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扇

　　酒后的沈鸿宇反应似乎有些迟钝，他目光迷离地盯了恬如一会儿，才答：“不，真心话，比真金白银还真。”

　　恬如垂眸轻轻抚摸杯沿，并不争辩。

　　沈鸿宇道：“不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说着，便开始解自己的衣服，恬如吃了一惊，“你做什么？”

　　沈鸿宇道：“亮真心啊，把我的心亮出来，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话了。”

　　恬如万料不到醉鬼竟是这个样子的，连忙道：“我相信，你不用解了，天冷，免得着凉。”

　　沈鸿宇“唔”了一声，慢慢把衣服系回去，问她：“刚才我说到哪里了？”

　　恬如：“比真金白银还真。”

　　“唔。”沈鸿宇扶着头，微微蹙眉，恬如发现，美男就连扶额蹙眉的动作都那么出众。

　　暮色笼上他的面容，他彷如陷入遥远的回忆，喃喃自语，语带委屈，“我就是喜欢你而已，想和你在一起，你为何如此讨厌我？”

　　恬如头发尖尖都要竖起来了，“我并没有讨厌你。”

　　沈鸿宇水汪汪的桃花眼看着她，“那你为什么不和我在一起？”

　　恬如檀口微张，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和一个醉鬼说话实在是脑子被虫嗑了，她站起身，“天不早了，沈公子早些回去饮杯醒酒茶休息吧。”

　　沈鸿宇一把拉住她，固执地追问：“为什么不愿和我在一起？”

　　恬如有些心慌，然而此时却不能和一个醉鬼较真，她顺口哄道：“这不是在一起吗，刚刚还在一块儿说话呢。”

　　醉鬼虽然醉了，逻辑竟然还在，“睡，我说的是睡在一起。”

　　轰然一声，恬如被炸了满脸血。

　　沈鸿宇捉着她不放，似乎醉得不轻，暮色朦胧，眼前的他也如蒙了一层薄薄的纱，此时此刻，对这种状态的他，她反而敢讲出几许真心话。

　　小亭内静静的，河水缓缓流淌的声音如她此刻心声的流露。

　　“我出身寒微，又未读过多少书，性情孤僻，不擅家事，除了会画几笔画，几乎一无是处。

　　平心而论，哪家的父母会喜欢这样的儿媳？不是你喜欢了，你的父母就会喜欢，不存在的。我不适合做别人的妻子，尤其是一个有家世的男子的妻子，我无法替他讨得长辈们的欢心，无法对他身边各种复杂的人情往来应付自如，无法替他打理好一个偌大的家。

　　或许你认为，这些都可以学，嫁做他人妇，做这些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她似乎有些烦躁，想站起来，因被他拉着不放，又坐了回去。

　　他静静倾听。

　　恬如道：“可是我不愿，哪怕丈夫对我好，我也不愿。不是我不想为他付出，而是……你知道吗，对别人而言，这些或许只是辛苦劳累，甚或委曲求全，但是对我，我会窒息，会生不如死。”

　　她目中隐有水光闪过，“我知道这些让别人听了，别人会怎么说，我不会分辨,但是，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知道自己不合适，可我……不想改变。”

　　她闭上眼，紧紧压住声音中那一丝哽咽，眼角泪光闪烁。

　　沈鸿宇握着她的手，声音徐缓温和，“我明白，我都懂。”

　　恬如险些泪如泉涌。

　　沈鸿宇道：“我想，以前肯定有人常拿你喜欢做的事打击你，贬低你，你才会有这种想法。

　　世上的人千千万，各个不同，各有所好，比起那些贪恋权势，贪慕富贵，喜好攀比奢华的人而言，你不过喜欢画画，纯粹洁净，有什么可自惭形秽的？

　　你想做的事和你嫁人并不矛盾。

　　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些复杂关系。

　　我生母在我出生后不久离世，我父亲在我十几岁时去世，嫡母有她的嫡子要操心，管不到我身上来。何况我独立日久，常年离家，我的家就我一个人，你要管的，也只是我一个人。

　　而且，私心里，我并不喜欢我的妻子和一群男男女女应酬周旋，我只想她做我一个人掌心的蝴蝶，只为我一个人起舞。”

　　恬如的脸不可抑制地热了起来。

　　沈鸿宇：“你想做什么都行，我只想你余生不再孤苦无依，不再伤心流泪。”

　　他的手指抚上的面颊，抹去她的眼泪，而她的眼泪却仿佛越来越多。

　　她陷入一张无形的网中，她知道，可明明知道，却无力挣扎。

　　她声音微哑，“沈公子……”

　　沈鸿宇扶额，“既然都有名分了，这样叫是不是太生疏了，要不以后你叫我相公或者沈郎？”

　　恬如闭嘴。

　　“我叫你妮妮或奴奴如何？”

　　恬如不自觉地一抖，泪意云云霎时烟消云散。

　　“这……不好。”

　　“那叫什么，心肝儿，宝贝儿，甜蜜饯儿？”

　　鸡皮疙瘩掉落一地，恬如忍无可忍，“如果公子愿意，可以叫我恬如。”

　　沈鸿宇缓缓颔首，“好的小如，我记得你说过要给我画像是吧？”

　　恬如忍着满身的麻意，点了点头。

　　“那从明天起你来我的抱如轩怎样？”

　　“……”

　　为什么此刻听来，抱如轩这个名字怪怪的？

　　想到天气渐冷，画像总不能让他一直在外面，而去玉楼更不合适，于是，她迟疑地点了点头。

　　沈鸿宇仿佛满意了，又是一副玉山将倾的模样，伸手招过远处的小厮，让小厮扶着他，向她告别，“天晚了，早些回去，注意饮些热水，明天见。”

　　恬如怔怔地望着他离去，却见他这个醉得好像马上就要倒下去的人，步履间倒颇有章法。

　　回到玉楼，恬如分外沉默，直到晚上安歇前，都满腹心事的样子。夜里辗转至三更时分，方朦胧睡去。

　　次日醒来，空青照例提醒她去如园巡视，昨日的一幕幕浮进脑海：程蓁的婚礼，莲亭的倾谈……恬如脸色微红，不知道昨天自己怎么就那样了，说了那么多话……

　　想到沈鸿宇约她画像的事，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何不以婚礼为主题创作一系列画？

　　灵感涌来，她心中兴奋，昨日种种晦涩的情绪一扫而空。她匆匆收拾好，准备巡视如园时和沈鸿宇确定一下画像的时间，好制定下一段的课业。

　　刚走到桥边，沈鸿宇冒出来，道：“你这样的速度不行，蜗牛都能追上，即便不跑，也要快走，来，快一下试试。”

　　恬如不想理他，连商量时间的话也不想说了，充耳不闻，依旧慢悠悠地走，顺便构思新作。

　　沈鸿宇一把拉过她，大步前行，他腿长脚快，恬如被他带着，跌跌撞撞，有些狼狈。

　　她用力抽自己的手，“我自己会走，你先放开。”

　　沈鸿宇松开她，“那你跟上我的步幅。”说着，走在她的身畔，光明正大地监督。

　　比刚才稍慢了些，但仍然比她平时走得快许多，恬如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想让自己变成疯婆子？

　　走完第一圈，她微微有些气喘，沈鸿宇指导她如何调整呼吸。走完第二圈，她头上已经冒汗，沈鸿宇还不肯罢休，一直带她走完三圈半，此时若不是有人在场，她都想直接坐到地上。

　　恰恰停在小竹林前，沈鸿宇神清气爽地问她，“要不要进去休息一下，顺便喝口水吃个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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