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鬼院

　　打好主意后，蓝络忽然瞪大眼睛朝米易身后望去，轻喊了一声：“小童？！”
　　米易一惊，连忙转身去看。
　　房间里并没有米小童的身影。
　　米易才知上当，再找蓝络，却发现她已经了无踪迹。
　　“可恶，让她跑了！”
　　她肯定是给同行的人报信去了，现在大概在一楼那个病房里。
　　没关系，这里全都是研究所的人，他们无论如何也跑不掉的。
　　米易阴测测地笑了两声，给所有人发了通知之后，慢慢往楼下走去。
　　午后的风躁动而沉闷。
　　即使是通风口全都开着，站在走廊上就能感受到空气的流动，但依然抵不住医院的沉闷。
　　整个医疗组散发着一种让人头晕目眩的气息。
　　窗户外面葱葱茏茏的高大的树抖掉了几片树叶，过路的人偶尔能听到从树梢或是更深层传来的乌鸦的嘶啼。
　　暮春的五月，居然也能在地上发现乌鸦的羽毛。
　　黑色的，似乎嘲讽般慢慢从窗前滑落。
　　简直就是是在挑衅。
　　蓝络幽幽的叹了口气。
　　这些人手里拿着枪，完全就是犯规嘛。
　　真是的。
　　“别乱动。”拿枪抵住她脑袋的人低吼道。
　　是是是，不乱动。
　　蓝络撇嘴。
　　她都有些佩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如此淡定了。
　　七个拿着54的彪型汉子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们，围着被绑起来的他们仨。
　　是不是因为经历过类似的场景所以有免疫力了？还是这次死的不是自己一个感觉比较不恐怖？
　　反正，这几个汉子身上没有杀气。
　　蓝络看看路人A，见他一点都不惊慌的样子，自己也气定神闲起来。
　　何琪还是像块石头似的坐着。
　　应该是今天受到的刺激太多，大脑当机了。
　　虽然有着令人心惊的洞察力，而且还是何家的现任boss，在某些方面手段无比高明，不过归根结底还是个烧饼。
　　智商上的笨蛋那。
　　“我只听说有老鼠进来了，没想到居然有三个，米易是怎么搞的，这么重要的机密也能泄露出去。”
　　房门口传来一个平淡的男音。
　　蓝络抬起头。
　　这个男人也是一袭白衣，穿着蓝底白纹衬衫，胸前的口袋里插着一只钢笔，他的头发抹了油，一丝不苟地梳成四六分，鼻梁上同样挂了副眼镜。
　　男人往他们这边瞅了几眼，扫过路人A的脸时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肖鹏啊，你这几年一直频繁地接近我们，我早就该想到的。真是失策失策。你一直在背地里调查我们吗？那么，你现在调查到什么程度了？”
　　“不过是你们在进行非法交易而已。”路人A哼笑一声，似乎很厌恶地道，“没想到看起来光鲜明亮的，骨子里已经化为肮脏陈腐的污水了吗，聂平先生。”
　　“你倒说说，我们在进行什么非法交易？”
　　“你们从黑市买了不少人吧，27个人有9女18男，总价格似乎只到六十九万的样子，啧啧，真可怜。”
　　“哦？知道的挺详细嘛。”聂平抚摸着下巴，一脸算计的笑容，只是眼里飞速闪过的杀意被路人A逮了个正着。
　　“不止如此，你们还杀人了吧，故意害死送过来的病人，不顾一切地从各个渠道、用各种手段获得完整的尸体，运到你们的研究总部，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不过这些就足以让你们下地狱了，聂平先生。”
　　“哈哈哈，挺能干的嘛小子！”聂平听完这番话，非但不生气，反倒哈哈大笑起来，只是眼中寒气更甚，脸上表情更加狞恶，“不过，就算你知道了又能做什么？就算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你，此时此刻被绑在这里等死的你又能怎么办？你不过是个蝼蚁，我要让你明白明白，将要下地狱的到底是谁！哇哈哈哈……”
　　“……”这个疯子。路人A不愿再与他多说什么，黑着脸沉默下来。
　　蓝络盯着聂平，忽然觉得这么一个人好像从谁的口中描述过。总是在头发上抹精油，四六分，口袋里永远有一支钢笔，习惯把袖子折到手肘处。
　　已过不惑之年的男人。
　　对了，想到了。
　　原来是他啊。
　　米小童提到过的，跟父亲关系很好还总是关照她的聂叔叔。
　　关照……吗。
　　她微微皱起眉。
　　恐怕是别的意义上的关照吧。
　　“聂平，你的笑声太大了。”沉稳的嗓音打断了室内男人的狂笑。
　　米易缓步走进来，硬质的皮鞋鞋跟与地板相互碰撞，清晰的脚步声响在气氛紧张的房间里，增添了诡异的气息。
　　聂平在听到米易的声音时，眼中似有抹怨恨掠过。
　　只一瞬间，就訇然无踪。快得来不及发觉。
　　但还是被人发现了。
　　蓝络扫视着靠门而立的两个人，飞快思索了几秒钟，扬起头，尽量让自己显得人畜无害：“叔叔们，我能问个问题吗？”
　　“好，你问吧。”米易答应得很爽快。聂平皱了皱眉头，像是不满这种做法，但没有出声阻止。
　　蓝络道：“你们所说的那个研究所，难道只有你们两个主力吗？”
　　“不，还有两个去了伊朗。”
　　“你告诉他们那么详细做什么？！”聂平终于还是忍不住发作了。
　　“没关系，反正这些人也逃不掉。房间里外都有我布置的人，就算是训练有素的警察也难从这里离开。”米易呵呵笑道，“而且，我并不觉得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见不得人的事情。”
　　“……”在场的人心里皆是一惊。
　　聂平紧握拳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心里明白，自己跟米易最大的区别就是，自己是为了高额的工资才参与了这项研究。而米易，他完全觉得这个荒唐的项目是正义的。
