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青岚

　　这一日，青岚从海棠苑出来，想去福禄堂那边给老太太送点心，顺便再在园子逛逛。刚走到梅园，忽见树林中，影影绰绰有一个人影。

　　青岚陡然一惊，这背影瞧着如此熟悉，不正是那天撞到自己的男子么？

　　青岚没有声张，当下放缓了脚步，凝目瞧去。只见那男子躲在一株大树后头，似乎在等什么人。

　　没一会儿，梅园里又走来一个年轻女子，削肩纤腰，穿一身淡青色霞影纱束腰曳地长裙，裙摆上缀满了绯红的樱花。她走到男子身旁，左右看了看，低声说了几句，与那男子并肩而去、

　　青岚震惊不已，这男子的确不是府里的人，瞧模样也十分年轻。而那女子，赫然正是青柔！

　　青柔已经和晋王府订了亲，虽不是什么好亲事，可若被人知道她私相授受，偷会外男，这一生岂不就毁了？

　　青岚心乱如麻，呆呆站在园外，不知该出言相劝，还是装作不知。没一会儿，青柔正带着那男子偷偷出来，不想正瞧见青岚。

　　青柔吓了一跳，赶紧挥手，叫那男子快走。青岚早已瞥见，却故作不知，不着痕迹的扭过头去。

　　青柔镇定心神，整理衣裙，淡然走了出来，装作刚瞧见青岚的样子，挤出一个微笑：“妹妹怎么独自在这？”

　　青岚道：“我要去给祖母送点心”

　　“哦。”青柔不自然地嗯了一声，“你……你刚才瞧见什么人了么？”

　　“什么人？”青岚反问。

　　青柔试探地道：“嗯，是……是一个府里的花匠。”

　　“哦，没瞧见。”

　　青岚舒了口气，却还不放心，叮嘱道：“你若瞧见他了，可千万别同别人说，祖母……祖母说找了花匠进园子，不让咱们乱跑的，若叫她知道了，可要打你的知道么？”

　　“嗯。”青岚还是没说什么。

　　青柔有些不安心，但想她年纪还小，吓吓也就是了，便整色道：“可记住了，千万不许说，不许惹祖母生气哦！”

　　“我知道了。”青岚垂下了眼睑。

　　青柔只当她害怕，这才放心，又宠爱地摸了摸她的花苞头，转身而去。刚迈出一步，忽听得身后有人叫道：“大姐姐。”

　　青柔回头，只见青岚抬头望着自己，清澈的瞳孔仿佛萦着一层珠光，明若秋水，无忧无怒，无悲无喜，却偏偏又能透视人心。

　　更为惊异的是，这样的目光，断然不该出现在一个不满五岁的孩子身上！

　　青柔的心尖颤了一下，失声道：“你……你干什么？”

　　青岚叹了口气，垂下纤长的眼线，“大姐姐，女儿家的名誉是最重要，如今姐姐就要嫁人了，不管刚才那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值得姐姐毁掉一生。”

　　青柔惊愕不已，抬手指着她道：“你……你……”

　　青岚知道自己这么做，可能会被别人发现她的秘密，可是她真的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青柔走向绝路。

　　她如今已经定了亲，不管对方如何，一旦事情败露，就会背负着道德的骂名，尤其是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万恶时代，那才真的是万劫不复。

　　青岚不是因为理智可以放弃感情的人，也并不认可女子就该听天由命，任人摆弄，她只希望青柔能更恰当的处理这个问题，也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大姐姐，那人究竟是谁，到底值不值得你托付终生？你如今就要嫁人了，假如他真心喜欢你，为何不带你走，眼睁睁地看着你坠入苦海？假若他已决定放弃你，又何必苦苦痴缠，这不是要毁了你一辈子么？”

　　青柔震惊不已，她连退数步，呆呆看着青岚，道：“你……你怎么知道的，你……你是谁……”

　　青岚轻叹一声，怜悯地看着她，道：“大姐姐，人生不能从来，千万别为了别人，毁了自己。你若不想嫁那个人，也许可以有更好的办法。”

　　青柔骤闻此言，几日来苦苦塑造的纺线尽皆崩塌，一瞬间，所有的悲伤、苦楚、委屈、绝望奔涌而来，忍不住抱着肩膀，放声大哭。此时的她已没有精力去想青岚是如何知道的，哽咽道：“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也跟他说过，咱们从此一刀两断，可是……可是我又放不下他……”

　　青岚叹了口气，她走上前，轻轻抚摸着青柔的长发，青柔无助地趴在她身上，泪水噼里啪啦地滚落，青岚将她带到亭子里，与她对面而坐，一直等着她哭个痛快。

　　好半晌，青柔才慢慢止住，苍白的小脸哀凄可怜，青岚道：“大姐姐，那个人究竟是谁，你们到底是如何认识的？”

　　这些秘密藏在青柔的心中太久，既然青岚都知道了，她也索性一吐为快。原来那男子姓陆，名言昭，乃是永宁侯三公子的同窗。这陆言昭虽是贫苦出身，却才华横溢，甚得先生欣赏，便带他参加了永宁侯夫人的寿宴，而他与青柔，便是那天认识的。

