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倒叙

　　尼罗河畔，比丘国境地。
　　唐僧病愈至行于此处，已过了十五日，时间悄然行走间，连燥热都减轻了几分。
　　一行人刚至城门，白露节前的雨水忽至，细雨纷纷，河水里蒸腾出袅袅雾气。

　　城门楼前，重重士兵把守。
　　雨水连珠的洒在士兵的铠甲上，军队纪律不动如山，步伐调动有素，是独属于军人的刚毅。
　　比之奢华享乐的天竺国和渺小多难的凤仙郡。
　　比丘国虽被外人传为地狱国门，却有真正的大国之风，乃是两者无法比拟。

　　踏入城门，为首的军官一声令下，将城门堵的水泄不通。
　　兵器相抵，数百人一齐阻拦了前方的路。
　　军官抬头，声如洪钟：“此地，禁止通行。”

　　向里望去，街上虽遍眼尽是红墙绿瓦，突出飞檐，倒可用繁华一词来概括街边全貌，可是路上行人寥寥，偶尔看到的也是几位外来人员，衣着奇特，而且里面还混有天竺商人。

　　“快走！”　对面明显已下了逐客令：“这地方不欢迎外人。”
　　白龙心急，哪里肯接受这番说辞，正恼着，唐僧却拦下他：“吾等感谢诸位善心，奈何，我们就是为此事而来，烦请行个方便。”

　　话一出口，一切放佛都如静止一般。
　　甚至于，白龙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对方眼中的打量。

　　雨气中，唐僧身着锦斓袈裟，说话谈吐都有一派宝相端庄。
　　不得不说，他身上存在着某种特质。
　　而这种特质所隐含的，正是对这个世间恰到好处的闵怀和温情。
　　以往不晓得，今日再瞧，少了玩世不恭的模样，唐僧真配得一个佛字。

　　半晌，军官终是收了剑拔弩张的气焰。
　　剑回鞘内，他不自主的笑了笑：“我们比丘国很久没有英雄了。”
　　他抬手示意，军队开始向两边撤走：“事情原委既已了解，诸位若执意，我也不再多劝。”
　　唐僧笑言：“多谢。”

　　几人前往城内，不想景色与所想略有出入。
　　原以为这等残暴统治下，见到的会是民生哀怨，一片死寂，可实际上却两极分化严重。
　　普通民宅深锁大门，足不出户，甚至有些人家设有装小孩的鹅笼。
　　而贩卖的商户到毫不受影响，反倒大开店门，像在欢迎着为数不多的商人。

　　此等异样令白龙不禁称奇。
　　原本他可是要一鼓作气，直接毁了这吃人的国土，现下气氛沉默诡异，他也没了主意。
　　一腔殷殷的英雄热血无处施展，他暗叹了一声，侧过头正见孙悟空手里的绣花鞋在眨眼间湮灭成灰尘。

　　什么让爱情随风而逝，得不到的还不如毁灭，诸如此类的言辞一下充盈了白龙的脑海。
　　白龙沉默——那只绣花鞋的主人，到底和孙悟空发生了怎样的爱恨纠葛？
　　这时孙悟空察觉到白龙奇妙的眼神，他不着痕迹把脚步放缓。

　　过了一会儿，白龙还是没能按捺住：“是抓走唐僧的那个妖怪？”
　　“嗯。”
　　白龙心里一紧，嘴上支吾着：“你和她……你们……”
　　“我们到的时候，那里的一切都被一场大火给烧毁了，她应该……”白龙想说她应该死了，可话到嘴边，他没敢说下去。
　　“嗯。”
　　孙悟空还是回答的简洁明了。
　　电光火石间，白龙又冒出来一个广为流传的经典名句——哀莫大于心死。

　　“和有伤之人的比试，实在太不光彩。”没头没脑，又像是解释，又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句话。
　　唐僧听到这忽然笑了：“是那个老鼠精？”他瞟了一眼孙悟空安然的目光，又看向白龙苦苦隐忍的脸色，这一下就让他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问：“那只鞋，有什么蹊跷？”
　　“我不会。”孙悟空道：“那样的术法，我不会。”
　　“正常所见，战斗过程中人身影消失的那一刻不过是因为速度过快而导致的错觉。”孙悟空认真凝神回忆：“可那时在非常短暂的时间内，方圆几里妖精的气息却消失了，现场，只留下了这只鞋，我想了很久，也曾试过脱身的方法，可并无所获。”