　　可怕又头脑不清的疯子。
　　这种人，恰恰最难对付。
　　蓝络面不改色地继续问：“那么，米医师在研究所的地位要比聂平先生高一些吧。”
　　“你居然连这个都知道，真有意思，谁告诉你的？”米易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没有人告诉，只要看聂平对待米易的态度就知道了。她一向相信直觉，看来这次她的直觉也是正确的。
　　聂平的脸色很难看，连呼吸都比之前重了许多。
　　这就没错了。一直紧盯着两个人反应的蓝络暗叹一声，似笑非笑地扯起嘴角，一双琥珀色的眼瞳清亮无比。
　　“聂平先生是不是丢过一辆车？”
　　聂平狠狠一愣。
　　蓝络继续道，“五年前的春天，你丢了一辆黑色的雪铁龙，对吧。”
　　“你，你怎么知道的？！”由于太过惊异，聂平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是啊，我怎么知道呢。”蓝络好像也很惊异般，沉思了一阵忽然嘿嘿一笑，“我猜的。”
　　“你！”聂平被这个回答气的不轻，脸色变得酱紫。
　　米易看看聂平的表情，镜片后的眼眸中流露出不解的神色：“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知道他丢失的那辆车的下落？”
　　“是啊，我知道啊。”蓝络依旧笑着，“那辆车……”
　　“闭嘴！”聂平低吼。
　　“就在……”
　　“闭嘴！闭嘴！闭嘴！！”
　　聂平飞冲过来，慌乱地夺过彪形大汉手里的枪支，对着蓝络扣动扳机！
　　砰！
　　……
　　“……”没有听到预想中的枪声。
　　蓝络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看到聂平因为震惊而扭曲的脸。
　　枪口没有冒烟。
　　空的。
　　聂平瞪着手中没有动静的54枪，眼珠快要从不大的眼眶里蹦出来，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着，虬结成奇怪的形状。
　　米易似乎也大吃一惊，叫道：“怎么回事？！”
　　“动手吧。”
　　路人A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自己解开绳子，站起身，平静地命令道。
　　七个本来看守他们的彪形大汉们立即领命，几乎一霎便将两个医生制住。
　　局势瞬间逆转。
　　蓝络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团乱象，小小的惊呼道：“这些都是你的人？好厉害啊，便便！”
　　“不止这些，外面围着的也是。”路人A捶捶肩膀，帮还被捆着的两个人松绑，一派轻松道，“我本来没想今天就把这些人拿下的，虽然有些仓促，还好没出什么大问题。”
　　“你把你的这些手下都藏哪去了？”被制住的聂平大吼着问。
　　“啊，尼池庙会人那么多，谁知道呢。”路人A学着蓝络的口气无辜地道，还顺便耸耸肩膀。
　　蓝络对他耸肩的动作表示嫌弃，“我能不能继续刚才的话题？”
　　“请便。”
　　得到了许可的蓝络又望向聂平。
　　“聂平先生，你的车应该还在生活了一大波食人鱼的湖里吧。”
　　“……”聂平沉默不语，垂着头，眼镜从鼻梁滑落耷拉在嘴唇上方，倏尔像是自暴自弃般低低笑了两声，闷闷道：“没错，就在那。”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把车弄丢了吗？”米易愣愣地问。
　　“不，没有丢。是我，是我把车给了那个疯女人，让她带着你女儿冲进湖水里，任那两个人被食人鱼啃得尸骨无存！我是缜密计划过的，等这两人被食人鱼吃光之后，谁还能怀疑到我头上来？！啊？谁能怀疑我？！！”聂平越说越激动，眼眶里充满血丝，额头隐隐暴露几条青筋，“这都是你的错，米易！都是你抢了本该属于我的位置，你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抢了我的东西，我就决定一定要让你失去些什么才行！！你这个……！！”
　　吼叫声戛然而止。
　　何琪阴沉着面孔，一脚踹在聂平的脸上，好像还不够似的，又狠狠地碾了碾。
　　“人渣。”脚上更加用力碾磨。
　　“人渣。人渣。人渣。”
　　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起伏，却能让人从中感受到压制不住的愤怒。
　　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出一声。
　　只有何琪的鞋底踩在□□上摩擦的水声。
　　聂平早已昏过去，被踢碎的镜框折成扭曲的形状，邋遢地挂到下巴上。鼻血被鞋底磨蹭地满脸都是，状况实在有些恶心。
　　蓝络移开眼睛。
　　米易正垂眼盯着她。
　　难以描述的表情。
　　似乎被朋友背叛的痛处，知道真相时的震惊，对女儿五年来的思念都融入眼中，仿佛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该有什么表情。
　　难以揣摩的心思。
　　“你是小童的朋友吧。”
　　她点点头。
　　“以后，替我照顾她，好吗？”
　　“……嗯。”
　　不知怎么，心里涌起一股浓浓的悲伤。
　　就好像一片叶子从树枝落下，就再也无法再回到树上。

　　五年不是很长的时间，却能够作为见证，一个女孩永远地停留在了十五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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