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倒叙

　　“元贞612年，吾初修人身，恰遇同类鼠妖作怪，食梁柱目，偷人精元，吾奉父亲李靖之命，缉拿鼠怪，记一功德。”
　　“元贞613年，莲湖灯镇闻双头蛇妖，兴风作浪，吃婴孩心肝，吾奉父亲李靖天王之命，两相争斗，后打伤蛇妖，剥皮祭天，记一功德。”
　　“元贞613年，边镇水患发作，吾奉父亲李靖之命，与百姓抗水救灾，共同进退，百姓为表谢意，铸一天王庙，香火不断，世人称颂，记一功德。”
　　“647年……”
　　“648年……”
　　“兴德1021年……奉父王托塔天王之命……记一功德。”

　　一本古老的蓝皮书籍，详细的记载了李珍瑛作为妖怪做了近四百年的好事。
　　墨迹最后无一例外，所有功德都加注在现为托塔天王的神官上。

　　事情要追溯于四百多年以前，在李珍瑛还是个老鼠时，她饿的几度昏厥。
　　饿死也是死，索性拼了这一次，爬到供奉如来佛祖的香台前，偷偷吃掉了那即将燃尽的灯油。
　　修行之人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那微乎其微的叫声被他们听了去，几则重罪全部加注于一个还未开神识的小老鼠身上。

　　什么亵渎佛祖，枉顾神佛……
　　李珍瑛背部的皮被人拎了起来，他们的眼中，因为她是最下等的生灵而面露鄙夷，她想不通，为什么东西宁可扔掉，也不会恩惠旁人？
　　也许，是佛吧。
　　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生灵。

　　就在她以为将死之际，燃灯古佛出声喝住了他的信奉者。
　　饶了死罪，她被人从佛界上一脚给踢了下去，摔的太重，五胀俱损，将死未死。
　　要阖目的瞬间，她想到了自己的未来——无人问津的小白老鼠被人一脚一脚，踩扁了，踩得血肉全无，踩得脑浆也崩了出来。

　　她不敢设想还有再次睁眼的一天。
　　非但如此，她因香烛的灵力，而修成了人形。
　　还未来得及欣喜，眼前多了一手持宝剑的壮形大汉。

　　呼喊哽在喉咙里，她捏紧被角，害怕的缩在墙角。
　　她死瞪着一双扑簌簌的大眼睛，恐惧如一头惊慌失措的小鹿。

　　“哈哈哈。”见到这样，对方情不自禁的大笑三声：“放心吧，我是好人，要是害怕，我现在就走了。”
　　这时房门打开，迎面进来了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哥哥。
　　那小哥哥粉雕玉琢的，像极了画册里绘制的仙童仙女。
　　李珍瑛哪里见得这么好看的孩子？一时竟望得痴了。

　　大汉介绍道：“这是我儿子，你便叫他哪吒吧。”
　　“喏，给你。”哪吒把铜盆放到了架子上：“洗洗脸吧，你脸上太脏了。”
　　李珍瑛蹑手蹑脚的爬到床沿，清水扑倒脸上，凉凉地很舒服。

　　“我们还有事，不能在这照顾你了。”不想初见，就要面临告别。
　　她一语不发，眼角涌出来了泪花。
　　大汉误认为女孩还在害怕，于是又宽慰道：“莫怕莫怕，我们爷俩这就走了。”
　　李珍瑛心中一急，居然连滚带爬的从床上掉了下来。
　　铜盆‘铮’的一声落地，清水也洒了一屋子。

　　看着一片狼藉，李珍瑛哭的越凶了。
　　“父亲，小老鼠好像舍不得你。”
　　年幼的李珍瑛拼命点头，她匍匐着，抓紧了他的衣角。
　　大汉不解：“这……”

