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不拢就战

　　有些事情，在逐渐失去控制。

　　俞言一边机械地擦着头发，一边目光空洞地想着。

　　鹰组几人已经被她打发走了，夜色已深，她干脆就留宿在骁骑营里，懒得跑快马回京。

　　俞言觉得她已经逐渐习惯了拖着条断腿一瘸一拐地走路了，那种微微的刺痛感随着林秋墨又一次加固了她腿上的夹板后也逐渐微弱，她从皇宫出来一路骑马狂奔又在忘川下面冲了大半天，被夹板加固得跟个铁桶一样的断腿都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怕是真正受影响的，是她的心吧。

　　俞言龟毛地把自己埋进厚厚的兽皮毯子里，整个人面朝下趴在榻上装死，满心思绪乱成一锅粥。

　　今日中午那一小段如同花火般的激情过后，俞言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中午两人的互动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海里回放，甜蜜之余，俞言只觉得心惊胆战。

　　他们才认识多久？？？两人相处的时间总共加起来也就这么个把星期吧！！这才回京几个月，她就把自己玩进去了？！！

　　陈祁。

　　陈祁……

　　陈、祁！

　　“我操啊啊啊啊——————！！！！”

　　俞言爆而奋起抄起榻上的靠枕就一顿摔，抓狂地大吼着。疯了好一会儿，这个披头散发的一国长公主这才大口喘着气一头栽倒在被她自己折腾成垃圾堆的榻上。

　　太多不确定因素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要达成什么目标他背后之人才会放过他，从他身中‘无名’来看就知道丫绝对不是自愿来当卧底的，控制他的那个人是谁，是否掌握了除他性命以外别的让他不得不服从的东西，他表现出来的举动和感情有几分真假，她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招揽他他却从不表态，还有碧倩柔……

　　俞言从踏上撑起身子，疲惫地揉着额头。

　　他会去醉光阴撩拨碧倩柔绝对不是一时兴起，那日他肯定将她见到‘老乡’时的失态看在眼里，他想给碧倩柔赎身80%以上的可能性是为了掌握让她失态的原因。

　　如此敏锐，聪明绝顶的一个人，她到底有几分把握取得他的真心？

　　或者说，根本就没把握！

　　俞言捂着脸，长叹一口气。

　　“……既是如此……我怎么还是……”

　　还是仿佛中了邪一样不可自制地受那人吸引？

　　主帅帐篷里的烛火微微摇曳着，映照出俞言疲惫的身影。这个骄傲不羁的一国长公主，遇上了感情这种操蛋的事，竟然也和市井平民般束手无策。

　　空气中的寂静持续了良久，俞言满头思绪混乱的简直要爆炸，在榻上翻滚了好几圈之后，俞言还是认了输……

　　还是，去见他一面吧，说不定见面了，就得出答案了。

　　这没想着，俞言果断地爬起来，捞起披风只着着单薄的武服就冲出了帐篷。不一会儿，营帐外就传来踏炎的嘶鸣声，随着俞言响亮地一声‘驾’和负责执勤的谷仓惊讶的询问声响起，那四蹄踏炎的高头大马就载着披头散发的长公主如同离弦之箭般奔了出去，只留下糊了一脸尘的谷仓呆呆地保持着一个挽留的手势，眼睁睁的看着自家主帅走远。

　　都这个点了，言帅这是要上哪去啊。

　　谷仓无奈地叹息一口，始终是没那个胆子去追踪俞言的行踪，只能灰溜溜地回营地继续巡逻去了。

　　——

　　“公子，夜深了。”丁蒙端来一碗汤药，盯着陈祁乖乖喝完后，这才轻声劝道。

　　陈祁点点头，把喝空的碗递给他，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丁蒙顺从地微微躬身行礼，出去的时候把门也带上了。

　　陈祁就着烛光，靠在太师椅上心不在焉地翻一本政文，丁蒙出去之后整个书房再度陷入绝对的寂静，除了油灯微微爆裂着火花的声音外，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书案旁的窗户开着，微微刺骨的夜风吹进来，撩起陈祁披散在肩上的青丝。他的身体已经逐渐不再畏惧凉风，此般雨后清新的夜风吹入他那一直烧着火盆的房间，驱散了令人烦躁的烟火气味，也让陈祁混沌的脑子有了一丝清明。

　　“……”良久，直到月照当空，陈祁空洞的双眸里终于有了焦距。他疲惫地揉揉鼻梁，放下了那本看了一整夜也没看进多少页的政文，慢慢地站了起来。

　　没心思也不勉强，还是去休息为好。

　　陈祁木然地想到。

　　而正当他打算走到屏风后面除去衣袍时，一阵莫名的响动从窗外传来，咔擦咔擦的声音仿佛是谁在爬墙头……

　　爬墙头？

　　陈祁警惕地绷紧身体，难道今夜有贼光顾他的府……

　　“哎哟！我……操……这怎么种了棵葡萄？！”

　　邸……

　　窗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陈祁目瞪口呆地瞪着那个人影身手颇为敏捷地翻过他的墙头，结果似乎是腿用不上力一头栽进了杨应渊前段时间绑的葡萄架子里，摔得直嗷嗷。

