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不拢就战

　　夜色渐深，陈祁书房的烛火却仍然亮着，俞言裹着披风窝在陈祁的太师椅上，主人位被占，陈祁只能随便找了把椅子坐在了俞言对面，两人隔着个书案默默对视着，谁也没率先打破此时的寂静。

　　好半晌后，俞言似乎终于琢磨好了打开话题的方法，这才在一片寂静中开了口：

　　“这样吧，我也没办法要求你有问必答，但凡我问到你实在不想回答的问题，你也别骗我，直接摇头说不想告诉我就成了，除此之外，我希望你能对我坦诚以待。我不占你便宜，一个换一个，不止是我想从你那知道很多东西，你也一定有很多事是想从我着知道的吧。咱两用一样的规则，不想说就直接拒绝，只要说了，就说真话，怎么样？”

　　陈祁听完，默默地看了她一会，点了头：“好。”

　　俞言听他应承下来，表情微微放松了一些，她蜷缩在披风里，已经被擦得半干的头发披在肩上，烛光下，此刻的大禹长公主竟显现出一丝女儿家的娇态来。

　　不过她说出口的话却完全跟小女儿的娇俏挂不上钩。

　　俞言微微敛下双目，声音严谨而肃穆：“你的真名是什么？”

　　陈祁沉吟了一会儿，漆黑的双眸里有些什么东西在慢慢褪去，流露出片刻厉芒。他开口，声音清朗而悦耳：

　　“蓝启。”

　　俞言：“！！！！”

　　妈的，丫还真是隔壁荆国流亡在外的那个倒霉皇子。

　　俞言在心里爆了句粗，面上却不动声色：“到你了，你问吧。”

　　陈祁温和一笑，用一张平日里斯文温润的面具把自己武装起来，语气平缓：“‘穿越’一词为何意？”

　　陈祁这话出口，俞言猛然一肃，整个人紧绷得仿佛一把弦上利箭般，危险的气息从这个征战沙场多年的女武将身上慢慢扩散，陈祁却毫不畏惧地迎上她的目光，背脊挺直。

　　俞言眯着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想告诉你。”

　　陈祁温和一笑，理解地点点头，又道：“那我就换一个……鹰组是一个怎样的组织？”

　　俞言还是死盯着他，眼中的警惕越来越重，却还是如实相告：

　　“鹰组一般由八个常备人员，一个后备人员组成，其成员来自各领域各行业各国家地区，是我私人的情报、势力、商务、江湖事物、财务处理队伍，里面一些人你已经见过了。林秋墨代号白尾，是我鹰组里的医官和首席参谋；骁骑营军中祭酒古沧将军，我的副将，鹰组里代号谷仓，是我在军队里的心腹；那日在醉光阴里你见到的一男一女风别是夜枭和鹃隼，鹃隼执掌情报网，夜枭则是我与父皇的势力之间的桥梁；除此外还有负责江湖事物的苍鹰，负责财务的林雕，职业探子鹞子，暗桩栗鸢，这些人你还未见过，今后我会慢慢介绍给你。”

　　将俞言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的陈祁心里暗自感叹了句，面上却不动声色，温和地点点头。

　　俞言盯着他，道：“轮到我了。”

　　“你背后之人是谁？”

　　本以为陈祁会回避这个问题，没想到那高瘦的文官很光棍地答道：“现荆国太子，蓝烨。”

　　俞言敛着眸子想了会儿，这才幽幽说道：“你们家兄弟之间还真大仇。”

　　陈祁不接话，继续问道：“如果我不接受你的招降，你会把我怎么样？”

　　俞言：“……你懂的，自古间谍暗桩，不降则杀之，你如若是下定了决心真的要跟我鱼死网破，我也只能先下手为强。”

　　陈祁虽依旧温和地笑着，但眼睛里却飞快的闪过些什么，他开口，声音中略带沙哑：“……即使你心悦于我？”

　　即使，你心悦与我？

　　陈祁这句话在俞言脑子里炸开，她猛地僵住了，瞬息间面无血色，只是死死地瞪着陈祁。

　　俞言：“……我说，你别太自信了啊。”

　　陈祁但笑不语，那双暗沉的眼眸里却写满了了然。

　　两人对视良久，俞言最终还是咬着唇，败下阵来：“你他妈能耐啊，抓住这点不放了是吧。我告诉你，该杀的我绝不会手软，如果真到了那时候，不消别人动手，我会亲自将你送入黄泉。”

　　陈祁脸上的笑意虚假得刺眼，他就那样温温和和地笑着，声音不悲不喜：“那具体是到哪个时候？直到我渗透入你大禹朝廷每一个机构每一寸文书每一个官员么？还是说，仅仅是到你看不惯我的所作所为之时，我的性命就会被你抹去，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俞言沉默了，这个不算问题的问题他们两人其实都心下了然，陈祁之所谓说出来，只是在估算他在她心里面的分量，以此来判断接下来的行动。

　　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俞言心中一凛，说道：“一人一个，现在到我了……敢问三殿下，你接收到的命令具体是什么？”

