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何处香

作者:南桥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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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嫁娶不须啼


      远处的天边又传来如同那一夜的滚雷声,轰隆隆的震得人的耳朵深疼。铅云低垂,狂风四起,那一树雪白的梨花转眼间就分奔离乍,只余下光秃秃的树枝和偶尔冒出来的那一星半点的绿叶。静香正带着小宫女在收拾院子里晒的干花,那些小宫女一边收拾一边笑着,时不时的拨一拨被风吹乱的头发。我站在窗前不知怎的竟觉得眼睛有些生疼,可能是风有些大了,我这么想着也这样去说服自己。“把窗子关上,”我吩咐静夜,“风有些大了。”我转过身子,屋子里暗沉沉的,紫檀桌上的白瓷瓶里插着的几支芦花也看不清颜色。我正想吩咐他们点灯,便看见那一幅挂在正中的秋意图。那幅图上只绘了几支浅黄色的芦花并一只南飞的大雁。我看着那幅图,似乎就像有人在对我说着“你若是孤单了,就对那大雁说说话,人常说鸿雁传书,我便也就听见了。”又仿佛是看见他那一脸明媚灿烂阳光般的笑容,对着我说“我三个月之内必定回来,等我回来我们就离开这里。”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恍惚听得静夜轻声禀报道“启禀长公主,晚膳已备好了。”我看着屋内明烛闪亮。外边的雨声噼噼啪啪地。“这幅画是谁挂在这里的,”静夜不妨我这么一问,愣了愣,静香赶忙回道“启禀长公主,是覃思挂的。”“叫她过来,在廊下跪着吧。”静夜赶忙去了。我看了看那幅画,吩咐静香“小心收起来搁到库房里去吧。”静香答应着去了。
      晚膳之后,静夜侍候我去抄了会佛经。“跪了几个时辰了?”“回禀长公主,两个时辰.”“带进来吧”覃思进来时全身上下都湿透了,瑟瑟缩缩的低声请安。因着我抄写佛经,静夜点了一把沉水香,那香气味清淡悠扬,就像那些往事似是忘了,可回头一看早已是刻在心头的一道伤疤,如何能忘呢。我看着那一袅袅的香从地上的错金镂空薰炉慢悠悠的冒出来,淡淡开口道“抄经书点一把藏香最好了,怎么点这个?”覃思有些错愕的抬了抬头,静夜答道“回禀长公主,原是点藏香的,可时辰有些晚了,藏香最是醒脑冲神,长公主近日浅眠,还是点一把沉水香,一会好就寝。”“那画是谁让你挂上去的?”覃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我是在问她,赶忙答道,“回禀长公主,是奴婢那日在画室里看着这画上有芦花,奴婢私心里以为长公主会喜欢便自作主张挂上了,还请长公主饶恕奴婢。”我看了她一眼,那身浅碧色的宫女服湿湿的,裙子的下摆还溅着许多细密的泥点子,忽然哧的一笑,“孤一向不喜欢自作主张的人,更不喜欢长着别处舌头的人,你即敢揣测孤的喜好,却不知道这些。”他的身子仿佛在发抖,声音也颤颤的,猛然间头磕到地上,“是澜妃娘娘,求长公主恕罪,求长公主饶命。”她的头砰砰的磕到地上,一个接着一个,不一会儿额头便破了。“带下去吧。”静夜平静的道,“请长公主示下。”我看了看地上满头冷汗面若白纸的覃思,淡淡的道“按宫规,打二十大板,送去浣衣局吧。”静夜答应着去了。静香大着胆子问道,“长公主,可是那幅画有何不妥,要不要请太医看一下。”我看着刚才挂画的地方,许久方淡淡的道“不必了,夜深了,伺候孤安置吧。”
