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倒叙

作者:一灵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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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估计是未雨绸缪,唐僧又找了三个人。
      金身罗汉沙悟净。
      净坛使者猪八戒。
      八部天龙广利菩萨。

      一个面目凶神恶煞但心地善良,热爱这世间花花草草的五好青年。
      还有一只猪,一匹前身是龙的马。

      嗯……佛界上有有名的几个没人样的,都被搜罗过来了。
      孙悟空怀疑他是故意的,暗地里观察唐僧,这个人总是微微笑着,面目确实和善。
      当然,孙悟空并没有问他们为何西去。
      也没有问这些举动是否经过佛祖同意。

      通天河西岸,天色阴云密布,河水波涛汹涌。
      为了不辜负自己姓氏的特点,净坛使者是最后一个到这儿的。
      抬首间,但见一团肉乎乎的影子从天边驶过来,稳稳当当的落于地面。
      “各位各位。”猪八戒的声音憨憨的,笑容和乐:“久仰大名,久仰大名。”他又向孙悟空边凑了凑,猪鼻子拱了拱,发出哼唧的音:“尤其是您,斗战胜佛。”

      仔细打量,特制的袈裟也没能盖住他圆滚的肚皮,整个肚子就露在了外面,像在肚里塞了个皮球,不知怎地,孙悟空竟想上爪拍两下。
      想归想,但却做不得。
      毕竟自己是有名有号的一尊佛。
      不顾猪的谄媚,孙悟空又将目光转圜到猪嘴上残留的馒头渣——临上路前,一定又是一番饱食。
      莫名的,他的情绪忽然就变得很复杂了。

      相反孙悟空九曲回肠的心思,白龙罗汉都是场面人,逢得同行热心肠介绍自己,都纷纷抱以友好一笑。
      只是沙悟净的恶煞脸,还不如不笑。

      这一路西行,他都要与他们结伴而行吗?
      他孙悟空可一直是个独行者。

      然后,最帅的唐僧高呼了一嗓子:“诸位,这河怎么过?”
      无人应声,众人陷入沉默,连神通广大的孙悟空都犯了难。
      通天河,飞也过不去,佛也不得渡。
      要想到对面,现下只有游这一个办法。

      “仙家,渡河吗?”水流湍急的中央,缓缓出现了一只通体青绿的老鼋。
      老鼋声音苍老,辨不出活了多少年岁,龟壳庞大坐七八人仍有富余。
      唐僧眼前一亮,心道,我正愁着,你就来了。

      老鼋游到岸上,招了招蒲扇一样的大爪,一双豆豆眼黑又亮的,充满了崇拜。
      “快来我的背上,我渡你们过河。”
      唐僧嘴上迟疑:“这……不太好吧,我看你年事也高,我们五个人……”
      “快上来吧。”老鼋的嘴快裂到了耳根子后:“你们都是灵山来的仙人,我助了你们,乃是我的福分。”
      “那好吧,麻烦你了,老人家。”唐僧一脚搭在龟背上,一脚使力,最终连滚带爬的上了龟背。
      “哎呦,差点掉了。”唐僧坐稳以后,扶了扶头顶戴的毗卢帽。
      老鼋的一下笑容僵了。
      仙人的姿势有这么难看吗?

      好在老鼋见识了其余四人的能耐,终是宽慰了自己这一颗七上八下的小心肝。
      在场的各位虽然是佛界同僚,可由于平日鲜少接触,这一下围在了一块,彼此都很认生。

      猪八戒也顾了下形象,没直接四仰八叉的晾着肚皮嗮太阳。
      而沙和尚和白龙一看就是素日里养成了打坐的良好习惯。
      唐僧心宽,撑着下巴就睡着了。
      唯有孙悟空站在上头,任大风多么癫狂,海水多么膨胀,他愣是猴毛都没飞一根。
      不过,白龙心不静,时不时瞄了一眼孙悟空,心里感叹——不愧佛界赫赫有名的圣佛啊。