　　“你可不可以接纳我做你的女儿？”
　　这一瞬间，对李珍瑛来说即是忘不了的永恒，她咬着嘴唇，好怕他下一句话说的就是拒绝。

　　大汉其实并不心甘情愿，李珍瑛也是事后才知道，他已经有了三个儿子。
　　可当时，她的确卑微到尘土里。

　　“呃……”思考中，哪吒一双清澈的眼望了望他纠结的父亲。
　　“那，那我便收你做我义女吧。”
　　虽不情愿，可他终究是答应了。

　　李珍瑛知道自己强人所难，知道自己有些自私。
　　可是……她只是渴望一个家，她发誓，她愿意用余生报答这家人的善。
　　“你还没有名字，是吗？”哪吒扶着她起来，又把屋子给简单收拾了一下。

　　李珍瑛听到这句话眼睛快亮成了星星。
　　就在她期待无比的时候，李靖忽地击掌道：“你原身是金鼻白毛老鼠精，那就叫小金或小白吧。
　　她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下去，如此……直接又不假思索的名字啊。

　　从那以后，李珍瑛便再没见过俩人。
　　但对其尊重程度，并不亚于凡间的任何一位子女。
　　她要所她能报答这弥足珍贵的一命之恩。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直到又过了一百年。
　　那时，她已经可以钻天入地，飞跃大海，有一次，李珍瑛来到毗邻东海的陈塘。
　　陈塘内，供奉着一座，也是唯一一座铜铸的雕像。
　　挤在祭拜的人流中，走近一看李珍瑛方窥得全貌，而这一眼，差点令她激动的喜极而泣——这不正是她的义父吗？

　　李珍瑛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是八月十五。
　　家家的门上挂着大红灯笼，集市内人群熙熙攘攘，接踵而至，无论男女老师均带着阖家欢乐的团员笑意。
　　李珍瑛走在大街上，感到着难得的美好。
　　老实说，她对于见义勇为，替天行道一点都不敢兴趣。
　　可每逢想到是在报恩，是在证明这个女儿是个有用的人，她就会拼命咬着牙坚持下去。
　　她也不敢奢望义父对她能有多好—— 一半的一半，便足够了。

　　李家的府邸很好找。
　　紧闭的大红朱门，威严的看守狮子，高高的石阶门槛。
　　除了陈塘李家，又有谁有这威风？
　　她幻想着自己也是李家的一员，自豪感，油然而生。

　　凭着一身本领，她轻巧的翻越梁上，看着府邸中来来往往的家丁们。
　　然后，她在李家的大堂中央，看见了这一幕。
　　她的义父，正费力的弯着腰，双手把持着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咿咿呀呀的在说些什么，李靖满目慈爱，很不能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
　　而他身旁的妇人，端庄大方，笑容使她的眉眼弯成了月牙形。

　　“看我们贞英，多么棒，比他的三个哥哥还要棒。”
　　李靖一把举起他心爱的女儿，小女孩咯咯的轻笑起来，粗短的小手臂在不停挥舞。
　　“来，贞英，叫爹爹。”

　　“爹爹……”房梁上的小白鼠，偷偷跟着描绘了口型。

　　随着天空中的一声巨响，五颜六色的烟雾不断窜到空中。
　　一朵朵花卉形状的烟火点缀了暗沉无光的天色。
　　随是稍纵即逝的美丽，却足以令人欢呼雀跃。
　　刹那间，放佛所有人的喜悦都钻入了李珍瑛的耳朵里。

　　“金吒，木吒，哪吒，快来看烟火了。”堂前，李婧回眸呼唤着。
　　不一会儿，三个兄弟嬉笑着跑了出来，妇人看着打闹的儿子们，掩嘴笑道：“仔细些，别摔了。”
　　“哟，妹妹。”金吒个子最大，他从李婧的怀里抱过妹妹，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小脸：“贞英将来一定会跟我这个大哥最亲近。”

　　“胡说。”
　　说话的是哪吒，经年不见，他的身量更加修长：“贞英明明最喜欢三哥。”
　　小女孩又咯咯笑了起来，她伸开双臂，想去拥抱哪吒。
　　哪吒见状连忙接过，小女孩朝他脸上亲了一口。

　　“嘿，看来贞英还是喜欢老三。”木吒无奈叹气。
　　“好妹妹，看哥哥还有什么礼物要给你。”哪吒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银质的锁。