      我躺在雨过天青色绣着几支稀稀疏疏的梨花纱帐里,身上盖的绣折枝梨花的云锦被,纱帐上悬着的几个镂金错银的银薰球里冒着几丝甜甜地香气,那是静香点的安息香。我看着纱帐顶上绣的折枝梨花,似乎是瞧得有些久了,只觉得眼睛涨涨的有些疼,听着窗外的雨声慢慢的小了,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着帘外有均匀的呼吸声,慢慢的进入了梦乡。梦里依然是和以前一样的情形,我穿过碧叶娑娑的千竿修竹,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灿若云霞的桃花林,旁边有一间茅草屋,屋里仿佛有个穿着青色衣衫的男子拿着一卷书瞧着,我想走进去看看,可刹那间似是涌起了大雾,我跌跌撞撞的向前跑去,终于大雾散了,可那茅草屋却离我越来越远,我怎么追都追不上,可却能感觉到那个着青衫的男子一直看着我,那眼神既有萧萧的哀伤,又透着深深地爱怜和不忍。我用尽全力的朝他跑去,我喊着、叫着让他停下来,可他却离我越来越远,渐渐地消失不见了。我猛然间惊醒过来,盯着头顶的纱帐可却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颜色,摸了摸枕头,有些潮潮的。不知过了多久,我揭开帘子走到窗边,帘外的守夜的小宫女犹自睡的香甜,我慢慢地打开窗子,远处的天空泛着点点的鱼肚白,我看着那一点点的白光慢慢的扩散,慢慢的直到那轮红日跳出了地平线。那朝霞起初透着淡淡的粉色,似是含羞的女子,后来颜色越来越深,血红的颜色铺满了天空,那也许是织女的离人泪吧。我犹自还在想着,忽听得静夜在帘外轻声道,“长公主殿下,该起了。”“你先进来吧”静夜走进来时看到我的样子身子不由自主的顿了一顿,看到绣菊时脸色都变了,她三步并两步的赶忙走到榻前一把拍醒了她,语气中满含责备“你这小妮子,让你给长公主守夜,怎么睡得这么沉。去,外边跪着去。”说完忙跪下请罪“都是奴婢没调教好,请长公主责罚。”绣菊唬地连忙跪下请罪,我亲自扶了静夜起来,又看了看绣菊,笑道“你也起来吧。”她犹自跪着磕头,我叹了口气,说道“等会孤写字的时候你来研磨,就当罚你了。”
      静夜她们伺候我梳洗完毕,静香挑了一件月白色的裙子在我身上比了比,又拿出一件玉色的绣腰短襦,似乎有些不大满意,我看了她一眼,“这就很好了,又不出去,还是家常些的好。”我正说着,小宫女进来禀报“启禀长公主,钟粹宫的秀月姑姑求见。”我不觉间皱了皱眉头,沉吟了一瞬,方道“叫她进来吧。”小宫女答应着赶忙出去了,秀月进来后低头跪下请安,我看了看窗外的天空,因着昨夜的大雨,那一片天蓝澄澄的,似一块上好的美玉倒扣下来,我也不叫她起来,徐徐的问道“澜妃叫你来有什么事吗?”“回禀长公主,澜妃娘娘说昨夜新雨,御花园海棠开的愈加好看了,娘娘吩咐奴婢来请长公主去同赏,娘娘还请了后宫众位娘娘小主一同观赏。”我看了她一眼,淡漠的道“那么秀月,孤从不参加这些聚会怕是满宫里人尽皆知,今日你却拿这样的理由来请我?”她的身子猛地颤了一颤,我噗嗤一笑,对着她道“拿这样的理由来请孤,知道人怕是会笑你蠢,不知道的还以你这蠢货舌头长在别处,故意让你家娘娘成这满宫里的笑柄呢?”她的身子晃了一晃,脸色惨白惨白的,似是想要开口说话,我淡淡地看向她道,“孤宫里的覃思昨晚被我打发出去了,孤不介意替澜妃也处置了你这不中用的奴才。”她的身子震了一震,头伏的更低了,仔细看可以发现额头上有些细密的汗珠子,声音颤颤巍巍的“回长公主的话,娘娘说御花园西南角的竹子也更好看了,请长公主过去同赏。”我透过窗上的茜色窗纱看着院中的那千竿翠竹,声音里似是有些迷惘和空旷“孤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告诉澜妃,孤没有兴趣。”

