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扇

　　莫名地，恬如的脑海中浮现出儿时的一幕场景：冬天滑雪，她不会滑，险些摔倒，一惊之下，抱住路旁一棵柳树，看着其他玩得热火朝天的小伙伴，心里泛起丝丝羡慕。

　　弈鸣来到她身旁，向她伸出手，“我来拉你吧？”

　　她看着这个男孩，她的奶兄，很想把手交给他，但身体却违背意愿做出相反的选择，摇头拒绝。

　　然后，在他的目光下，慢慢松开树木，离开滑雪的地方。

　　而今，相似的情景再次出现，眼前的男子对她说：“要不要进去休息一下，顺便喝口水吃个便饭？”

　　她做出与儿时相同的选择，“不了，家里已经准备好，我还是回去吧。”

　　内心，无由地涌起一丝寥落。

　　沈鸿宇却道：“早饭后要画画像，我这里准备了画室画具，你来看看还缺少什么，我让人去取或另行置办，免得到时候再跑一趟。”

　　这下，她没有理由拒绝，随他穿过竹林，走进抱如轩。

　　抱如轩不大，布置得雅致而舒适，画室却意外地疏朗开阔，满室明亮的阳光。画室正面的墙上是一面偌大的扇形屏风，上面印有她最喜欢的一幅名画，屏风旁是棵美人蕉。

　　正中是张巨大的案台，比她画室的案台还大，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等物。笔架上林林总总的画笔，样式齐全，如同专门可着她的心意所置。左手靠墙是一面书架，上面疏疏地放着一些书，诗词、游记、名家的书画笔记，让她恍然生出这个画室是从她梦中长出来的感觉。

　　有侍女奉上茶来，沈鸿宇试了试温度，递给她，问：“还缺少什么？”

　　他的动作太过自然，以至于恬如都没感觉到什么便接到手中，微笑道：“很齐全，这间画室真好。”

　　沈鸿宇微微一笑。

　　依然是白水，带着若有若无的荷花香，当她回过神时，第二杯已经饮下肚。

　　沈鸿宇拉开一侧的游门，恬如发现，门那边才是真正的书房，沿墙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房中的桌上是刚呈上的热腾腾的早餐，看上去颇为引人食欲。沈鸿宇道：“饭都准备好了，浪费了委实可惜，不如娘子陪我用一顿如何？”

　　事已至此，再推托就显得过于矫情，恬如略略一顿，点头答应。

　　沈鸿宇的侍女银朱连忙和空青一起，服侍恬如净手净面抿发，银朱取来上好的面脂给她匀面，笑道：“夫人要不要更衣，这里有现成的女装。”

　　空青不禁看她一眼。

　　恬如道：“多谢提醒，不必了。”

　　用饭时并没有她想象中的不自在，大约因为两人熟了不少，而她又真的饿了，顾不上其他，饭菜正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故这一顿饭恬如用得相当满足，一不小心还吃多了。

　　饭后，沈鸿宇并没有马上让她去画室，而是引她来到廊下，晴光绵绵，铺了半个走廊，沈鸿宇让她坐在廊下的摇椅上，陪自己晒太阳。

　　暖风轻拂，四周静寂，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她渐渐神思飘忽，眼前的景物一片迷离。

　　不知何时，不经意间一转头，撞进一双黑漆漆的眼眸。不知已经望了她多久，温柔缱绻的目光，如同望着自己最珍爱的宝物，让她不由自主地陷入其中。

　　她的思绪有些迟缓，游离在半醒半梦间，眼前浮现一幅画面：夕阳下，新郎骑在马上，目光温柔地追随着新娘……不，还不够近，是烛光嫣然的内室，四周红彤彤的，身穿吉服的男子缓缓抬起女子的下巴，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今天我们成婚，你欢喜吗？”

　　俊颜越来越近，鼻尖触到她的鼻尖，呼吸缠着她的呼吸，她的唇上落下一片柔软，她蓦然惊醒，慌忙坐起，面前的男子随之起身，目中是毫不掩饰的浓郁感情。

　　她突然无法直视，避开他的目光，道：“休息得差不多了，该开始了。”

　　说着，就要离开。

　　沈鸿宇一把拉住她，“小如。”

　　她惶然回头，沈鸿宇望着她的眼睛，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终于慢慢地、一分一分地松开她的手，恢复平静，“那就开始吧。”

　　两人走进画室，沈鸿宇坐在窗下的椅子上，闲闲地捧了一卷书在手，清澈的阳光在他周身晕染出温暖的轮廓，愈衬得他的眉眼如诗画般美好。

　　她的脑海中不断地地浮现出适才半醒半梦间的一幕，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催促她，画下来，一定要画下来，否则它将永远消失于世间。再没有人会记得，那曾是温馨甜美的画面，再没有人会记得，曾有一个人那样凝视过另外一个人。

　　她心中涌起复杂难辨的感觉，好像刚才沈鸿宇注视她的感觉，隐秘的甜蜜，深深的伤感，还有茫茫的惶惑。

　　她提起笔。

　　画面在一遍遍的回忆中愈加饱满鲜明，她沉于画作，时而思考，时而描绘，时而比量端详。

　　浑然忘却周遭的一切。

　　沈鸿宇来到她身边，当她发现时，他正怔怔地望着她笔下的画，眼角晕出淡淡的红。

　　她略感讶异，“沈公子？”

　　沈鸿宇回过神来，勉强一笑，眉宇间笼着淡淡的伤悲，他说：“你画的似乎并不是我刚才的样子。”

　　恬如道：“自程小姐的婚礼后，我就想着以婚礼为主题画一系列画，”微微赧然，“画中的人其实就是沈公子。”

　　沈鸿宇一时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自嘲道：“现实中无法如愿，能在画中圆满倒也不错。”

　　恬如无言以对。

　　沈鸿宇回到原坐，径自望着窗外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恬如继续专注于画作。

　　一直到中午，沈鸿宇唤她吃饭时，恬如方注意到时间，道：“其实，这幅画我回去画也行。”

　　沈鸿宇道：“就在这里吧，来来回回跑太麻烦。”

　　恬如匆匆吃过午饭就进了画室，沈鸿宇道：“这样怎么能行，至少休息一下。”

　　恬如道：“没关系，正画到紧要处，不能停。”

　　沈鸿宇再劝，恬如充耳不闻。

　　沈鸿宇有些急，上前捉住她的画笔，恬如微微蹙眉，“如果我在这里打扰了公子，那我还是回去吧。”

　　沈鸿宇定定地看着她，慢慢地松开画笔，一言不发地去了隔壁的书房。

　　空青在一旁道：“公子也是好意。”

　　恬如道：“我知道，你出去吧。”

　　空青欲言又止，退出门外。

　　她知道，但这才是最真实状态的她，不可改变，他早些认清也好。

　　整整一个下午，他没再踏足画室，恬如也没在意，直到室内的光线渐渐暗淡，她才恍然意识到，时间已到了黄昏。

　　他就在隔壁的书房，恬如进去向他告别，夕阳的余晖透过长窗洒落在窗下的矮塌上，他面朝游门，手搭在塌边，睡着了。

　　地上掉落一柄折扇。

　　恬如看着那把折扇，心中莫名地浮起奇异的感觉，她走过去拾起扇子，慢慢打开。

　　不算陌生的画面。

　　渺渺烟波，依依垂柳，朵朵莲花从荷叶间捧出，船中女子的手臂伸向水波，指尖将及未及处，隐约显出男子的倒影。

　　男子的倒影。

　　她微微眩晕，心不可遏制地突突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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