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倒叙

　　弯弯曲曲的小路，灯火越来越暗，先前重重叠叠的房屋也变得稀落，最后直至完全消失。
　　不知不觉间，伤势未愈的猪八戒已经漫无目的的走了很久。
　　直到前面的路被挡了下来，他方才停住脚步，茫然回顾四处坏境，才发现原来自己身在一处偏僻的树林之中。
　　猪感叹：“原来，那么好的世外桃源，也有着这样一个地方。”

　　天色渐浓，星晴的天空一点一点变得愁云惨淡，为这四周本就昏暗的视线更添的压抑。
　　陪伴他，让他舒缓的只有草木古树散发的清香。
　　嗯，他还是这也深入骨髓的厌恶黑暗。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寻了一处干净坐了下来，而手上，也多了一个令他安心的法宝。
　　猪陷入了沉思。
　　以前每逢生死，他都会回忆起那些不好的过去，他会对自己说：“你看，那些你都熬过来了，还怕什么？”

　　他抬头，月光的银纱洒下，那皎洁的颜色正对着他。
　　他倚在一颗断了茎的粗壮大树上，安静的望着，夜里没有风，静谧安详可以真切的聆听到夜蝉嘶鸣。
　　因为他怕黑，所以他喜欢月亮。
　　以前被圈养在猪笼，恐惧而发抖的时候，他也会一个人站到离栅栏最近的地方望着。
　　好像有了光，他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你在这啊。”背后有脚步踩在树叶上的声音，沙沙的，越来越近。
　　熟悉的声音令他放下了全身心的戒备，稍一松懈，因动作而牵扯的伤口，又隐隐作痛。
　　“唐僧，你来这做什么？”被人打扰独处的心情，猪八戒的语气有些不善。
　　唐僧满不在乎的嬉笑着：“我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我还活着……”他伸出了手，对着光看着那肥胖丑陋的手，他喃喃，又重复自语：”我还活着啊。“
　　“怎么了？想起以前不好的事了？”唐僧紧挨着他坐下。
　　“是。”猪没有否认。
　　他又问：“还是很痛苦？“
　　“是，那都是不能忘记的东西。”
　　“所以，你觉得你现在的生活幸福吗？我们几个叛离经道的分子一直在一起，这一路以来，做了自认为对的事？”
　　这一次，猪八戒没有立刻回答他。

　　猪向旁剜了唐僧一眼，可巨大容颜的差异又令他自惭形秽，他哼了一声，装作不在意：“这里还是万妖国的地界，你还是小心着些吧，不知道你现在都是妖界人人艳羡的宝贝了？吃了你一块肉可以长生不老，若是男妖还好，但若是女妖精，我真怕你贞操不保。”
　　“还有心思开玩笑，那就证明你真的死不了。”
　　猪抚了抚九齿钉耙，上面的纹路传递来亲切的感觉，令他安心：“我没那么脆弱。”
　　唐僧看着他的小动作：“没有它你会怎样？”
　　猪摇头：“不知道。”

　　唐僧伸出胳膊，整个人向后仰了过去：“不来试试吗？这样看天空的时候会更美。”
　　猪一动未动：“算了。”
　　“其实，你之所以看月亮觉得它漂亮，那是因为有天空的暗给它做陪衬。”
　　“你怎么会……”猪大惊，莫非他还没失了法力？
　　“我怎么会知道你怎么想的？”唐僧好笑的看着他：“拜托，我们每到一个地方你就盯着月亮看，便是我有一回起夜去小解，也看到你在那痴痴呆呆的望着月亮好吗？你把你‘喜欢看月亮’这五个字都要写到脸上了。”
　　“我……”被人戳穿了心事，他有些窘迫。
　　唐僧悠悠道：“其实，当你去感受这个世界上真正美丽的事物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其实任何事情都有另外一面，好的，不好的，最后都会变成生命中的一部分“

　　“你说的这么轻松，你又知道什么！”猪突然暴躁起来。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的确是这样。”唐僧笑了笑：“一些人在磨难中死去，一些人在磨难中颓败，一些人安于天命，只有少部分的人，学会了成长。”
　　“哎哎哎，你别看用这种鄙视的眼神看我……虽说我以前事能看过去未来的旃檀功德佛，可是我现在普普通通的，是真的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可不单是我看到了，你是天地间唯一的一个修成了金身的猪。”
　　“呵。”猪八戒听了低笑一声：“你是在夸我吗？”
　　“算吧。”唐僧瞄了瞄旁边空出的位置：“真的不来躺一躺吗？”

　　“他可能只是不愿意和你躺在一起吧！”
　　七分清雅三分无赖，循声而去，汇聚成一翩翩公子，人如冠玉。
　　夜色下，他手中执扇轻摇伫于轿旁，嘴畔轻浮笑意。
　　唐僧歪了歪嘴角，狠狠啐了一口：“少摆臭架子了，还带一副扇子出来！“
　　“你这样说我，我真是心痛的狠呐。”说完这句话，白龙微叹又转身朝着他们踏步而来。
　　他走近看了一眼猪八戒腹部的伤口，叹道：“万妖国这里真是吃人不吐渣子，看来你也有一段非死即生的故事。“
　　他脑海中浮现了青裳的脸庞。
　　“怎么了，你休息好了？"唐僧把矛头对准白龙：“我听沙悟净说，你中午那阵还哭哭唧唧的。”
　　白龙干笑两声：“男人只有哭过之后还能坚强。”