      几人各怀心事,却是老鼋按捺不住,先开了口。
      “几位仙家这是要去哪里?”
      话音刚落,前方当头就拍下来个大浪。
      河水冰冷刺骨,唐僧美梦告破,瞬间被激的打了好几个喷嚏,再回头,除他之外,四人安然无恙。
      尤其是孙悟空,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这时,老鼋再瞧唐僧的眼神就更不对了。
      他斜了斜眼——内心盘算,这几人的本事和佛位,一览无余了。
      一想到要和有名望的大佛说话,他的内心还有点小激动,刚定下决心,一个字还没蹦出来,孙悟空视线向下,正对着他满怀期待的目光。
      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老鼋却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压迫。
      老鼋缩了缩脖子,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阿嚏——”唐僧打了个喷嚏,瘦弱的身躯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可要冻死了。”
      “仙家,你们拥有金身,怎地还能怕冷。”
      唐僧愁眉苦脸的拧着衣服,一拧一股水:“啊,我现在就一普通人。别说通天河的水了,就是洗脸水也能给我淹死。”
      说完,唐僧看着拧下来水流贴到老鼋濡湿的背上,一点一滴,最终流入流沙河里,他的身子向前倾了倾,似想碰一碰流沙河的水。

      “功德佛且慢”沙悟净睁开眼,一下喝住了他,察觉到称呼问题,沙悟净似是愣了一下,而后接着说:“掉下去,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唐僧收回了手。
      “功德佛,你是功德佛?”老鼋大喜,连连叫道:“那个能消业障,积功德的人,就是你?”
      唐僧淡定的回了他一个‘啊?’字。

      读书人都说小隐隐于市,大隐隐于野。
      看来这唐僧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内里却大有乾坤,想是高人总有与众不同之处,疯疯癫癫下,是有一颗七窍玲珑的心,最重要的是,估摸又是个好说话的。
      想到此间种种,老鼋一时得意忘形,洋洋说道:“列为仙家集体出游,想有公事在身,老朽今年三千余岁,不顾身体只为渡各位过这条大河,实乃仁义之举,如此举措要是不得上天眷顾,那就令人寒心了。”
      唐僧以不变应万变,又回了他一个‘啊?‘字。、
      绿脸似乎透出来点红。
      老鼋牙一咬:“我要记两分功德分,不过分吧?”

      “呵。”孙悟空突然发出一记低笑。
      唐僧懵了懵:“老人家,你听谁说的有功德分这东西?”
      老鼋也懵了,他忽然气急败坏起来,整个身躯都在河里歪歪扭扭的,剧烈摆动。
      除却孙悟空,背上驮着的几人俱像是被铲子翻来炒去的菜。

      大浪一个接着一个打过来。
      唐僧叫苦不迭,只得道:“老人家,你先冷静,你有什么不满,你慢慢说。”
      老鼋冷哼,但情绪稍微缓解了一下:“老朽活了这些个年头,隔段时间就要渡些菩萨和罗汉过着通天河,他们明明白白的说过,渡一次,修一功德,等俢到一百,以老朽这残破,也可以飞升当个神仙,你们一行五人,记两记功德分还算贪心吗?”
      “嗨!”猪八戒一声低叹,别过头去,有些不忍心看他的智商:“他们那都是骗你的!”
      “骗,骗我的?”
      “你可真傻,说记功德就记功德,你真以为神仙那么好当的?”猪八戒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恨不能捂住嘴,他目光小心的觑向孙悟空,见孙悟空并未在意,这才松了口气。

      “出家人不打妄语!”老鼋要急出来眼泪,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如果这些都是欺骗和谎言,他抛弃妻子的做了些许多年,到底是为什么啊!
      唐僧摇了摇头,眼望上苍,一出声,却是低低的冷笑。
      “你错了。”
      老鼋的眼泪开始簌簌的掉落,连游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如同一只真正的乌龟。
      “谁能告诉我,这么多年,我低三下四的,究竟是为什么?”老鼋的语气突然凌厉:“你说我错了,你说我错哪了,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佛,仗着自己的法力无边,永远都可以轻易的悔去别人一生的希望,你现在说我错了,你说我错哪了,错哪了啊!”
      老鼋的叫喊一声高过一声,像在质问自己,又像责怪上苍。
      压低的乌云里,老鼋如同一只真正的怪兽,愤怒湮灭了他全部的理智。

      唐僧一向玩世不恭的眼多了些温柔,也多了些感伤。
      “出家人也打妄语,只是没人会责怪他们。”
      “为……什……么。”野兽的哀嚎,在进行他最后的尊严。
      “为什么?”说话的是白龙,白龙轻柔柔的摸了摸身上这件用十万珍珠磨成粉染成的盔甲,声音冷硬如铁:“因为是佛,没有人敢责怪佛。”

      “既然这样,那你们……就都去死吧!”老鼋变得癫狂,他忽然对着天大笑三声,硕大的身子开始不断的向下沉。
      孙悟空眼见不好,一手夹起唐僧,翻入了滔天巨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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