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倒叙

　　棉白色的柳絮从空中簌簌而落，飘到了她的肩头。
　　小灰鸟掸走肩上粘连的柳絮，单手撑起了下巴，神思怅惘，目光时而瞄着一个类似于酒坛的东西，白皙的面容上，俱是疲惫。
　　她伸出手，极为爱惜的拍了拍那个酒坛，脸上露出欣慰的笑.
　　只是等待消磨的时光中，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其实，这坛子里装着的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
　　只不过在每日天还还未至破晓时，小灰鸟便徘徊于山野花间，这里面这一点一滴汇聚的，正是花叶尖上坠下来小小的晶莹，是这世间最纯净的露水。
　　她知道唐僧不同于别的罗汉菩萨，并不讲究这些。
　　然而，佛教奉行的盂兰盆法会乃是一大盛事，佛祖座下弟子皆要在那一天入世修行。

　　法会上凡人会虔诚广设种种供物饮食，恭敬奉献佛僧，到时场面宏大，僧侣皆食灵山露水，作为潜在私心，她自是不想让唐僧输了面子上的阵仗。
　　可这种做法，他是否会喜欢呢？
　　期盼和忐忑混杂着，小灰鸟倚着一处不时张望，唐僧却久久的不见踪影。
　　长久积累的疲倦和着沉重的眼皮，稍一放松，内心便遵从着她的本意，在不经意间阖上了双眼。
　　闭目前，她似乎看到了唐僧微仰着头在盯着她瞧，淡淡的光辉下，他的面容欢愉的嬉笑着——怀念的明媚近在咫尺，仿佛抬起手，就能触手可及。

　　一切又回来了，真好。
　　阳光慢慢移了过来，照射到他乌黑柔软的头发上。
　　温暖的感觉让她不自觉的上扬了嘴角，她枕着双臂，酣然睡去。

　　----
　　还在梦中的小灰鸟是被惊醒的。
　　有一双女人细嫩又冰凉的手在来回抚摸着她的脸，她猛然警觉，进入眼帘是一张红艳如血的嘴唇。
　　“啊！”小灰鸟惊叫起来，莽撞中推倒了坛子。
　　她无暇顾及眼前这个奇怪的女人，连忙手忙脚乱的去扶它。

　　“空的？”不一样的分量使她错愕。
　　“女娃娃，你长得这么可爱，不如做我的女儿吧。”陌生的女人蹲下来仔细瞧她，长长的手指甲划过了她的脸蛋。
　　出于本能，她一下子推开了那双手。
　　女人不气不恼，却先笑了出来。
　　‘嗬嗬’的娇笑声轻而慢的回荡着，女人冰冷的气息竟让她不住战栗。
　　小灰鸟不安的退了两步，低着头，甚至不敢正眼瞧她。

　　“你收集的露水不错，香甜可口。”
　　“是你喝了？”那一瞬间，她怒道。
　　“算了算了……”力量的悬殊迫使她再一次低了头：“我再去收集吧。”
　　那是她花了三个月的心血！是送给唐僧的第一份礼物！心里的愤怒包围了她，让她尝受到了巨大的不甘，可更委屈的，便是她连多一句的反抗都不敢说。
　　作为生灵，她清楚的知道这个女人只要动动手指，自己便会灰飞烟灭。

　　“怎么了？你生气了吗？”
　　“没有没……”
　　最后一个字还未能出口，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女人便已钳住了她的下巴。
　　下颚有一种要骨节分离的错位之痛，痛得她眼角泛起了泪。
　　女人观赏着她的表情：“看看你这惊慌的模样，我真是喜欢的很呐。”
　　“你，你是谁？”
　　小灰鸟颤抖的抬起头，却看到了一张没有五官的苍白的脸！

　　“啊！救命啊！”积压的恐惧终于在的压抑中爆发出来，她哭喊着：“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和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刺耳的尖锐让女人失去了兴致，她的脸也阴沉了下来：“我最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既然这样，那你就去死吧。”
　　救救她？谁来救救她？
　　这里是灵山啊！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圣最慈悲的地方啊！
　　泪水潸然而下，眼见女人的足履越至越近，她终于明白这必死的劫难她是逃不过了。
　　小灰鸟凄楚绝望的低喃着：“唐，唐僧……再见了……再见了。”