　　“你怎么也到这来了？”猪八戒打断了他们之间的闲扯。
　　白龙的折扇依旧摇摆的风骚：“随便走走，没想到遇上了你们。”
　　唐僧不屑道：“别装了，你是白天没哭干净，晚上来这寻处清净吧，你想哭就哭吧。”说到最后，他的目光却柔和下来。
　　”我才没有。“他还在逞强。
　　“你的眼睛还没消肿。”
　　白龙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去摸了摸眼眶周围——还是疼的。
　　“唐僧，为什么你总是一副什么都懂，什么都能看明白的样子？你就没有什么伤心事吗？”
　　“伤心事，有啊……”
　　“是什么？”
　　“是我的亲人。”唐僧的指甲嵌到了自己的肉里，眼睛也木讷的睁的老大：“我亲眼看到了她死的样子，她被挖了心脏，脖子和身子的血肉的分离……是一个女人要了她的性命，而那个女人，还巍然不动的享受着世人的香火。”
　　他用平静的口音述说着这些，他难以想象，他心里又是一番怎样的暗涌。
　　“被挖了心脏……”白龙回忆起来，思绪的珠子开始在一条绳上串联起来：“所以，当初听了比丘国国王的所作所为时，你才会那么愤怒，那么恨他……”白龙痴笑摇头：“我还以为那时，你疯了。”

　　“她死的时候我不但没有陪在她身边，甚至连她的尸体都没见到……”唐僧情绪有点不稳定，他冲着天大喊：“最后，我连座墓碑也没能为她立啊！呜呜呜……”
　　细小的呜咽声散在悲伤的空气里，和林中虫鸣的叫声，形成了一章诡异的协奏乐曲。
　　白龙看着看着，心里啪的一声，像有块什么东西像在四分五裂的碎开，一条条缝隙不断扩张，蔓延，缝隙越来越深。
　　”我为什么要遭受这些罪啊——“白龙终于止不住了，他扇子一扔，忽然跟着唐僧一起哀嚎起来，而他深切的呼唤着的，是一个女子的名字。

　　猪八戒默默不语，惊觉时，嘴角却落有一滴泪，他说：“哭吧，想哭就哭吧，没有人可以一直坚强的，哭出来，也是一种幸福啊。”

　　哭泣的声音渐小，白龙止住眼泪，偏头问唐僧：“对了，你知道师兄去哪了吗？春十三娘找他要做什么？”
　　“她想让孙悟空接替她的位置，成为新任妖皇。”唐僧还在啜泣。
　　“什么？”猪八戒和白龙异口同声。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才说？”
　　“我也是刚知道不久。”
　　“那我们……”白龙声音弱了下来，如果说，孙悟空成为了妖皇，那么自己接下来的路要如何前行呢？他是否还有勇气？
　　“要相信他。”轻飘飘的四个字，如鱼儿在水下游弋，那一层层荡漾的涌动，如此刻白龙的心扉。

　　唐僧向上抬头望，泪痕犹在脸上，缥缈的灰色乌云遮挡住了月亮的华光。
　　“如果注定要你选择一个人去死才能完成你那天真的愿望，你会选择谁去死？”耳畔，响起了春十三娘今日曾问过他的话。
　　他的声音很独特，那清冷，却又透着疲倦不堪的厌世感。
　　唐僧想也未想：“我自己。”
　　她没有表情，唐僧却也知道她在嘲笑他：“不可能，你的愿望是看到这个虚伪的天空崩塌，如果你死了，谁来亲眼见证它？”
　　他认真说：“他们都是我的眼睛，会代替我，看清前方的路。”
　　“可笑。”那时的气氛，凝成了不可抗的威压：“你连谁是谁非都不知道。”
　　“是我带他们下界的。”
　　“我看到的是一个圈套。”
　　唐僧的嘴角扬起一道微笑：“法术并不能看清楚任何事，更何况是虚无缥缈的未来，生灵不一样，他是鲜活的，独立的，会思考的。”

　　“哪怕最后会有人亲手杀了你？”
　　“不会的。”唐僧依旧云淡风轻，游离的犹如世外之人。
　　“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唐僧，那个恒古以来，唯一敢和佛祖作对，说‘不’的人！”
　　春十三娘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她想从他的眼睛肿寻求他是否有开玩笑或事逞强的部分，而他眸中蕴含着的内容，深邃的像一望无尽的枯井，黑洞洞的，看不见底。

　　身后，密密麻麻的树影远处，藏匿着一个瘦弱的影子。
　　月光下，三个人交谈的身影倒映着。
　　他的眸子漆黑漆黑的，静立观察了许久，他方才转身回头。

　　猪八戒听到些不寻常的动静，他向后望去，什么都没发现。
　　树木茂密的，在夜里看还像张牙舞爪的鬼魂。
　　这时微风骤起，一根纤细的金色猴毛向前咕噜了两圈，融入了无边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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