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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四面墙壁一共出来了八个人，将楚离二人围在了圈子中央。
　　但是他们的眼光，盯着的都是楚天暮的手。
　　天下没有人不知道，离弦不轻易出刀，他即使出刀，出的也是救人的刀。
　　而楚天暮腰间的鞭，才真是杀人的鞭。
　　楚天暮抬手，绯色衣袖微动。
　　气氛一时凝结。
　　结果他只是掠了一下额角垂下的碎发。
　　出手的是离弦。
　　白衣如雪，长发如墨。
　　刀风荡漾，青虹贯日，碎雪融冰。
　　断红的确不是一把杀人的刀。
　　它在被主人送入敌人心脏之前，展示出的圣洁光芒，令人忍不住想要在它面前跪倒，忏悔自己的一切罪恶。
　　只是一刀。
　　那八人与红尘的牵牵绊绊，都被彻底断开。
　　离弦收刀，然后弯下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楚天暮却不看他，只对着那八具尸体冷冷道：“世人都道离弦圣手慈心，手中断红只为救人出鞘，却不知你手上的血腥和罪孽，又何曾在我之下。”
　　“还要多谢离城主的刀了。为我门去除了叛逆。”“田度”的声音传来，颇有几分愉悦之意。
　　“碰”一声，活动的小板合上了。
　　楚天暮双目低垂，手抚上了腰间。
　　离弦好容易止住了咳声，挺直身体站着。
　　他们都知道，最凶险的一刻就要到了。
　　被杀死的八人的尸体骤然消失。
　　楚离二人已然知道田度为他们准备的是什么。
　　四壁中不知什么机关“格格”作响了一阵，终于发动了阵势。
　　飞蝗石、没羽箭、三菱镖、牛毛针、金钱镖，甚至还有极为罕见的“春寒”、“冷香”。
　　有的直飞，有的倒旋，有的冲天，有的霹地，纷纷扬扬从四壁射出，目标，都直指楚离二人。
　　显然刚才尸体的消失，是为了使他们不能以尸为盾，挡去这一波暗器。
　　好在他们还有双手。
　　楚天暮鞭已在手。
　　墨鞭“无归”鞭身为主人的内力所注，竟变得笔直而坚硬，更像一条棍子。
　　横扫六合，执长策而御宇内。
　　鞭法变成了棍法，往铺天盖地射来的暗器扫去，当者辟易。
　　离弦没有动。
　　一枚“春寒”逃过了楚天暮的鞭网，正向他的左肋射来。
　　“翠帐春寒，玉墀雨细”，这是江湖中人口耳相传，最可怕的四种暗器，没有人知道它们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因为见过它们的人，都已成了孤魂野鬼，阎殿佳客。
　　但离弦知道，这悠悠然向自己射来的暗器，正是春寒。
　　“春寒”是一把刀。小巧的飞刀。
　　轻薄、料峭。就像微暖早春的一缕凛冽寒意，轻巧地透过人们的春衫，再优柔地划开皮肉，最后钉在骨头上。
　　这青色的小刀，偏偏带着一种优雅的惨烈决绝。
　　正如春寒终究会过去，温暖的日子最后还是会将这最后一丝寒气驱散一般。
　　离弦突然迟疑了一下。
　　这把刀，与他自己，太过相似。
　　笼在袖里的手又伸了出来。白皙到几乎透明的手背上，隐约可见浅青色的筋脉，带着整只手都泛着淡淡的玉色萤光。
　　这看起来柔弱无力的手，却是天下最可怕的四双手之一。
　　即使没有“断红”在手中也一样。
　　离弦五指轻舒，宛若抚着最名贵的琴弦一般，拂过“春寒”的刀背。
　　此时“春寒”已经划破了他的衣襟。寒意透骨而来。
　　离弦的轻轻一拂，只使它的方向微偏，再深一分就要刺入皮肉。
　　“春寒”势头不歇，继续射入。
　　但前方已没有了离弦的身影。
　　很少有人知道，离弦的轻功，几乎与他的刀法一样好，就在“春寒”认准了方向，来不及改变的时候，他已到了它的身后。
　　两根手指夹住了“春寒”单薄的刀背。