　　就在她温情的和这个世界做最后的诀别时，割裂喉咙之痛便让她突然睁大双眼，她身体瘫倒在地面后又高高弹起，脖子与头部已经大部分都分离了，唯有一丝丝血肉还连于颈上，鲜血从喉中涌出喷了对方一脸，一声惨厉的哀嚎还呛在嗓间。
　　疼痛太甚，痉挛抽痛使她的双手无可抑制的，疯狂的抓着地面，淋漓血线，地上被挠出一道道从咽喉流下的血痕。
　　“哈哈哈哈……”女人情不自禁的大笑起来，手指捻过她脖子上喷涌出的血。
　　她吮吸着沾满手指的血，却一口呸到了地上。
　　女人看着女童的头颈分离的尸身，口气嫌恶：“活了这些个年纪，难怪血的味道这么臭。”
　　她慢慢走近，若有所思，指甲继而对准了她的心房：“你这心肝我就勉强收下了吧。”

　　鲜血淋漓的心脏被毫不留情的挖了出来，女人捧着它，忽然席地而坐，满足的啃了起来。
　　------
　　灵鹫山后，昔日旧地，
　　当唐僧再来拜访，主却成客。
　　孙悟空此时正斜靠于一座山石上，安神闭目，很难得的是，他今日并未做什么参悟修行。
　　只是终年在这，少了人气，无论做什么都很无聊罢了。
　　老实说，同为佛位，这是第一次和他有这么近的接触—— 一个毫无功绩便凌驾于众神之上的猴子。
　　唐僧很难理解师尊的用意，更兼于不出世的菩提祖师都对他另眼相看。
　　他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呢？直觉告诉他，这个猴子以后也许会成为他的一把钥匙。

　　太阳一点点远了，耀眼的光变成橘色柔和下来。
　　水面上，夕阳的倒影支离破碎的摇曳着。
　　唐僧感叹，时辰已近黄昏了啊！这段时间内，他没有向孙悟空交代来意，孙悟空也和他保持相应的沉默，对他的来访也不闻不问。

　　“斗战胜佛。”唐僧叹口气，孙悟空睁开眼，赫然发现眼前之人的手上递着两个新鲜的水果。
　　“你应该很喜欢吃这个吧？”他凝视着孙悟空无喜无怒的眼，希冀从里面找到点端倪。
　　孙悟空伸出毛茸茸的手掌——他想起了在方寸山学艺的时候，经常会背着祖师去园子中的树上摘些果子。
　　他的眼里闪了些动容。

　　师妹观音曾说，他乃是天地间一颗灵石幻化的石猴。
　　世人纷纷认为，由于他的本事震慑了天地，所以被佛祖看重，得以成为斗战胜佛，终年在灵山修行。
　　可是，他身上还仍有和人相处的痕迹，最有力的证据，便是他消失了的那十几年。

　　“你一身本领，是天命使然，还是有授你课业的师父？”唐僧想了想，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孙悟空正犹豫的手掌忽然停住。
　　“我自有了灵识以来，一直孑然一身。”
　　“是这样。”唐僧微笑，又把手往前递了递：“新鲜的，快吃吧。”

　　孙悟空抵不过桃子对他的诱惑，最终接了过去。
　　但他并未食用，只是放在掌心里静静注视，唐僧还欲说些什么活跃气氛的话，却见孙悟空向上抬眼一瞧，轻声道：“灵山上有一个生灵的性命消失了。”
　　“什么？”唐僧心蓦地一惊。
　　心口莫名不适，像开了一个洞。

　　“方圆数十里，我能感知到所有的生命力。”
　　这是何等造化？惊异的瞬间，马上又被不安跳跃的心脏代替。
　　说起来，小灰鸟并不知他来到了这里。

　　唐僧站起身来，足尖轻点，转眼间人影便已至数里远。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远处，声音清晰传来。
　　孙悟空望了一眼他身影消失的方向，视线又重新落回到桃子上。
　　他抿了抿嘴唇，动作却像做贼似得，轻轻咬了一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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