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青岚

　　且说青瑶出了门，满心愤懑，不觉走到了梅园里。狠狠将草球摔在地上，一边使劲踩着，“踩死你踩死你，就你会说话，就你会讨人喜欢……”

　　“呦，这是谁得罪二姐姐了，这么雷嗔电怒的？”

　　青瑶一抬头，只见青婉穿一件蓝色窄袖束腰纱衫和藕色碧纹湘江裙，头上绾着玲珑髻，插着累丝金珠翠雀步摇，风情万种地走了过来。

　　青瑶瞪了她一眼，继续踩着脚底的草球，青婉上前拉住她，轻笑道：“姐姐有什么不开心的，不妨跟妹妹说说，别跟自己过不去，踢坏了脚，可是顽的？”

　　青瑶连喘了几口气，愤愤道：“娘说我处处都比不上四妹妹，你说说，她有什么好？为何大哥哥、二哥哥他们都喜欢她，连祖母也喜欢她？”

　　青婉一听，心里也拧了一下。别说是爹爹偏疼她，羿哥儿明明是自己的亲兄弟，却也跟青岚更亲厚些，冷笑道：“咱们都是直肠直肚的，哪像她能说会道，惯会讨好人儿的？不然怎么萧哥哥单向她讨木樨糕吃？”

　　这本是青婉心中怀疑之处，以她的猜测，必然是青岚使了什么手段。怪只怪自己太大意，以为青岚年纪小，构不成威胁，看来到真是小看了她。

　　尤其这阵子，青婉想方设法与萧彦亲近，不料宋氏总是从中阻挠，将自己看得死死的，三天前她趁萧彦经过时，故意崴了脚，还将帕子扔在了萧彦面前。萧彦刚瞧见，宋氏就领着丫头过来，将她送回梨香苑去了，白白错失了个好机会。

　　想到这儿，青婉恨得磨了磨牙，又道：“我就奇怪了，为何萧哥哥爱吃她做的木樨糕，却不吃姐姐给的樱花糕呢？论起来，那樱花糕不知精美多少……”

　　青瑶心头的火登时被挑了起来，恨声道：“小贱蹄子，就会卖娇讨好……”

　　说来也巧，二人说到这儿，青岚正走过来，身后跟着牡丹，手里提着一只青竹细口花篓，准备去梅园里采花。青瑶看见她，气不打一处来，突然飞起一脚，将烂了一半的草球向青岚脸上踢去。

　　“姑娘小心！”牡丹见半空突然飞来一个物事，向青岚头顶砸来，忙上前抱住她躲到一旁，草球划了个弧，落在二人脚旁。

　　牡丹惊魂未定，拉着青岚不住打量，“姑娘可有事，伤着了没有？”说罢，抬头道：“什么人浑踢浑扔的？伤了我们姑娘，可担待得起？”

　　青瑶一声冷笑，缓缓从树后走了出来，青婉退开一步，冷眼看热闹。

　　牡丹一见是青瑶，连忙垂下头道：“二姑娘。”

　　青瑶冷笑道：“怎么不说话了？刚不还是大吵大嚷的，贱奴才，谁教你这么没规没矩的？”

　　牡丹气得脸色红涨，却还是垂首道：“奴婢不知二姑娘在此，请姑娘恕罪。”

　　青瑶轻蔑地白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青岚，青岚叹了口气，扯住牡丹的袖子，道：“我们走吧。”

　　刚迈出一步，却听青婉道：“啊呀，二姐姐的草球怎么破成这样了，是谁弄的？”

　　青瑶正愁没有理由向青岚发难，闻言锐声道：“青岚，好好的为何弄坏我的草球？”

　　青岚眉头一皱，回身道：“是二姐姐刚才将草球踢过来，险些砸到我，我碰都没碰到，球坏了与我何干？”

　　青瑶有些心虚，还是强辩道：“就是你就是你，这么……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休想抵赖，赔我球来。”

　　牡丹气急，忍不住道：“三姑娘，你刚才也瞧见了，可不是我们姑娘弄坏的。”

　　青婉无奈地摊了摊手，“哎呀，这我可没注意，只是我刚来寻二姐姐的时候，这球还是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就坏了呢？“