      我呆呆坐了片刻,御花园里的那千竿修竹还是他和我一起种的,如今也长大了吧,不知道他还看不看得见。身后的静夜似乎叹了一口气,我听得不大真切,她端着一个玛瑙盏走到我跟前轻声说道“长公主昨夜没有睡好,喝盏燕窝羮解解乏吧。”我看着那玛瑙盏上的碧玉般如同翠竹的颜色,徐徐问道,“今日澜妃还请了谁?”“奴婢听闻澜妃办这个宴会是皇上的意思,澜妃娘娘还请了皇后娘娘,锦妃娘娘,云妃娘娘,语贵嫔娘娘,还有后宫几位得宠的小主。”皇兄办的,请的大约都是当年平乱的功臣的女儿,还有我?我手上戴的一只白玉莲花戒指不自觉得敲在那玛瑙盏上,叮叮作响。我平静的开口道“静香,你去御前问问秦大人,看最近朝中有什么大事发生。”静香答了是忙去了。静夜低声劝道,“长公主喝了吧,凉了便不好了。张太医前日来时还说长公主近日睡眠有些浅,昨夜又没有睡好,喝了且去眠一眠吧,静香怕是要好一会才回来了。”我笑道“好吧,我喝了就是,不过睡便罢了,这会子睡了,晚上可就真的合不上眼了。”静夜似乎又要劝,我瞧着她满面愁容的,只好说道,“放心吧,孤就这么坐一会,也不去想别的,就权当孤歇了一觉可好?”
      静香回来的比以往都快,她来时我正看着桌上的那几支芦花呆呆的坐着,她蹑手蹑脚的走过来,站了许久后大着胆子轻叫了一声“长公主。”我点了点头,她忙说道“秦大人请奴婢问长公主安,秦大人说朝中近日来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听陛下提起渝国的使团下月来京朝见,一月前刚收到的折子。”我愣了愣,有些迷惑,渝国与我大宬正在雁门关对战,似是两军僵持,一时胜负难分,这个时候渝国还前来朝见。我的脸色不禁变了变,身子也不自觉得晃了晃。静香连忙一把扶住我便要叫太医,我轻摇了摇头。她连忙端了一盏茶道“那长公主喝口茶吧。”我点了点头示意她放下,方才继续想到,我宬国与渝国一向不和,边关常年战乱,百姓苦不堪言,两国兵力相当,况且听闻渝国皇室以宰相为首的外戚和以大将军为首的权臣横行霸道,在朝中斗勇斗狠,那皇帝似是想推行改革,却是举步难行。这样看来,怕是求亲来的,可皇兄为何将折子压下?莫非......,是了,若非如此,他今日办这个宴会干什么。静香小心的觑了觑我的脸色,担忧的问道,“长公主,可有什么不对吗?”我看向她,她的鼻尖还带着晶莹的汗珠子,两个小脸蛋红扑扑的,我拿了块绢子示意她擦一擦脸上的汗珠子,看向她笑道“又不是什么急事,你倒跑的满头大汗的,快擦一擦下去歇歇吧”她答应着下去了。我的唇边不禁溢出了一缕冷笑,是了,这的确是上上之策,皇兄的和静,和瑞两位公主尚未成年,剩下的只有我和皇姐子妍了。我心里几乎可以肯定,就是我了,我坐了片刻,开口道“静夜,伺候我去抄经吧。”
      晚膳时分,静夜正在传膳,小宫女进来禀报说皇兄跟前的小胜子来了。小胜子进来后低头打了个千,我看向他,笑道“胜公公今日来可是皇兄又有什么吩咐?”他满脸堆着笑,恭敬的道“长公主又说笑了,皇上与长公主兄妹情深,哪里会有什么吩咐,只不过是皇上听说今日宴会长公主没有出席,以为长公主玉体不安,特命奴才前来探望。”我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劳皇兄费心了,只是身子有些乏,懒懒的不想动弹就辞了澜妃的盛情。孤最近听说渝国与大宬在雁门关大战,两国势均力敌,想必皇兄定是日理万机,倒累得皇兄分心了,可是孤的罪过了。不过话又说回来,皇兄倒有心思来办宴会?怕是破敌之日不远了吧。”