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青岚

　　开席之后，萧彦只吃了几口，就不动筷了。唐老太太心细，问道：“小公子怎么吃的这样少？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萧彦笑道：“并不是，只是府里待客热忱，一早送来了两份糕点，那点心做得实在别致精巧，香甜诱人，我忍不住吃了一盒，这会儿到吃不下了，还有一盒，带过来大家一块品尝。”

　　说完，身后的小厮们捧着一个蓝丝绒木雕花的食盒上来，青岚打眼一瞧，便知不是自己的东西。

　　丫头们接过，将食盒打开，只见盒子分作上下两层，每层五格，整整齐齐放着十个透明的樱花糕，竟是梁子文昨日送给青瑶的。

　　青瑶虽然看不上梁子文，可这东西毕竟是东瀛带来的，色香俱全，京中罕见，因而便收下了，暗地里又悄悄转送给萧彦。

　　萧彦其实是昨晚收到的，且是青瑶亲自带人送上门来，他心中惊愕，却又不好拒绝。今日当众拿出来分食，却没挑明是谁送的，一来保全了青瑶的颜面，二来也有委婉拒绝之意。

　　梁子文一眼便认出来那盒樱花糕，扭头看着青瑶，眼泪一直在眼窝里打转。唐老太太笑道：“到底是翧哥儿媳妇想得周全，我也想着要将几样可口的点心给小公子送去，不想竟忘了。”

　　这当然不是翧哥儿媳妇吩咐的，她知道必有内情，当众也不好细问，只能尴尬地咧了咧嘴角。

　　丫头们将樱花糕分好，先送到唐老太太面前，喜鹊为她剜了一勺，唐老太太细品片刻，睁眼道：“这到不像京城里常有的东西，好似早年东瀛进贡之物，绮丫头，你从哪得来的？”

　　“绮”字正是翧哥儿媳妇的闺名，她愣了一瞬，正不知如何回答，忽听青婉接口道：“咦，这不是梁家表兄送给二姐姐的么？怎么又送了萧公子了呢？”

　　话音刚落，场上寂静无声，气氛无比尴尬，青瑶更是涨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贺氏冷笑道：“哦，这就难怪了。”她虽没明说，众人也都听得明白，她这句“难怪”的意思是，怪不得青瑶对梁子文态度如此恶劣，原来是瞧上萧家公子了。

　　可婚配之事，都是男方主动，哪有女方上赶子的？青瑶暗地里送他东西，说大了也算是私相授受，何况萧彦今日将糕点拿出来分食，显然有委婉拒绝之意，贺氏瞥了青瑶一脸，满脸冷笑，心中暗道：“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还想攀高枝呢？”

　　唐老太太也变了脸色，青瑶这么做，丢的可是唐家的颜面，她目光如刀，冷冷瞪着青瑶，青瑶浑身一抖，惊惧地垂下了头。

　　可萧彦还在场，唐老太太也不好就此发落青瑶，她又冷冷看了看青婉，不用说，这话她必不是无心说出来的。

　　梁氏怒火中烧，她咬牙看着青婉，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了。蓦地想起还有人送了一盒，此刻她也管不得是谁了，只想拉一个垫背的，便道：“小孩子间送些东西，也是平常，小公子适才不是说还有人送了一盒么，却不知是谁？”

　　老太太心里“咯噔”一下，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青婉，见她美目含波，大有几分风尘女子的媚态，心中暗道：“莫非她暗地里与萧彦有了什么不轨之举？”

　　却听萧彦淡淡笑道：“是四妹妹送给我的。”

　　青岚眼前一黑，觉得自己这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青瑶和青婉同时扭头看向青岚，一半嫉妒，一半鄙夷，唐老太太也暗惊，四个孙女儿中，她最疼的就是青岚，莫非她这么小的年纪，竟也偷偷怀着心思？

　　宋氏却跟没听见似的，继续啃着两条鹌鹑腿儿，在她的世界观里，一向身正不怕影子斜，就是送点糕点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梁氏唇边冷笑，讥讽宋氏，“呦，想不到四丫头这么小，就教养得如此乖巧。”

　　众人这下真彻底无语了，梁氏还一百步笑上了五十步。

　　只听萧彦话锋一转，又道：“我昨儿在园子里偶遇四妹妹，妹妹正在摘花，说给三婶子做糕点，我瞧着新鲜，就讨要了些，妹妹还不肯给我，好说歹说了好一阵呢。”

　　唐老太太一听，面色才缓和下来，笑道：“岚丫头这个鬼灵精，采得什么花啊？”

　　“是木樨。”青岚乖巧地道。

　　唐老太太故意板起脸，道：“好啊，自己躲起来悄悄做好东西，却不知给祖母带来尝尝。”

　　青岚怯怯地道：“岚儿第一次做，还不是特别可口，那木樨花如今都留着呢，等做好了，再献给祖母。”

　　萧彦含笑接口道：“哦，原来我成了试嘴的了？”

　　青岚嘟起小嘴，“你可吃了我那份，我还没吃到呢！”

　　翧哥儿媳妇见气氛缓和下来，忙笑道：“萧家哥哥是见我们岚儿这么瘦，才帮你吃些，免得你变成个小胖子呢！”

　　“哼！”青岚气鼓鼓地盘起小腿儿，惹得众人又一阵哈哈大笑。

　　吃过饭后，众人各自回房，唐老太太多留了青岚一会儿，亲自拿个碧玉的小梳子为她篦头，廖妈妈笑道：“四姑娘真是尊贵，咱们老太太这双巧手啊，还从没给人梳过头呢！”