　　青瑶见青婉不戳穿自己，心中大喜，这下可真是没有对证了，索性浑赖道：“这球是今早陈妈妈送进来的，还是簇新的呢，不知怎么就不见，我这才找着，不想就坏了，只有你一人在这儿，不是你弄坏的，还能是谁？”

　　青岚不想和小孩子一般见识，温和笑道：“既然这样，我叫陈妈妈再送一个进来，亲自给姐姐送过去，可好？”

　　青瑶冷笑道：“再送一个？说的到简单，这球我玩了两日了，只有这个玩的顺手，别的还不习惯呢。”

　　“二姐姐不是说这球是今早才送来的么？怎么又说玩了两日了？”青岚嘴角噙笑。

　　青瑶脸上一红，支吾道：“我……我许是记不清了，是前日里送来的。”

　　青岚轻笑道：“既然二姐姐连这球何时送来的都记不清了，只怕旁的也记不清了，这球或许是二姐姐自己弄坏的，也未可知。”说完，转身欲走。

　　“你……”青瑶一急，上前拉住青岚的胳膊，“你弄坏我的东西，你不许走！你赔我！”

　　青岚面色不变，淡淡道：“那二姐姐说，要怎么赔呢？”

　　青瑶呆了一瞬，不知要如何为难她，猛地看到牡丹手里的花篓，昂头道：“要想我不追究也行，你去给我们一人编一个花换来戴，若编不好，可不许走！”说完，得意地看了青婉一眼。

　　青婉笑眯眯地站在一旁，道：“我不喜欢戴花环，只给二姐姐编就是了。”她可得把自己抽干净，就算闹到老太太那，吃亏的也是青瑶，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编花环看似简单，却是要将花枝折弯，一条条地缠起来，花枝粗糙扎手，哪里是青岚能干的？牡丹忙道：“让奴婢来吧。”

　　“不行！”青瑶任性地挑眉，“球是她弄坏的，必须她来编！”

　　青岚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好吧，我给你编一个花环，编好之后，可不许再纠缠了。”

　　青瑶冷笑道：“你先编了再说吧。”

　　“姑娘……”牡丹不放心，上前劝阻，青岚只冲她摆了摆手，她并不害怕青瑶，只是外客在府，一来不想给唐老太太添麻烦，二来也怕闹大了，坏了唐家女儿的名声。

　　青岚本来就生了一双巧手，加上上辈子照顾小可，还学了七巧板、九连环一堆小魔术，编花环这种事儿，对她来说可是小菜一碟。只见她从花篓里挑出几个粗枝的鲜花，十指翻飞，轻挑缠绕，没一会儿，就编了一个鲜艳的花环来。

　　青婉和青瑶几乎都看直了眼，这花环编得不仅快速，而且精美讨喜，青岚起身道青瑶面前，道：“二姐姐，我给你戴上吧！”

　　青瑶到底是小孩儿心性，见了花环精美，竟将找麻烦的事儿忘了，笑眯眯地道：“你怎么弄的？教教我可好？”

　　青岚上前为青岚戴上，笑道：“好啊，姐姐生得这么漂亮，戴花环尤其好看。”

　　青瑶见青岚雪白的脸上生着两个浅浅的梨涡，眼睛弯弯，长长的睫毛轻轻跳动，可爱之极，心里暗想，真怨不得别人都疼她。

　　青婉见青瑶这么快就被青岚俘获，心里焦急，忍不住咳了一声，扯了扯她的袖子，“看见了，她就是这般讨好萧哥哥的。”

　　青瑶心中一凛，怒火又被挑了起来，她气恼地将花环扔在地上，“什么破花环，难看死了，你是在糊弄我么？”

　　青岚眉头一皱，目光冷了几分，青瑶又道：“要么给我编一百个来，要么将草球赔我！”

　　而青婉含笑站在一旁，只挑唆着别人当枪使。青岚心头一沉，老太太说的果然不差，青婉当真是不折手段，心机深沉。

　　青岚低头捡起花环，起身之际，在青瑶耳边道：“我已经答应赔二姐姐一个新的了，二姐姐若还不罢休，咱们就到祖母跟前评判评判，看看到底是不是我弄坏的草球，也看看咱们三人，谁有这么大的脚印。”