小胜子干笑了一声,道“如此才能显出皇上对长公主的重视啊,至于朝中的事,奴才也不甚清楚,只不过奴才私心以为我大宬得上天庇佑,必有破敌之策。”“那就承公公吉言了。”我看了他片刻,他猛地一拍脑袋,方急忙道“咳,瞧奴才,光顾着和长公主说话了,差点忘了皇后娘娘的交代。”我点了点头,他道“奴才刚才过来时,正碰上皇后娘娘,娘娘听说奴才奉皇命来探望长公主,就嘱咐奴才,说五日后是和瑞公主的生辰,请长公主务必驾临,两位公主整天都念叨着姑姑呢。”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与我相对,一瞬又低下头去,我透过他看着桌上的那几支芦花,淡淡的说道,“和瑞生辰,自是要去的。”他似是松了口气,复又满脸堆笑,指着身后小太监手里拿着的东西,扯着公鸭般的嗓子道,“这些东西是皇上给长公主补身的。”我看了看静夜示意她收下东西,方对他道“劳烦公公了。”他忙打着千惶恐的说道“长公主客气了,要是长公主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告退了。”我轻轻点了点头,静香上来说,“胜公公,这边请。”静夜上来劝道“长公主还是先用膳吧。”我心里有些淡淡的悲凉,复又释然,是了,帝王本就是这世间最无情的人,怎么可能和从前一样?我平静的开口道“我没什么胃口,有些困了,安置吧。另外你去准备一下和瑞的寿礼,这里不用伺候了。”静夜复又觑着我的脸色小声劝道,“那奴婢去看看有什么羹汤,长公主用点再睡吧。寿礼的事奴婢早已安排妥当了。”我笑了笑,看着她道“也好。”
      五日后的清晨,静香捧着衣衫进来,我看了一眼道,“今日家宴,穿那套绿色的吧。”浅绿色的上裳,只袖口处有星星点点的掺了银线绣的月白色的凌霄花,底下是一条墨绿色的襦裙,外罩碧色纱衣。乌黑的秀发在静香的手里如同活了一般,不多时垂华髻便成了。她又忙着簪上一枝轻巧的白玉梅英采胜簪,簪上垂下几缕细细地流苏。又在发间埋了几颗珍珠。低头道“长公主,好了”“那便出发吧。”我到凤仪宫时似乎时辰还有些早,看着院子里开着的灿若红霞的桃花,脚步不自觉得便停了下来。我是有多久没见到桃花了?不自觉便喃喃的道出声来。只听旁边一个声音答道“我也是很久都没有见过了。”那声音里也有说不出的萧索和不为人知的寂寞。听得这话,我转过身来。眉头皱了皱,“澜妃怎么这么早便来了?”我看向她时,只见她穿着一件浅杏红绣碧蓝色芍药的长裙,那芍药花团锦簇,甚是热闹,又因着是掺了金线绣的,在阳光下有些刺眼。头上那对金镶玉的并蒂莲花步摇更是耀眼。她看了我一眼,拿绢子掩了掩檀口,轻笑道“臣妾当然要早来了,几日前邀长公主赏花,长公主却不肯挪动玉步,原想着再过几日便是璟哥哥的忌日了,想和长公主坐坐罢了,长公主却不肯赏脸。不过,”他朝我跟前凑了凑,“姐姐这幅打扮,倒真像是在为璟哥哥服丧了。做妹妹的劝姐姐一句,皇上看见姐姐的装扮,又想起以前的旧事怕有些刺心呢。”她说完犹自轻笑着离开了。那尖锐的笑声似是能刺破人的耳膜。我的身子似乎是在颤抖,不自觉得咳起来,静夜和静香忙不迭的给我拍背顺气,静香的声音似乎是带着哭腔“奴婢求长公主,快些松手。”我低头看了看,才惊觉留的寸许长的指甲已嵌进了我细白的手里。我看着她,笑道“别哭了,去找些药吧。”背后突然响起了温婉的声音“妹妹。”我抬了抬头,歉意的笑道“惊扰皇嫂了。”她看着我,似是有话要说,最终却叹了口气。“先去偏殿吧。”
