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青岚

　　宋氏换了衣裳，又叫了小丫头茉莉进来，为她挽袖净手，才坐到床边，将青岚搂在怀里，疼爱地摸着她的花苞头，“睡得如何？发汗了没有？”

　　牡丹接口道：“睡得顶好呢！也没嚷梦话，也没吵着叫人，也没闹起床气。就是那桃儿糕只吃了小半块就不吃了，看来姑娘明日还是吃奶糖酪子吧，那肉糜粥到底是大人吃的，恐积了食。”

　　宋氏虽然颟顸，对自己闺女却着实上心，听了这话，点头道：“明儿把肉糜粥停了，把肉再磨得细些，配着糯米蒸软了，做点心吃吧。”

　　牡丹点头，原话吩咐下去，又说大姐儿脾胃不和，叫熬了冰糖山楂羹来，青岚暗汗，自己不过少吃了块桃儿糕罢了，就把她们折腾这样，若真出了点什么事儿，还指不定如何呢。

　　宋氏搂着青岚，细声细语地摇了一会儿，青岚埋在她软绵绵的胸口，闻到一股衣橱里的檀香，睫毛又有些湿润。假若她现在还在那个世界，一睁眼就能看见母亲为她做的葱油包子，看见弟弟可爱的笑脸，该有多好？

　　青岚怕被宋氏发现，便埋在她怀里抹泪，也不知道这孩子的灵魂去了哪，青岚总觉得是自己偷了她的母爱，有些歉疚。可当她看到宋氏期盼的眼睛，又不忍告诉她真相。

　　哎算了吧，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她就有责任替这孩子更好地活下去。

　　宋氏对于小女孩儿的东西都不在行，怕青岚闲着无聊，便吩咐牡丹去取了描红本子，娘儿两个坐在窗边的梨花木镂空嵌金丝案几上描红，到了晚间，有个婆子过来传话，说老太太那边来传晚膳了。

　　宋氏将笔放下，牡丹知趣地将青岚抱起，放在铜花镜前，将那对花苞髻重新梳了。宋氏虽嫁妆不菲，却天性不喜钗裙之物，将青岚打扮得也极为朴素，好在牡丹别出心裁，将那兔儿毛和珍珠、流苏钗绕在发髻上，两边各垂了两个毛茸茸的小球，冬日里戴着，十分娇嫩可爱。

　　收拾妥当，宋氏拉着青岚的小手，向唐老太太所住的福禄堂而去。

　　福禄堂在唐府正南，宽敞明亮，前后都有庭院。唐老太太为人素淡，不喜欢花红柳绿，因园子里只种了一大片的绿竹林，林中开凿了一条人工湖，时已初冬，湖面结了一层薄冰，艳阳一照，水晶般剔透玲珑。

　　二人顺着抄手游廊，行至门前，打了帘子进去，青岚忽觉眼前一花，虽素知大户人家人口多，也想不到是这么乌压压的一片！

　　屋门口先是一架镂空多宝阁，进了里间，正首摆着一个紫金黑楠木的湘妃榻，榻上铺着大红猩猩罽，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妪卧在榻上，身着流金色宽边绣七彩百凰朝凤对襟锦袍，下边是暗红色撒花百褶裙，银发梳得齐齐整整，额上勒着一个宽宽的抹额，生得慈和富贵，又自有一番威严。

　　下首坐着两个妇人，年长的容长脸，柳叶眉，塌鼻梁，淳厚温和，年轻些的珠翠环绕，金银满身，正是长房太太王氏与二房太太梁氏。

　　下边依次坐着几个小媳妇子，几个年轻姑娘，无不衣着考究，雪白俏丽，何姨娘也早早来了，穿得出奇素淡，雪白的小脸上似乎还带着点红痕，鬓发微乱，眸中带泪，端的是楚楚可怜。她左边坐着小儿子羿哥儿，右边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儿，穿一身浅蓝色遍地缠枝玉兰花夹绸长袄，模样刚刚抽条，已有了几分少女的娇媚，正是三房的庶长女唐青婉。

　　宋氏一进屋，何姨娘猛地握紧了帕子，眸中透出一股恨意。而宋氏则目不斜视，拉着小青岚，在桌前坐下。

　　在座的人都知道她今天动手打了何姨娘，气氛微微一僵，宋氏却浑然不以为意，催促青岚道：“快去给祖母请安！”

　　青岚也很会卖好，小短腿笨拙地爬到唐老太太的榻前，跪下磕头，“孙女儿给祖母请安！”

　　电视剧没少看，她知道老太太们都吃这一套。可估计她年龄太小，平衡感还没发育完全，加上冬天穿的棉裤子太厚，突然一歪，向旁摔倒。

　　青岚一惊，眼看着脸要贴地，赶忙跪正，谁知这一用力，又向另一边倒去，像个小圆球似地来回滚着。她使了好半天的劲儿，还是没法跪直，心中一怒，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喘气。

　　这一下，唐府的女眷们无不哈哈大笑，唐老太太也不禁莞尔，冲旁边的丫鬟抬了抬下巴，“还不快扶起来，小小的人儿，也难为她了！”