　　青瑶一惊，低头一看，草球上横七竖八都是她刚才踩的脚印，若真较起真来，岂不是要露馅？

　　正此时，忽见不远处走来一个人影，道：“你们在这干什么呢？”

　　三人一同抬头，只见来人十五六岁年纪，身量高挑，体态停匀，穿一身青烟淡柳色系襟纱衣，头上插着一根碧玉簪，清丽的仿佛出水芙蓉，正是唐家长女青柔。

　　青柔见青岚可怜兮兮站在一旁，小手脏兮兮的，还拿着一个花环，而青瑶一脸高傲地睨着她，不禁面色一冷，“瑶儿，你是不是欺负妹妹了？”

　　牡丹见来了救星，忙不迭开口道：“二姑娘自己弄坏了草球，却偏偏浑赖我们姑娘，姑娘说要赔她一个，她又不肯，非叫我们姑娘编花环，花环编好了，又推说不好看，给摔在地上了。”

　　青柔眉头一皱，斥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青瑶强辩道：“谁浑赖了，分明就是她弄坏的，三妹妹也瞧着呢。”

　　青婉只垂首立在一旁，也不说话。青柔冷冷看了草球一眼，见上边横着许多脚印，一瞧便不是青岚的，冷哼道：“不过是个草球，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坏了，叫外头再送一个来就是了，岂能因为这点小事为难妹妹，你这个姐姐是怎么当的？”

　　说罢，上前拉住青岚的小手，见她因编花环染上了些浮沉，用帕子轻轻擦去。

　　青岚靠着她，闻到长姐身上一缕香气，她秀美的侧脸柔和温暖，心中一阵伤感，这样好的女子，就要嫁到火坑里去了。

　　青瑶不忿道：“弄坏了东西原该赔的，我有何错？”

　　“你不服是么？”青柔直起身，冷冷看着她：“去年是谁打碎了我的玛瑙链子，前年，又是谁去陶然馆的时候，跌破了我的剔红双面牡丹纹瓷碗，可有人叫你赔过？”

　　青瑶一呆，这两样东西确实都是她弄破的，青柔当时还柔声抚慰，半点没追责她。

　　青柔冷声道：“我瞧你不过是有意欺负青岚，找她的茬罢了！老太太平日里是怎么教育咱们的？同是一家姊妹，就要互相帮助，互相扶持，唯有自己瞧得起自己，别人才瞧得起你！若各各学得逞强拔尖，窝里横，到头来毁家败业不说，到叫别人笑话！”

　　青瑶被她数落，恨声道：“你只会向着青岚，只会说我的不是！”

　　青柔道：“我是长姐，对你们自然一视同仁，岂有向着谁的道理？今儿若真是岚儿弄坏了你的东西，我叫她给你赔不是，可到底是不是，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青瑶脸色一变，无言以对，青婉见状，忙上前道：“二姐姐算了，都是自家姐妹，坏了就坏了，姐姐若喜欢，我给姐姐买个新的送去。”

　　“你少急着卖好！”青柔打断她的话，“我没来时，你怎么不说这话？到在一旁冷眼旁观，四丫头才多大，你就眼睁睁看着她编花环，刺破了手，可是顽的？现在这是做给谁看，打量别人都是瞎的么？”

　　青婉一滞，恨恨磨了磨牙，青柔转过身，又对牡丹道：“还有你，身为奴婢，就要维护主子周全，假若日后再有人欺负你主子，管她是谁，也要为主子挺身而出，知道了么？”

　　“奴婢知道了。”牡丹恭敬垂首。

　　青柔说完，又松了口气，扯住青岚的手，“咱们走吧，快回去洗洗手，看看有没有刺破的地方，若弄脏了恐要肿的。”

　　青柔一直将青岚送到玉龙桥畔，才转身辞别，末了又叮嘱道：“记着，若有伤的地方，就叫丫头们到我这里来取凝玉膏，免得留下疤痕，知道了么？”

　　“知道了。”青岚乖巧回道，青柔笑了笑，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才转身而去。

　　青岚望着她纤弱的背影，心中蓦的有些难过，这样好的女子，难道老天真的忍心加诸她那样悲惨的命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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