　　此时“咣”的一声，烟花再次炸裂，而后点点余辉散下，绚丽如同流星雨。
　　“真好，真好。”坐在房梁上的小白鼠微笑自语，眼泪，却掉了下来。
　　“亲生的，和捡来的就是不一样啊。”白鼠控制不住，终于伏在膝上放声哭泣：“是，就是这样啊，你在说什么废话，说什么废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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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以后，别人在问起她的名字，她都自居叫李珍瑛。
　　珍贵的珍，玉光之意的瑛。
　　她也花了一些价钱，去工匠那里做了一把锁。
　　她把它带在脖子上，假装是哪吒兄长送他的礼物。

　　无法选择的物种和出身，像一把枷锁，沉重的烙在她的脖子上。
　　看着别人的幸福，她也会怀疑——自己，也是有父母的吧？
　　那么，她也有自己的生辰吗？

　　一次蛟龙来袭，毁坏了无数村庄，人们流离失所，无数灾民于水中恸哭哀嚎。
　　李珍瑛心想，这又是一个大功德。
　　彼时，李珍瑛还不知道，他的义父因为她处处未其留名的功绩，已然飞升成了仙。
　　还有她的兄长哪吒，期间奇遇，又是不可描述。

　　总之一场恶斗，让她看到了那个脚踩风火轮，手持乾坤圈的人，是他的义兄，哪吒。
　　哪吒法力不同而语，在所有生灵哭泣时，他作为一个真正的神仙，在这场灾难中，唯一被寄托的希望。
　　人们对他感恩戴德，顶礼膜拜。
　　天兵在云中为他摇旗呐喊，战鼓擂擂。

　　一次斗法，哪吒用乾坤圈砸中了蛟龙的脑袋，蛟龙伤的不轻，一阵哀嚎，便退回了海里。
　　夜间，哪吒坐在篝火旁，难得小憩一会儿。
　　李珍瑛上前，坐到他旁边：“好久……”
　　“姑娘，多谢你的帮助。”哪吒见到来人，对他施以笑意；“你宅心仁厚，改日定能飞升成仙。”

　　语言如刀，能伤人心脉，这句话，原来是真的。
　　她日日夜夜供奉着的义父和兄长，在变迁的岁月长河中，已经忘记了她的样貌和姓名。
　　察觉到李珍瑛的悲伤，哪吒似是不解：“姑娘，你？”
　　李珍瑛深吸一口气，苍若白纸的脸庞浮起一丝笑：“兄长，你不记得我了？”

　　“你是？”
　　“我是当年被你和义父就下的小白鼠，你忘了吗？”
　　哪吒努力搜寻他丢失掉的记忆，好半天，哪吒才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是你！看样子，你这些年过得不错，也有好好修道。”
　　压下沉重的心事，李珍瑛又和他说一些有的没的。
　　“对了兄长，下个月是我整整四百岁的生日，你可不可以来为我庆寿？”
　　哪吒没有立刻拒绝，他是个有风度的男子。
　　他也许不愿让她难堪。

　　良久，他问：“什么日子？”
　　“八月十五。”
　　哪吒瞪大双眼——他当然会惊讶，因为这是他亲妹妹的生辰。
　　“一天，就一天好吗？”
　　哪吒低头，又沉默不语。
　　“求你了，义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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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任何胜利是可以一帆风顺的。
　　在冗长的打斗中，李珍瑛早已积了一身伤。
　　可以说，她能活到现在，绝对和运气有关。

　　她想活着。
　　她还有一点点的私心，就是可以离得恩人近一点。

　　等得死亡降临的同时，她救回来的小花妖灯蕊献计：“奴婢听说，那从灵山被贬下来的和尚，据传言吃了一块肉可以长生不老，无病无灾，不如小姐你去将他擒来，他或许可以治好你的病。”
　　她不是没衍生出过负面的情绪。
　　在别人幸福的相拥在一起。
　　在别人不用努力就受到遵从。
　　在别人从一出生就可以得到所有的一切。
　　她都曾发了狂的深深妒忌过。

　　而这次，她想害人。
　　如果吃了唐僧的肉，她是不是也能修成了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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