      我坐在偏殿的酸梨木椅上,看着她吩咐侍女忙着给我处理伤口。我笑了笑,“皇嫂坐吧,再这么忙下去我便回去了。”她笑了笑,坐下道“也好,吉祥,我屋里收着一瓶复颜如玉粉,你去取来。”她还待要说,我忙按了按她的手。她点了点头,吩咐侍女“你们也下去吧,本宫陪长公主说说话。”她看着我,盯了我半晌。我有些不好意思了,便笑着道“嫂嫂这样我可真就走了。”她看着我“那你先回去吧。”说着便伸手要拉我起来。我看向她,她的眼神里有深深的不忍,神色却十分坚定。我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道“嫂嫂说笑了,今日是我小侄女的生辰,哪有做姑姑的不出席的。”她的声音似乎有些凄厉,“妹妹,我昨夜分明遣景祥告诉你今日......”我截断她的话头“嫂嫂,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且淡然处之吧。还有,以后皇兄吩咐的事,嫂嫂不要逆他的意思。嫂嫂还有和静、和瑞。妹妹自己知道该怎么办。”她看了看我,眼睛里似有泪水要溢出来,我只好玩笑道“嫂嫂且莫这样,今日可是我侄女的好日子呢,就算嫂嫂不疼和瑞,我还疼她呢,她的好日子我可不想看见有人哭。”我看着她破涕为笑,方拉她坐下。外边响起一个声音“启禀娘娘,奴婢把药拿来了,太医说这药还是早些敷上的好。”她拿绢子拭了拭眼睛,道“拿进来吧。”景祥进来放下后连忙告退出去。她拿起棉棒为我上药。我看着窗边供的一盆绣球,那花开的正好,一团团的惹人喜爱。我看着花,心里不禁又翻起了澜妃刚才的话,身子不自禁的颤了一颤。她赶忙问我“怎么了,可是嫂嫂手势重了。”我轻轻摇了摇头。她看了我一眼“妹妹,嫂嫂知道你心里苦,可你总是要生活的。嫂嫂自嫁与皇上后结识妹妹以来,便把妹妹自当成是亲妹妹疼爱。嫂嫂知道你为以前的事伤心,可终归世事无常,妹妹不妨看开些吧。”我只是定定的坐着,似是成了一座雕塑,半晌道“我听见了,嫂嫂,”她似乎又叹了口气,“嫂嫂希望你可以做到。”我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我做不到的,我活着全因记着他,忘了他,跟死了有什么区别。我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看着那盆绣球,只觉得那颜色似乎也有些灰暗了。不知过了多久,吉祥在外道“启禀娘娘。小公主在找娘娘呢,吵着要见长公主殿下呢。”我的思绪被吉祥的话拉了回来,笑了笑“嫂嫂只管顾我,可忘了今天的小寿星了,我陪嫂嫂赶紧去看看吧。”
      刚走到正殿,就看见皇兄正看着和静、和瑞在院子里玩耍。旁边莺莺燕燕的站着许多娇滴滴的妃子。我笑了笑,正待行礼,和瑞便看见我了,急匆匆的跑过来便要拉我的手,皇嫂怕我手上伤口裂开,赶忙拦住了。和瑞似乎有些不高兴了,嘟着嘴嚷嚷道“母后偏心,姑姑也偏心,上回姐姐生辰,姑姑还抱过姐姐呢,怎的到了儿臣生辰姑姑便不抱儿臣了,儿臣可不依。”说着便憋着嘴似要哭了。我笑了笑,说道“姑姑前两日身上不大好,喝了好些苦药呢,今日原记着有一位小寿星忙赶过来了,不想小寿星倒说姑姑偏心,姑姑也不依呢。姑姑还准备了好些礼物要送给小寿星,既然说姑姑偏心,那就不送了,且回去了。”和瑞连忙抓住我的裙角,“姑姑别走,姑姑身上不好,这会日头有些毒了,这么回去中了暑气可不好,还是留下来吧。”说着便扭糖似得扑了上来。还忙不迭的回头唤道“姐姐快来,姑姑要走了,不给我们好东西了。”刚喊完又命小镜子给我打伞,口里还念叨着说别让姑姑晒着了。众人早就笑作一团,连皇兄都开口道“你这个小财迷,只记得你姑姑的东西。”说完看向我关切的道“你即病着,怎么太医也不来回禀朕,等下叫个太医来给你瞧瞧,看看是否要紧?朕前日得了些雪莲,等下送到你宫里去。”我行了一礼,方淡淡答道“也没什么要紧,就前几日晚间有些睡不下,便吃了些药,倒劳烦皇兄费心了,可是臣妹的不是了。”