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律

作者:段不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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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危送雪中炭,卧谈雨夜情(下)


      韩泗欣慰一笑,与甄念远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说道:“同咬一块馒头、同赶一只狗,同穿一条裤子、同睡一张床,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哈哈哈哈……”韩泗的笑声发自肺腑,慷慨激昂,久久的回荡在这座院落的上空。

      是夜,晚餐之后,两人同卧于韩泗的床上,熄灭了烛火,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都向对方说了。时值初春清明时节,一向干燥的绛州城也下起小雨来,隔着窗栊也能听见淅淅沥沥的落雨声,随着两人的谈话声有节奏地传来。甄念远将母亲如何去世、沣字军如何如何、冯元因又如何舍身救己大致地跟韩泗说了,免过跟太上皇和藏宝图有关的事不提,只说母亲是病死的,而自己也不知沣字军为何会奉命来逮捕他们。

      韩泗略略沉吟,道:“我倒是知道一些消息,但究竟是否可靠,也只有调动沣字军之人知道了。”
      甄念远心中总是有一个疑虑,为何韩泗会躲在自家院落里?为何他似乎早就知道沣字军的到来?但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现在听韩泗一说,立刻询问缘由。

      原来,前几日韩泗在街上遇到了当地一富绅的幼子都长清,这都长清名“长清”,虽长得一表人才,在行事作风上却是混混浊浊、万花丛中过,一点都不清明。当时他看上了西市摆豆腐摊的“豆腐西施”,言语间多有轻佻之语,恰好被韩泗听见了,韩泗自小有侠肝义胆之心,凭着家传的几路“醉公拳”竟将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不止的都长清打的鼻青脸肿。都长清自是认识韩泗,回头便向韩刺史告状,顶着个猪头大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韩泗的恶行,直到韩刺史表示一定会严惩爱子这才满意离去。

      韩刺史虽觉得韩泗这次的祸闯的大了点,但自小却拿个这个儿子一点办法也没有。妻子去世的早,之后这个儿子便一直是心头肉,从不舍得打骂。儿子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恣意潇洒,年轻热血,行事总是带着狂意,且喜欢处处与自己作对叫板,即使他现在举鞭子打他,儿子定是不肯乖乖站在那儿等着鞭子扫过来。他把儿子叫到跟前,轻叹道:“泗儿,你也大了,行事有自己的主张,打人总是事出有因,我也不罚你。我只让你在书房里静坐一会儿,想想这事你做的过不过分。”韩泗抬眼瞅了父亲一眼,嘴里“嗯”了一声,神情却是满不在乎,自顾自地掀帘走入了书房隔间,鞋也未脱便“砰”地一声躺在了父亲平常午睡小憩的榻上,双手作枕垫在脑后,两眼直瞪瞪地盯着房顶,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地念:“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帘外坐在书桌前正处理公文的韩刺史听到儿子故意怪腔怪调地念诗,一声似比一声凄厉,恰如杜鹃啼血般悲鸣,忍不住皱眉苦笑,却无可奈何,只得暗暗叹气。

      将将听韩泗念完了青莲居士的一首《蜀道难》,韩刺史原以为耳根子能清静,没想到韩泗一改女子腔调,粗着嗓门扬声念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韩刺史仍是苦笑,只能装作不理。待听到他念“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这一句,忽得心中升腾一种不祥预感,再往下听去,韩泗把最后的“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两句念得豪气干云,潇洒之情显是发自肺腑,韩刺史已是手足冰凉,满口生津,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身处何时、何地。他慢慢地冷静下来,暗自琢磨这个儿子若再不多加引导,势必走上一条邪道,免不了遭遇一场浩劫。刚欲呵斥几句,却听得几句鼾声从榻上传来,原来韩泗念诗念累了,竟躺在榻上睡着了。韩刺史只得摇摇头,不加理会。

      不多时,忽有家丁来报,京城有使君来访,事态紧急,已到门口,韩刺史赶忙起身在书房中迎接,屏退左右。原来使君便是来向韩刺史报告,沣字军受李辅国的指令,将要在绛州城内秘密抓捕几名犯人,并将犯人居住何地、有何特征一并说了。其时韩泗睡在里屋,被他俩说话声吵醒,发现他们要抓的是甄念远和冯元因一家时差点惊讶的叫出声来。幸好当时他仍是装睡,故韩刺史和使君并未发现韩泗也在听密报。事后韩泗三番几次想要出门给甄念远报信,然而因为这次犯了事,被韩刺史强制性禁足,门口守着几个彪形大汉,任他如何插科打诨、动用武力也逃不出去。

      就这么过了两天,到了沣字军抓人那一天,正值韩刺史接到太上皇驾崩的消息,在全州布置各项事宜,因此对韩泗放松了限制,韩泗才得以逃脱。但当韩泗赶到甄念远家中时,发现沣字军已经把甄夫人的尸身和冯元因一家带走了。他赶紧又回到家中,躲在父亲的书房外听消息,听到上回那个使君说还漏了一个小孩子没有抓到,心里又惊又喜,原来念远躲过了这一劫。他原本就看不起自己的父亲专为朝廷卖命,在皇帝的使君面前俯首称臣、卑微至极,更何况现在朝廷上一手遮天的是李辅国这个宦官,偷鸡摸狗、淫奸邪盗之事不知干了多少,十分为他所不喜,他要抓的人,十有八九是好人;况且甄念远是他多年的玩伴,他行事如何、品性如何自己了解地十分透彻,万万不是奸邪之人。他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帮甄念远一把。但一时也不知甄念远藏身何处,只有暗暗守在甄念远院落里的阴暗处,盼着甄念远无论如何都会回故居看一眼。果不其然,还真被他等到了。

      两个人躺在被窝里,待互相把情况说完,已经到了半夜。其时雨势转大,气势磅礴,蕴含万千。韩泗向甄念远问道:“念远,你这阵子藏在我房里倒是不用担心,但日子一久也不是办法,以后你有何打算?”

      甄念远有些出神地听着春雨如油,半晌才道:“韩泗,你这么帮我,我实在是很感激。我娘说代国公郭子仪将会来绛州,我也只有投靠郭公这一条路可以走了。我先在你这儿住上半月,若郭公不来,则只有去京城寻他了。”韩泗点点头,不再多说。雨在窗外肆意下落,击打在草木、窗棂上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又过了良久,雨声渐渐变小,最后终已不闻。透过窗户仍能感受春雨过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甄念远侧着身子躺着床上,却总是无法入睡。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就会浮现娘生前的面容,冯元因一家微笑的脸,当初和韩泗玩耍的场景。他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上的所有事情都是如此诡谲多变,看似简单实际上隐藏无限凶机?为什么在权力的压迫下,所有人的努力都显得这么苍白,所有人都挣扎着活得这么辛苦?他忽然翻了一个身,面向韩泗,低声发问似喃喃自语:“韩泗,你也不快活吗?你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韩泗却已兀自沉沉睡去,不言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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