　　这是几个月相处下来，他听孙悟空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白龙顿时如鲠在喉，他其实应该想到的，让孙悟空这么在意的，只能是打架了。
　　一想到前阵子还想出什么母猴子来，白龙脸色燥热难挡，觉得自己是无意中亵渎了他单纯的想法。
　　白龙这边愧疚起来，猪八戒却击掌而笑，显然，这又是一个通达事故的。

　　笑声渐小，眼前，一个小厮从客栈门前出来，见到来人他张口便问：“几位，住店吗？”
　　唐僧的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我们没钱。”
　　小厮眼里俱是吃惊的意味，大概是这个和尚和他想的不一样。
　　再次观察诸人奇异，小厮笑道：“梁将军吩咐过，不要钱的。”
　　“是吗？”唐僧眼眸一亮：“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好人一生平安。”

　　几人一路风餐露宿，哪里住得过这么好的地方。
　　尤其白龙，险些激动的热泪盈眶。
　　大厅修缮完好，每把座椅新亮讲究，可四周全部空空荡荡的，因此桌位中间，只有他们五人。
　　小厮为几位斟满茶水：“看几位不是来这做买卖的，而且得到梁将军的照顾和放行，定然都身怀本事，说不定能解比丘国危难。”
　　猪八戒憨厚一笑：“小哥你真是好胆识，看见了我们的模样，非但不怕，还能这般自在谈吐。”

　　小厮把茶壶置于桌上，半是嘲讽的笑笑；“还能有比生于比丘国更可怕的？”他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指节用力：“这个地方半数之人都和国王有着血海深仇，我们无力反抗，苟延残喘的每一天，都在等待希望。”
　　“半数之人？”唐僧揣摩，又道：“小哥，我正想问，为何商家和普通百姓家会有如此巨大的差异？”

　　“这话要说起到四年前。”
　　“四年前，我们国王病重，群医束手无策，这时不知从哪里来了个老道，说是有救国王的法子，大臣自然捧为上宾。说来也奇，那老道也没用什么药，便使得沉睡多时的国王慢慢转醒，从那以后，国王对老道感恩戴德，还给予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之位。”
　　“国师当位之时，最大的建树不是造福黎民百姓，而是为国王献上了一个绝世美人。美人勾的国王乐不思蜀，终日沉迷美色，对朝政也鲜少关怀。一来二去，国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正是百姓暗自叫好的时机，国师却献计治好病需要小孩的心脏为药引。”
　　“母亲十月怀胎，那都是自己的骨血，心脏要被挖去当作药，哪家父母能够忍心？可最终的结果，只是添上更多的冤魂罢了。”

　　小厮说到这目光向远望了望：“传闻里，在国王所居住的宫殿前，那里到处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鲜血味道，每到午夜，怨灵就会哀嚎，那葬了无数人的英魂……可惜，即便诅咒的人那么多，国王还是巍然不动的在他的皇位上享乐。”
　　“那时我刚满十五，我也希望百姓的反抗会有结果。可，这只存在于幻想里，事实永远都是残酷的，甚至于，国王下令可以赦免保卫他的将士的子女，所以不少拿武器的习武之人，最后刀剑相向的，是他们最应该保护的百姓。”

　　“畜生！”白龙一股火蹦到了嗓子眼里，所有骂人的脏话似乎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他依旧娓娓道来的叙述着，平静的如同在谈论天气：“几场叛乱使得比丘国元气大伤，为保经济命脉，国王又下一道旨意：只要做生意一年为国家盈利三千两纹银的商户，子女均可被免此等灾劫。”
　　“可笑的是，人们最先想的不是要废除这个泯灭人性的条款，而是开始想办法如何把生意做好。”
　　小厮弯腰擦拭着桌上滴落的茶沫，最后用总结性的口吻陈述了这场灾难的结果：“死的死，伤的伤，求过神，也拜过佛。”
　　收拾好桌面，将帕子掖到腰间，平常的粗布衣衫提醒着旁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店小二。
　　他苦笑：“在阴暗统治下的这几年，后来我们都晓得了，对于神佛来说，我们不过是沧海间的一粒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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