　　陈祁：“……”

　　那人扶着墙艰难地爬起来，月光下那人胭脂红的白毛领披风特别显眼，银线绣制的火烧云纹在月光下折射着微微的光芒，一头青丝披散在背，黑漆漆的夜晚肉眼可辨的除了那人醒目的红披风，就是那双在月光下熠熠发光的杏眼了。

　　在俞言还扶着腰倒吸凉气的时候，陈祁已经不知道怀着怎样复杂的心情走到了窗边，迟疑道：“…………是我家墙头特别招人喜欢么？为何你每次都忽视我这院子里是有门的。”

　　那还在低声哀嚎的人猛地一惊，僵硬地回过头来，道：“诶……你还没睡啊，哈哈哈……我以为这个点你已经睡下了……所以就没好意思敲门吵醒你……”

　　陈祁眯起眼睛在夜色里艰难地分辨着那人脸上的表情，声音中暗含风暴：“长公主殿下大驾光临，臣怎敢不接驾。”

　　俞言一哽，尴尬地拽着披风站在院子里，一时间有些语塞。

　　两人默然无言地站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俞言暗自咽了咽唾沫，不知为何有些退缩，在内心给自己打气了好一会才忐忑地说道：

　　“那啥，呃……天色不早了，你早点睡，我就不……”

　　“长公主深夜来访必有要事，不如进来说话罢。”陈祁打断了她未说完的告辞，果断地转身离开窗边，丢下一句进来说话把只想飞奔逃走的俞言堵得一脸纠结。

　　俞言看着他烛光下的背影，张了张嘴到底也没说什么，只能乖乖的‘哦’了一声，便试图攀着窗户翻进去。

　　陈祁眼神都不给她一个，平静道：“走门。”

　　俞言：“……哦。”于是又灰溜溜地把伸进去的腿收回来，乖乖的绕到房门那边推门而入。

　　随着咯吱的关门声响起，书房里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僵硬了身体，谁也不看谁。

　　又是良久的寂静，久到俞言以为她就要忍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破门而逃时，陈祁开了口：

　　“不知长公主殿下此般来访，所谓何事。”

　　一边说着，陈祁一边慢悠悠的转过身看着俞言僵硬得仿佛石雕的身影，俞言那张盖满了霜露的红披风、被夜露打湿（压根就没干过）的长发和苍白的脸色落在他眼里，陈祁心里猛地咯噔了一声。

　　俞言支支吾吾道：“呃……其实吧，我就是来……嗯……”

　　在俞言试图委婉的表达来意时，陈祁已经自然地摘下了挂在屏风上那件月白绣银龙纹的披风走上前去，伸手扯开了俞言的披风带子。俞言一惊，下意识的阻止他的举动，却被陈祁一个警告的眼神钉在原地，不敢推拒。

　　陈祁：“夜露这么重的时候骑马过来，你觉得你身体底子很好？”

　　俞言一脸无辜地盯着他，任由他闭着眼不去看她披风下单薄的武服，只是扯下那件已经染满露水变得湿哒哒的毛披风转而给她披上月白的那件。

　　俞言淡笑着抚摸新换上的披风，感觉一阵温暖从背脊慢慢爬上来。她长舒一口气，道：“你还留着这件啊？”

　　陈祁闭着眼也能熟练地为她打上个漂亮的衣带结，直到确定那披风已经把俞言整个人包起来后，他才睁开眼睛：“殿下的披风，臣怎敢怠慢，就差没每天烧三炷香供着了。”

　　俞言露出一个卧槽的表情，苦逼道：“千万别，我还没死呢。”

　　陈祁瞥了她一眼，俞言赶紧立正站好，忐忑地看着他。

　　头发还在滴水。

　　陈祁的目光落在俞言那头还在微微滴水的长发上，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么？这么晚赶过来，何苦。”

　　一边说着，陈祁一边将俞言换下来的红色披风摊在屏风上，又去拿了块干帕子，示意俞言坐下来。

　　俞言换下了湿的披风，整个人都舒适了不少，于是难得乖顺地窝进陈祁的太师椅里，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睛盯着陈祁的一举一动。

　　陈祁拿着帕子，盖在她脑袋上慢慢地擦着，俞言缩着脖子不适应地哼哼，结果被陈祁毫不留情地敲了头，这才老实了下来，任由陈祁给她擦头发。

　　迷迷糊糊中，俞言嘟囔着：“你轻点儿啊……虽然手势看上去挺熟练的，但这劲儿小心着别把人脑袋卸下来了。”

　　陈祁面无表情地回她：“我自幼以来只给我七弟擦过头发，你可知足吧。”

　　听到陈祁猛地提起他自己的从前，俞言忽然就闭了嘴，只是不住地拿欲言又止的眼神偷瞄他。

　　偷瞄了好一会儿，陈祁终于败下阵来，叹息道：“有什么事，就说吧。”

　　俞言窝在太师椅里踟蹰片刻，最终还是拉开了陈祁给她擦头发的手，一本正经地回头直视着他，说道：

　　“陈祁，我们谈谈，认真的，不带试探的那种，成不。”

　　“……”

　　陈祁眯了眯眼，终是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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