他笑了笑,复看了我一眼,道“等下席散了,请个太医与你瞧瞧。”我依礼谢过。和瑞连忙过来拉我“父皇,姑姑一来你就不理儿臣了,儿臣不管,今日儿臣要和姑姑一起坐,这样父皇就看的见儿臣了。”皇兄笑着答应了。众人也掌不住都笑了,我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笑道“好,姑姑今日和你们一起坐,去,把你姐姐也叫来,你这个小东西,有了好就把姐姐忘了是不是。”她一面跑一面嘟着嘴推托着,“哪有,儿臣这就去叫姐姐。”皇嫂担忧的看了我一眼,我向她点了个头。皇兄看了看我们,盯着远处淡淡道“即都来了,便入席吧。”
      殿上不多时便响起了丝竹管弦,有舞女在中央跳舞,香风阵阵扑鼻,我旁边坐着和静,和瑞。静夜看了看面前的菜色,夹了一筷子山药放到我面前的细瓷小碟里,我对着她小声道,说“你去照着点她们两个,孤自己来。”她担忧的看了看我的手,我笑道“无妨,你且放心去吧。”她忙答应着去了。旁边坐着的子妍看了看我的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口中关切道“皇妹的手怎么了,看着仿佛是伤了。”我看了她一眼,方笑道“劳烦皇姐关心了,不过是前几日不小心磕了一下,没什么大碍。”她似笑非笑的说“那便好,孤如今可比不得皇妹你了,全身上下都金贵着呢,且小心些吧。”我有些气闷,正待反驳,皇兄原是与皇嫂说话的,突然转过脸来盯着她问道“子妍才说什么?”她缩了缩身子,正待答话,和静抢先说道“父皇,妍姑姑说姑姑现在比过去金贵多了,让静香他们小心伺候。儿臣不太懂,姑姑本来就是金枝玉叶,天之骄女。妍姑姑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金贵的多了,难不成父皇又要赏姑姑什么好东西?”坐在她旁边的和瑞赶忙急吼吼的道“父皇赏姑姑什么,就要赏儿臣什么,不然儿臣可不依。”我低头笑了笑,看着旁边皇姐的脸色愈发白了,忙说道“好,姑姑的都给你们俩。”皇兄笑了笑,又看了皇姐一眼,我只觉她的身体猛地颤了一颤。复又看着她惨白的面孔笑着道“若说金贵,皇姐原是和妹妹也一样的人。若是有什么好事,皇兄怕是惦记妹妹的时也不会忘了落下皇姐吧。”说完我只觉她的脸又白了三分,身子也摇摇欲坠。好不容易撑到席散,赶忙便回去了。
      席散时已是至晚时分了,我正待告退,皇兄淡淡的道“朕方才让小胜子去请李太医过来给你瞧瞧,且先等等吧。”他又对守在四周的婢女说,“朕与长公主说说话,你们且先下去吧。”复又看了皇嫂一眼,“你也下去吧。”皇嫂答应道“那臣妾去瞧着他们做醒酒汤,和静。和瑞两个就和皇上与妹妹在这玩吧。”皇兄皱了皱眉,正要说话,我抢先道“皇嫂这样臣妹可不依,皇兄日理万机,臣妹好不容易和皇兄说会话,皇嫂都不愿意,看起来倒像是一个醋坛子呢。”皇兄不自觉得笑了笑。她还待要说,我按了按她的手,道“皇嫂放心吧,再不去可就真成醋坛子了。”说着便连推带搡的送她们出去了。我方回过头,便看见皇兄似在看我,半晌后他方淡淡的说道“你即知你皇嫂百般不愿你留下,便也知朕留你是为了什么?为何还要顺着朕的意思不走?”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觉得可笑,走,我可以走到哪里去。过了半晌,我徐徐道“这天下都是皇兄的了,皇兄希望臣妹走到哪里去?”他看着殿上供的那一盆西府海棠,似是在欣赏,半晌哧的一笑,方道“你聪明过人,前几日秦林已经告诉你了。不必朕再说了吧。我攥紧了拳头,方笑道“看来皇兄倒是特别关怀臣妹的一举一动了。”