　　只怕设计“春寒”的人怎么也想不到，他制造出的暗器有一天会被人用两只手指头就接住。
　　“春寒”并不只是一把飞刀。
　　它的刀身之上，还涂着当世最厉害的毒药，“醉明月”。若此时夹着“春寒”的不是离弦而是别人，他立即会做的一件事，就是斩下自己的那两个手指，动作若是慢了，便会性命不保。
　　离弦却似乎一点也不急。
　　他夹着“春寒”刀背的两个手指已经泛起了淡淡的青黑色，但是他的神色还是如同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般淡然自若。
　　楚天暮已把其他在空中乱飞的暗器处理干净，转头却见离弦定定地看着自己指间那一抹似乎随时都可能散去的青寒色泽，心中泛起莫名的酸味。
　　连一把小小的暗器，他都可以如此有情。
　　然后他看见了离弦变得青黑的指头。
　　想也不曾想，手中“无归”一抖，就往他手上卷去。
　　离弦侧身一让，“无归”落空，“春寒”入袖。
　　低垂在流云广袖下的手上，那奇异的青黑色不知何时已经消褪，变回了最初的苍白。手的主人却又轻轻低咳起来。
　　第二波暗器到了。
　　这次的暗器，既可说是暗器，也可以说不是。
　　因为从四壁泼进来的，是油。
　　刺鼻的味道让素有洁癖的离弦和向来爱惜羽毛的楚天暮都皱了眉头，他们倒是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被人浸进油里。
　　斗室其实是一盏大大的油灯。现在倒进来的，是灯油。
　　楚离二人，就是灯芯。
　　“无归”狂舞，离弦却不忍“断红”受了油污，只是长舒广袖，左拒右挡。
　　油漫满了整个房间，只他二人身前三尺，干净的不沾一点。
　　原来传闻中“滴油不漏”的功夫，倒真是有的。
　　只是不容他们少待，四壁又投了东西进来。
　　这次是火折子。
　　他们在这种状况下最不想看到的东西。
　　现在满屋子都是油。加上四壁都是千年寒铁。以及最后被投进来的火折子。
　　马上，这间房间就会变成一个烤炉，烤的，却是人。
　　是胜运城的两位城主。
　　明亮的火光已经燃起，却映不到楚离二人眼中。
　　这一次，他们似乎看到了绝望。
　　人力再强，终究挡不住天，挡不住这自然而生的火。
　　只要这火舌再卷近半寸，他们二人便将葬身在火海之中。
　　“弦……”楚天暮突然侧过头去说，“无归”不知何时已被重新缠回了腰间。
　　正在沉思的离弦转过头去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因为火光的映衬却有了几分红润之意。
　　“我们还没有好好过过一个年……”没想到一向狂放不羁，言行无忌的楚城主，在死亡逼近的时候，想到的却是这么一件小事。
　　离弦默然。
　　他与楚天暮二人自接手胜运城后，年年忙于公务，的确不曾好好在一起过一个年了。
　　火势逼近。
　　看来今年的这个年，他们也是过不成的了。

　　火光漫天。
　　“田度”在屋外数丈负手而立，看着这间斗室慢慢在一片赤红中失去了原来的形状。说起来楚离二人在江湖上也是几成传说的人物，竟就这样死了，连他，都有点不甘心呢。不过既是任务，还是这么顺利完成的比较好。
　　他的手指抚过脸上的一道细小伤口。
　　方才离弦刀斩八忍时，刀意居然透过那小小的机关，划伤了他的脸。
　　这样的人，若非用这等办法，即使属下倾巢而出，他还真没把握能动他分毫。
　　何况此时，他身边还有楚天暮。
　　幸亏自己早一步设下这三重大阵。
　　即使他们有通天遁地之能，现下也只能困在这斗室中被活活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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