　　青岚像个小懒猫一样躺在老太太腿上，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宋氏坐在炕沿上嗑瓜子，“可不，也不知道你上辈子哪里修来的福分，咱们老太太多疼你。”

　　唐老太太叹了口气，道：“这四个孙女儿，也只有岚丫头还省心些。”

　　宋氏到又不好意思了，“老太太也别这么说，柔丫头向来文静柔顺，二丫头和三丫头这几年也愈发懂事儿了，老太太不必操心。”

　　唐老太太将青岚的头发梳好，绾了一个双丫髻，才道：“岚丫头这孩子聪明，我心里很喜欢，柔丫头性子看似柔顺，可实则刚烈得很，什么话都藏在心里，瑶丫头虽说傲慢了些，倒也无妨，唯有婉丫头……唉。”

　　宋氏听出老太太话里有话，停下了嘴里的瓜子，唐老太太抬起头，道：“你虽性格粗莽了些，心眼却是好的，别一心只扑在四丫头身上，时时也该提点下三丫头，别叫她走了她亲娘的老路。”

　　宋氏呆了一呆，知道老太太是怪她没有关心庶女，可这也怪不了她，青婉毕竟是有亲娘的，何况何姨娘一贯张牙舞爪，就是想教管，也插不下手去。

　　唐老太太望着手里的梳子，若有所思，“你进门得晚，有些事情恐不知情。像唐府这样的人家，断不会没有嫡子，却先留庶子的，你可知她为何会有了青婉？”

　　宋氏一愣，这事儿她可从没想过，只听说大家规矩多，没想到还有这个说法。

　　唐老太太悠悠道：“何姨娘本也是良家女子，因家里遭了灾，流落京城。我见她模样乖巧，身世可怜，便将她买进府里，伺候老三。我还曾许诺过她，只要她安分守己，将来必会给她觅一门妥帖的亲事。”

　　“可谁知不出几个月，她竟爬上了老三的床，我本想将她撵出府去，可她却以死相逼，说不求名分，只求留在老三身边。”

　　宋氏“啊”的一声，心想这何姨娘对唐毅还真是情深义重，慨叹道：“想不到她竟然为了三爷，甘心做妾，当真难得。”

　　唐老太太冷哼一声，“难得？妾本来就是下贱之人，与奴仆无异，她好好一个女子，自甘堕落，还不是贪恋府中荣华？假若她真像自己所说，别无他求，又怎会偷偷倒掉避子汤，不到一年就珠胎暗结？”

　　宋氏一惊，这才明白她进府前为何就有了青婉，唐老太太冷声道：“说来说去，她不过就是个下贱胚子，她这辈子，轻浮狐媚也就罢了，只是不能让她带坏了我唐家子孙。”

　　宋氏见唐老太太发了怒，有些惴惴不安，唐老太太扭过头，目光如炬，一瞬不转地望着她，“所以，我才要你好好照看青婉。羿哥儿是男子，将来长大了，自要同哥哥们进学，有先生教管，读了书，识了礼，便再不会被那狐媚子唆使。而婉丫头却不同，假若她也学着那狐媚下贱，做出什么不耻之事，我就是亲手杀了她，也绝不能让她带坏唐家女儿的名声！”

　　宋氏心底一寒，肃然道：“媳妇知道了，我看婉丫头这孩子是极好的，自然与何姨娘不同。”

　　唐老太太喟然一叹，一脸恨铁不成钢，“她今儿在席上，眼睛从没离开过萧家小公子，孩子大了，思春慕艾也是寻常，她若当真喜欢萧家公子，这门亲事也未必不成。只是她不该当众揭穿青瑶，她以为她丢的是二丫头的脸，却不知唐家女儿，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此事若传出去，恐会连青柔和青岚都连累了。可见她为达目的，不折手段，这机巧心思竟与何姨娘如出一辙，那萧家小公子还要在府里住上好一段日子，若不留心，保不齐有什么不耻之事。”

　　宋氏这才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暗叹老太太思虑周全，假若青婉真与何姨娘一般，爬上萧彦的床，唐家可如何交代？只怕从此在勋贵圈中也抬不起头了。

　　宋氏点了点头，肃然答道：“媳妇明白了，老太太放心，媳妇一定严加看管。”

　　唐老太太缓缓点头，若有所思地摸着青岚的额发。宋氏忽又道：“既然老太太看出了婉丫头的心思，何不索性就将这门亲事定下来呢？”

　　唐老太太叹道：“如今瑶丫头还未出阁，且行在婉丫头前头，今日见梁氏母女的样儿，显然也对萧家公子动了心思。假若我将婉丫头许了她，梁氏难免要怪我偏颇，而以瑶丫头的性子——哎”唐老太太长叹一声，“嫁入公府之家，绝非幸事。”

　　宋氏知道唐老太太行事深思熟虑，便没再多言。唐老太太突然转头，对青岚道：“岚儿说说，你觉得二姐和三姐哪个跟萧家小哥哥更合适呢？”

　　萧彦心思深稳，喜怒不形于色，无论是飞扬跋扈的青瑶，还是善于谋算的青婉，跟他过日子只怕都讨不到好处。

　　青岚默默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唐老太太眼中闪过惊异，垂眸道：“怎么？岚儿觉得都不好么？”

　　青岚怯怯道：“萧哥哥……萧哥哥好像不太喜欢和我们玩。”

　　言下之意，萧彦对青婉和青瑶都无心思，唐老太太轻叹一声，就连青岚都瞧明白了，梁氏白活了半辈子，真是连个孩子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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