我笑了笑,只觉得身上有些冷,忙缩了缩身子,复又似笑非笑的说道“皇兄这么说似是在逼臣妹了。父皇当日要皇兄替臣妹找一门好亲事,皇兄便是这般找的吗?也是,这天下都是皇兄的了,皇兄自然不介意再赔上我了。”他额头的青筋隐隐的一跳一跳,拳头越捏越紧。半晌后沙哑的说道,“你必须去,也只能你去。”我拈了桌上的琉璃盏中的一枚樱桃,轻笑道“理由呢?” 他看着我的眼睛,徐徐道“七妹即去过战场,便知战场狼烟,白骨堆积,血流成河。况且渝国与我大宬兵力相当,朕短期之内无法光复当年父皇手里失去的国土。更何况如今雁门关守将慕寒已战死阵前,军心不稳,若雁门关失守,怕是素州也就保不住了。素州城可是...”他没有再说下去,转了话题,子妍虽比你貌美,可她机智裁断远不及你,渝国求娶嫡亲公主为后,子妍的性情做不得皇后,只有你最合适。”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和父皇长得最像,同样深邃的眼睛里有着睥睨天下的决心,那是父皇所没有的,父皇的眼里总是充满着太多的慈爱。我启唇说道“皇兄就这么肯定我愿意,若我宁愿素州与我陪葬呢?皇兄难道还以为今日的我与以前一样吗? ”他细细的盯着我看了半晌,目光不知落向了何处,声音中带着几丝萧条和安慰,嘴角似乎溢出了一丝苦笑“这话别的任何人说朕都会疑心,但玉儿,你说朕只能把他当笑话来听。就算是为着父皇,你也做不出来。”他停了一瞬,语气里已含着几丝压迫和威严,盯着我的眼睛淡淡的道“七妹聪慧,肯定知道即为公主,即享天下朝拜供养,总是要付出点代价吧。”我看了他半晌,只觉得愈发看不透他了。是了,他再也不可能是当年那个疼我的二哥了。我盯着他,嘴角含了一缕笑意,嘲讽的道“皇兄从前不是最恨我的聪慧吗,如今倒反看上了,还赞不觉口,倒真真是让人诧异呢。”他手里的薄胎茶杯似是要捏碎了,半晌淡淡开口道“从前是从前,到底是与现在不同了。”我看着桌上铺的那一块万字福寿纹的桌布,是了,从前与现在,怎么可能一样呢?”房间里似是有些闷闷的,过了半晌,我开口道,声音里似是有些恨意,在他耳边笑道“皇兄这话说的不错,这从前与现在的不同之处,怕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呢。”他看着我,眼睛里似是上过一丝哀怜。我牙关紧咬,从喉间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一句话“我如今这副模样,不管是嫁给一个帝王或是乞丐,本就没有任何区别。说起来,这里面怕是有皇兄的功劳呢。”他的身子猛地一颤。我的唇边溢出凄厉的笑容,是呢,我是在报复。我凄厉的开口说道“皇兄现在既是觉得我奇货可居,堪当大任,臣妹自当遵从。不过,我这可不是为你。”过了许久,他沙哑着嗓子向外道“小胜子,宣太医。”便疾步走了出去。
      李太医请完脉出去了,房间里的空气似有些凝固了。我盯着窗外看了半晌,耳边还回想着李太医的话“心内郁结,浅眠多梦,体内真气不畅,不思饮食,若长此以往,恐难享常人之寿。”我不禁笑了一声。走到外边不禁愣了一愣,皇兄却正听李太医说话。我行礼告退。他在后边叫住了我,声音里似是夹杂着一丝丝的痛苦,许是我听岔了。我正这么想着,只听见他说“玉儿,当年之事你可以怪我,你甚至于可以去怪父皇,可你不该把它揽在自己身上,你这幅样子,何苦呢?而且,”他停了半晌,方道“只怕是他,也不希望你这样活着。”我没有答话,因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当年,若不是我求着他去,他又何至于命丧沙场,这么多年我在梦里从来都不曾看清他的模样,他也是怪我的,是不是?