　　陈祁对她的话题转换一点没有异样，淡然道：“太子爷要建功立业，我自那日一败，便落在了他手里，他不杀我是顾忌我舅舅那边的军方势力，但让他轻易放过我又不可能，所以他便废了我，将我送到这来，通过‘无名’的中和药物来控制我。为了换取他提供的中和药物，我的‘使命’则是打入禹国朝政内部，瓦解禹国文武阵营之间的信任，削兵减粮，削弱大禹的军事力量，好让太子爷他登基之后挥兵北上，吞并神州大陆上最为强盛的国家。”

　　陈祁的声音淡然中暗藏讽刺，嘲笑的不知是那‘胸怀大志（白日做梦）’的荆国太子，还是他这不由自己的悲惨人生。

　　俞言撑着脸颊静静地听他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般迅速讲完，眨了眨眼睛。

　　“……你们家的兄弟关系真的不是一般的糟糕啊。”

　　陈祁终于维持不住面上的假笑了，他嘲讽一晒，道：“皇室手足，天家血脉，谁不是踩着对方的尸骨上位的，太子爷把我逼到这个地步，不过是因为我曾是他最恨之入骨的挡路石罢了，我们之间从来不存在兄弟之谊，明面上相互陷害，暗地里相互暗杀才是惯常的模式，何谈糟糕二字？”

　　俞言小声嘀咕：“我家怎么就没这么多破事……你瞧我弟巴不得一觉睡到晌午，所有折子我能批的他绝对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陈祁奇怪的看着她，眼神中清楚地写着‘你们一家子都另类得不行好么’。

　　俞言见陈祁面色有些不虞，试探着说道：“诶，我说，我帮你把那太子拉下马，推你上位，可好？”

　　陈祁：“……此话怎讲。”

　　俞言：“因为啊……总觉得要和你相互信任，心意相通的话，就得先解开你的心结才行。不然你扛着天大的委屈背井离乡来当卧底，又被剥夺了应属于你的一切，还要为恨之入骨的人做事……怎么想都觉得好惨啊。这种情况下我招揽你，你也心不甘情不愿啊……”

　　“而且啊……”在陈祁说话之前，俞言抢先道。

　　“两个人谈恋爱，如果连最基础的生活阶层和物质条件都不相等的话，很难将心比心畅怀以对啊……现在我处于强势方，你肯定不喜欢我的各种言行举止吧，因为身份的不对等而产生的厌恶感之类的，挺麻烦呢。一般都是男强女弱，现在咱两要真是谈恋爱，女强男弱的话我怕你心里不舒服，要我弱的话……我撑死自觉脱光躺平求么么哒，别的示弱真的做不来啊。”

　　毫不顾忌地说着这些难以启齿的话，俞言的表情就像在说今天布卡又多吃了一块鸡胸肉般自然，听得陈祁一脸懵逼。

　　陈祁：“……你嘴上能不能……”有点顾忌。

　　看着陈祁复杂得恨不得掐死她的表情，俞言狡猾一笑，乐呵道：“实事求是一向是我的个人特色，不用害羞。”

　　哪里害羞了，你瞎么。

　　陈祁额头上爆出一个青筋，眼神锋利如刀直瞪着俞言，却把俞言逗得嘿嘿笑。

　　忽然，俞言表情一收，认真道：“说真的，陈祁，降了吧，我挺喜欢你的，虽然暂时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也不清楚我这份心思到了什么程度，但我真心不想与你为敌。”

　　俞言从太师椅上站起来，绕过书案，缓步走到陈祁面前：“我知道你不甘心，你想要的我可以帮你夺回来，你痛恨的我也可以为你抹去，你想要恢复健康和功力，做回从前的宣武将军‘蓝启’，我亦可为你夺回你应得的一切，而你，只需要……”

　　陈祁猛然打断她的话，低吼道：“只需要对你俯首称臣，将你赐予我的恩惠铭记于心，今后对你唯命是从，你指东我不得往西，你要我死我不敢苟活。”

　　在俞言复杂的目光中，陈祁冷笑一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对我来说，你和蓝烨又有何差别？”

　　“……”

　　俞言站在陈祁面前，一时间竟然默然无言，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哽着，到了嘴边的话却怎样都说不出口。

　　能说什么呢？

　　难道她不是这样打算的么？

　　招降了陈祁，利用他的身份推翻现有的荆国政权，推他上位，这样她收复荆国的计划就可以兵不血刃地解决，不需要发动战争，也不会有更多的家庭失去他们的亲人，而陈祁唯一要做的就是……

　　臣服于她。

　　臣服……

　　这是一个很沉重的词。

　　陈祁毫不畏惧地迎上她复杂的目光，那双暗沉的眼睛里流转着无人能折的傲骨和坚持，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俞言此时感觉脑子如同炸裂一般疼痛，太多的事情在脑海中轰炸开来，战争，流血，政权，家国……还有刚刚萌芽的爱意……

　　撇开家国天下不谈，如果陈祁臣服于她，那她还会喜欢着这样一个唯她是从的下属么？

　　如果折断了鹰的翅膀，将它圈养在笼子里，它还是那只令人着迷的翱翔于天地间傲然视物潇洒不羁的灵秀生物么？

　　这一刻，俞言盯着陈祁的眼睛，心里第一次浮现出一种倍加挣扎的茫然和无措。

　　因为她很清楚，招降与爱情，二者只能存在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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