　　“那日热得很，人又多，我不吃酒，便想到园子里吹吹风。谁想竟不小心崴了脚，之后便遇到了他。”青柔提起往事，目光里满是温柔，“他不知我是谁家的姑娘，我便骗他说我是侯府的侍女，谁想他笨的很，还真的信了。”

　　青柔嘴边勾起一丝笑意，“可他又说我温婉娴静，端庄大方，瞧着不像侍女，就是王府家的小姐也及不上我。之后我们聊了一下午，他说以后定要常来看我，我问他不嫌弃我只是个丫鬟么，他说他喜欢我，不管我是皇亲国戚，还是奴才丫鬟，他都要跟我在一起。”

　　说到这儿，青柔神色黯然，带了一丝苦涩，“后来他知道了我的身份，很是自卑。我便鼓励他，说我愿意等他，等他考取功名，可谁想到……”

　　青岚叹了一声，用手帕为她拭去泪痕，“他知道你许了晋王府后，是何反应？”

　　青柔捂着嘴，啜泣道：“他……他竟要与我一刀两断，还将我送她的东西都还了回来。叫我好好过日子，若我过得好，咱们就当从此没认识过。若过得不好，就托人带个信给他，他就是拼了命，也会为我讨个公道……”

　　青岚沉默无言，也许对陆言昭来说，这已是他唯一的选择。他只是一个贫苦百姓，又无功名在身，拿什么和晋王府较量？到不如成全了青柔的幸福。

　　青柔张开手，里边放着一对同心玉佩，她痴痴望着，心如刀割，“陆郎啊陆郎，想不到你我福缘如此浅薄，我……我还不如死了干净……”

　　说罢，将头埋在膝盖之中，放声大哭。

　　青岚心中一痛，咬唇道：“大姐姐，那……那晋王府的三公子当真如传言一般，朝三暮□□流成性么？”

　　青柔一想到未来夫婿，更是心痛难言，管不了青岚是如何知道的，悲痛的点了点头。

　　青岚气闷道：“那陆言昭，可知你要嫁给这样个人么？”

　　青柔点头道：“知道。可他说人都是多变的，面对一千种人，就有一千种面相，未必不会因我改变。而且那秦淮他是见过的，他只说未必如传言一般。如果我真的过得不好，他愿意带我远走高飞，为了我，他可以什么都不要。”

　　青岚听到“秦淮”二字，生生咽下去了个“河”字，光听这名字，就觉得桃花泛滥，不像什么好人。

　　她也终于明白了陆言昭的想法，他是想为青柔搏一搏。如果他现在带着青柔远走高飞，隐姓埋名，他可以，可青柔未必能过得了苦日子。

　　换言之，那未必是青柔最好的选择。

　　如今那秦淮是好是坏，还是未知之数，也说不定青柔真的能得到幸福。如果试过了不行，再带她走也为时不晚。

　　哎，这陆言昭，还真是良苦用心。

　　可他未免太小看了青柔，即便那秦淮千好万好，不是青柔心中所爱，她又如何能幸福呢？

　　如今听青柔所说，陆言昭待她似乎确然是真心，可惜他时候赶得不好，若等过了秋闱，说不定能中个举人，到时候也有底气上门求亲了。

　　青岚想到这儿，心中一动，郑重看着青柔的脸，道：“大姐姐，我问你一句，你到底想不想嫁进晋王府？你要知道，晋王家世显赫，你入了门，必是一生的荣华富贵。”

　　青柔一呆，望着青岚的眼睛，那如水的目光仿佛带着沁冷的风，叫她直面己心，无从躲避。她咬了咬牙，摇头道：“我不想。荣华对我来说不过是身外之物，母亲是国公夫人，已是富贵已极，可她又何曾快乐？倒不如找个一心一意待我之人，为他生儿育女，一生平安喜乐。”

　　青岚又道：“大姐姐，你可曾想过，也许陆言昭不能中举，也许他一生都求不得功名，你可否还愿嫁她？”

　　青柔胸膛起伏，柔美的眼睛变得晶亮，“我不信言昭哥哥会考不上，他既有才华，心地又好，老天爷也会帮他的。”

　　青岚道：“我说的是，假如他真的考不上，你还是否愿意嫁她？”

　　青柔愣了一瞬，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她低下头，绞着手里的帕子，她是高高在上的公府嫡女，难道真的甘心嫁给一个平民百姓么？

　　半晌，青柔坚毅地抬起头，道：“我愿意。只要能和陆郎在一起，就是一生流离，我也甘之如饴。”

　　青岚甚是动容，她握住青柔的手，道：“既然姐姐已经决定了，我到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青柔双眼一亮。

　　青岚附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番话。青柔一惊，道：“这……这能成么？”

　　青岚道：“姐姐放心，只要顺利，晋王妃一定会退婚的，且他们自知理亏，也不会宣扬出去，等过了今年，姐姐自能再寻好亲事。”

　　“可是……”青柔皱眉道：“你真有法子能做到么？”

　　青岚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大姐姐放心，我自有办法。”

　　青柔点了点头，竭力平复心绪。青岚又握了握她的手心，起身道：“我回去了，大姐姐，这事儿千万不能要旁人知道。”

　　等她快走出视野，青柔才突然回过神，失声道：“你……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不是我妹妹……”

　　青岚站定脚步，阳光照在她明媚的脸上，又回复了往日的天真，“我怎会不是？姐姐记着，不管未来如何，咱们都是唐家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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