      第二日我起的有些晚,才刚起来用了早膳,小宫女便报“启禀长公主,御前侍卫长秦林秦大人求见。”我点了点头,静香便出去了。静夜连忙将我面前的珠帘放了下来。不一会儿他便进来了。他似乎走得很急,呼吸声很重。他进来后一把豁开我面前的珠帘,站在我面前,胸腔一起一伏的,似乎是生了大气。身后的静香急道“秦大人,你...”他不等静夜说完,一把抽掉我手里的书,“是你自己答应皇上了去渝国和亲的,是不是 。”他刚说完,静夜便掉了手里捧着的茶盘。她扑通一下跪倒“长公主.......”我扶了她起来,平静的道“你带她们下去吧,这里不必伺候了。”过了半晌,我看了看秦林,方问道“皇兄在朝上定了吗?”他只是盯着我固执的问道“是你自己答应皇上的,是不是??”我看着他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有些不忍,但还是开口说道“是我自己答应的。”话音刚落,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为什么?为什么你宁愿去和亲也不嫁给我,三年前是这样,如今又是这样,我在你的眼里就如此不堪吗?”他的手劲越来越大,我的手被捏的有些生疼。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有些生气的说道“秦大人,你僭越了。”他愣了一愣,看着我的眼睛,他那清明的眼睛似一块破碎的琉璃,半晌,缓缓地放开了我的手。低头请罪,“臣失仪,请长公主责罚。”我看着他,徐徐说道“我即享了这天家富贵,便也逃不过这天家宿命。这件事我无法推却,不是我,便会是别人。这本就是我的命。”他似乎还有些生气,声音有些凄厉“从前你是不信命的。”我看着远处的天空,没有说话。现在的我如何和从前相比呢。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我又开口,真切的道“你生气我不愿嫁给你,是因为我把你当朋友。朋友之间不欺瞒,我自认是你的朋友,所以不能欺瞒。至于嫁去渝国,我与渝国皇帝皆知这不过是一场利益的联盟,欺瞒本就是存在的,我这么说,你可明白?”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有些急切地说道“可是,你明知道那....”我打断他的话头,平静地说道“既是一场利益交换,哪里来的什么真心。他有几个妃嫔,有几个儿女便都没什么要紧。不管他脾性如何,相貌如何,与我都没有分别。”我扶了他起来,看着他郑重地说道“秦林,你我既是知交好友,有几句话我想告诉你。”他看了看我。黯然的说道“你不必说了,别人劝你的话,你不必费心也拿那些话来劝我。这是我的私事,不劳长公主费心。”刚说完,他便站了起来,行礼道“臣告退。”走到门口时他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声音里有些悲切,有些凄凉,道“就因为他不在了,所以你嫁与谁便都没有关系了是吗?”说完便急匆匆的走了。
      十日后,大宬皇帝下旨:次年暮春之月,大宬国子玉长公主尚大渝国明睿帝周昊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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