想……”
　　“小马。”白骨淡淡的唤了他的名字。
　　老猴抹了抹眼泪，还是恭敬道：“哎，夫人，老奴在。”

　　“万妖国传来了师姐的死讯。”
　　白骨无悲无喜，她转身回望着跟随她的子民，瞳仁中映着属于白骨岭莽苍的颜色：“那时，我立誓与她生生不复想见，如今她追随先祖而去，一死解脱，我现如今去看看她，也不算违背誓言，而这期间就有劳你代我照看。”
　　白骨的视线穿过层层人群，目光落在不辩喜怒的孙悟空身上：“我虽不喜欢佛，但佛加有句话我很喜欢——万法缘生，皆系缘分，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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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十三娘死了。
　　在她临死前，孙悟空明确的感受过她充沛的妖力，那是一个旺盛的生命。
　　他没有对生死的概念，心里却随着这个消息而有点拧巴。
　　越来越多的意外促使他思考着更多他以前从未遇到的事。
　　除却自由，他是否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莲池后山，他依然能想起唐僧言辞凿凿的话。
　　他说：“我要取得真经，普度众生。”
　　孙悟空回：“你渡不了苍生。”
　　他渡了谁？
　　不断有生命消亡在旅途上，不管是甘愿的，还是不甘愿的，他从始至终都是位看客。
　　而他……找回些猴样罢了。

　　一缕阳光洒在身上，孙悟空抬眼，雪雾迷蒙的天慢慢退散了，他向前看，却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女孩安静的坐在秋千上。
　　看着不过十余岁，却是人人口中传颂可怖的白骨夫人。
　　白骨一个人孤零零，而那秋千已然陈旧的褪了颜色。

　　白骨轻轻抬起双足，俨然一副不谙世事的少女模样。
　　“你来了？”
　　“嗯……”孙悟空知扰了人清净，内心踌躇了一下，随即道：“多有打扰。”
　　白骨低声笑了起来，她笑的开怀，耳坠也开始颤动起来：“你从哪学的这些客套话？和唐僧？”
　　孙悟空没回答他的话，而目光却在秋千上有所流连：“物因人赋予的情感，有了生命，才让它变的弥足珍贵。”
　　就像……菩提子的一言一行，对他来说，师父的每一个时刻都是弥足珍贵，不能忘记的。

　　“悟空，我还没问你，你到这儿来的目的。”
　　“你可以不必这么叫我。”
　　白骨一笑，露出于样貌不符的娇媚：“可我喜欢呀，你知道吗？你的存在唤回我很多的记忆，你的身上散发着温暖，有亲人的味道。”
　　“这些话，你确定不是要对唐僧说？”
　　这下换白骨疑惑：“跟他有关系吗？”
　　孙悟空一本正经的问：“你不喜欢唐僧吗？”
　　“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好像女妖都喜欢他，连妖皇都……”
　　触及死者的名讳，孙悟空沉默。
　　然而白骨一扫阴郁，整个身体都笑的发抖：“哈哈哈，这不可能，他要是喜欢也只会喜欢你。”
　　“我只是只猴子。”
　　“是只很有本事的猴子。”

　　孙悟空哑口无言。
　　其实，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怎么，我喜欢你，你不开心吗？”
　　孙悟空摇摇头，他着实不懂喜欢不喜欢的概念。
　　“那么，你不会喜欢我吗？”
　　他回答的很利落：“我应该也不喜欢女人。”
　　白骨脸一沉；“那你喜欢什么？桃子，香蕉，苹果，梨？”
　　孙悟空点点头，黑沉的眸光再度亮起：“桃子……”他已经很多天没吃到过了。
　　“人呢？你不喜欢什么人吗？都说你们的心是石头做的，真的一点都捂不热吗？”
　　“人……”孙悟空陷入了很久的沉思，他的思绪飘到了他幼年给予他一切快乐的斜月三星洞。
　　他微不可察的笑了笑：“人？一个……老头吧。”
　　“滚！”得到回答的白骨忽然暴怒：“你们这些奇怪的死猴子！永远都这么奇怪！他也是，你也是，你们都是个薄情的王八蛋……”
　　她的谩骂随人影一块消失不见了。
　　孙悟空看着那块微有晃动的秋千，默默低首，再一次肯定了唐僧不喜欢女人这件事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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