　　丫鬟喜鹊赶忙上前，拉起青岚，带到唐老太太面前。老太太见她嘟着小嘴，似雪白的松鼠一般，心中喜爱，伸手将她抱在榻上，笑道：“小人儿，咱们还小，还跪不好，祖母领你的心意了！”

　　青岚喜笑颜开，拍拍胖嘟嘟的小手，“谢谢祖母。”心里腹诽，这小孩子还真不好装。

　　何姨娘见老太太抱着青岚，心头妒恨，便拉着羿哥儿的手上前道：“给老太太请安了。”

　　唐老太太见她突然冒出来，微微皱眉。又见她鬓发微乱，脸上似还带着指印，心头一沉，道：“你可是午觉睡得迟了？怎地也没梳洗就来了？”

　　何姨娘眼圈一红，拿帕子捂着嘴，欲言又止道：“妾身，妾身只是……”说着，嘤嘤哭了起来。

　　羿哥儿见自己娘哭了，也吓得哭了起来，扯着何姨娘衣襟，可怜兮兮地，好不叫人心疼。何姨娘俯下身，抱住羿哥儿的肩膀，“好孩子，是娘没本事，这家里以后可就没咱们的地方了啊！”

　　唐羿还小，哪听得懂她说什么，只是他娘哭，他也跟着哭，一时上气不接下气。众人见有热闹看，纷纷投去目光，这时，又见青婉忽然跑了出来，一下子扑到何姨娘身上，哭道：“娘别哭了，是女儿不好，女儿没本事保护娘亲和弟弟！”

　　得，这伙人是一齐跑到福禄堂告状来了，今儿的事儿到底是宋氏起的头，何姨娘咬住了理，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王氏脸现惊慌，想上前劝解，梁氏却嘴角含笑，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道：“不干咱们的事儿，你管什么，且让她们闹去！”

　　王氏虽有些不安，却还是坐下了。

　　宋氏虽然脾气火爆，可也懂得孝道，在唐母面前，不能太过放肆。可她已打定了主意要与唐毅恩断义绝，因而语气也有些冷硬，“你少在我面前装出一副可怜相，要哭上外边哭去！惹了我心烦，信不信我还揍你？”

　　众人听了这话，又惊又笑，却谁也不敢乐出声，何姨娘这下更得了理，放声哭道：“老太太，你看看她说的这是什么话？妾身自进了唐家门，一直安分守己，小心侍奉，自问并没错处，可她……她却不分青红皂白地动手打人，请老太太替妾身做主啊！”

　　羿哥儿被他姐姐压得喘不上气，何姨娘又在他耳边不听哭喊，震得他十分难受，便张开小手去推青婉，口中叫道：“别压我，别压我！”

　　这场面有些好笑，立马使何姨娘一房的可怜形象大打折扣，何姨娘尴尬地侧了侧身子，抬起头，又是梨花带雨，“老太太若不做主，妾身便一头撞死在这里！”

　　唐老太太一直没说话，只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翡翠扳指，心中惆然。她抬眼看了看王氏，见她一脸战战兢兢，想说话，可既没主意，又没胆子。再看梁氏，眼珠发亮，一脸幸灾乐祸，而宋氏，黑脸发青，直挺挺地坐在那，像座瘟神爷似的。

　　唐老太太叹了口气，她这辈子，相夫教子，治家有方，将诺大个唐家管理的井井有条，可几个媳妇怎么就这么不成器呢？

　　长子唐林就不必说了，虽没个大本事，可仗着祖上的功德，袭了爵位，他们唐家世代显赫，无论清流勋贵里都吃得开，这几年他无功无过，倒也保全了祖上的富贵。可这个大儿媳妇，哪有半点当家主母的风范？不过因为出身卑微，她娘家兄弟又犯了事儿，发配到凉州，常需唐家救济，外人说了两句闲话，就自卑得抬不起头来，到让大房的几个通房张牙舞爪，好好的屋子弄得乌烟瘴气的。

　　二房是庶出，不是自己亲儿子，唐母也不好深说。可这唐二也不是省心的，仗着祖父名声，整日里斗鸡走狗，吃酒眠花，梁氏半点不敢管。好在她娘家有钱，金山银海，还禁得起折腾。自己男人前没本事儿，后宅中到来了劲儿，每日里恨不能将娘家的账本翻出来念一遍，生怕别人不知她有钱似的。

　　提起三房，她就更头疼了。唐毅这儿子是最可心的，读书好，十六岁就中了进士，这在勋贵圈里几乎是凤毛麟角。皇上给了六品国子监司业之职，这几年官当得愈发好，连升两级，日后若真做到三品官，那可就入阁拜相了，她非得去丈夫牌位前上几柱香不可。

　　可这孩子命不好，无端端的被圣上赏了个“千里姻缘”，宋氏心眼虽不赖，却活是个母夜叉。她那儿子风流儒雅，碰到几个娇娇弱弱，又会吟几首淫词艳曲的“才女”，还不分分钟被勾了魂儿去？

　　偏这几个妖精也不省心，那何姨娘虽笼住了唐毅的心，老太太却看得分明，这几年她里挑外撅，弄得宋氏夫妻愈发不和，恐怕没几年，傻乎乎的宋氏就得自己给人家腾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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