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珏碎

　　在百般心烦之下，背靠枕头恍惚地睡了过去，等迷蒙地醒来天已经黑了，房间里点上灯。隐约听见门外传来微不可闻的说话声，我竖起耳朵想听得清楚些，无奈只大略听得出是男人的声音，正奇怪，到了这个时辰后宫怎会有男人进出，只见房门从外被拉开，两个身影缓步而来。
　　看他们走路的样子有些熟悉，房里点蜡烛的不多，等走近了才在昏黄的烛影中依稀辨得在前的是九阿哥，我心里一喜，抻着脖子往他身后望去，见是十阿哥，不禁有些失落。
　　十阿哥见我望着他先是面露喜色，随后很快恢复常态，笑了笑说道：“芊柔这是想见谁呀，原本满心欢喜，看见是我那笑立马就收回去了。”
　　“贫嘴！”我瞪了他一眼，冷冷回了一句，“我现在都这个样子，你还有心思打趣我。”
　　九阿哥顺势坐在床边，说道：“你的事我们已经听说了，作为从小一起玩大的哥哥，这不我和老十亲自来给你贺喜。”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黑匣子，放到我手中。
　　我对他所谓的贺礼没有兴趣，又给他塞回去，问道：“八哥哥呢？他怎么不来。”
　　“你也知道，八哥事多忙不过来，让我和老十代他把祝福送到，贺礼送到。”九阿哥把匣子打开，一只紫晶手镯静静躺在匣中，手镯被镌刻成一朵一朵山茶花，足足有十几朵山茶花相连，说不出的精巧好看。
　　我并没有伸手去拿，只问：“这是八哥哥的意思？”
　　九阿哥俊眉一挑，微微笑道：“看你的意思。”
　　被他这翻来覆去绕得有点晕，又不愿去想九阿哥说这话的深意，心里烦乱，我想见他一面，可他并没有见我的想法，借口说忙，甚至连贺礼都是托九阿哥送来的，看来当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尽管这样，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撇过头，没好气地违心道：“看我的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逆来顺受呗，皇命不可违。”
　　九阿哥把匣子拍到床上，佯装起身往门外走去，嘴里嘀咕着：“既然有人已经打定心思要嫁，我的祝福也送到，便也没有再多说的余地，不如及早回去，禀明了八哥，也省下他心里记挂着。”
　　十阿哥见九阿哥要走，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赶忙拦住他，道：“九哥，八哥要我们问的还没问，这怎么就要走了？”
　　我一惊，猛地转过头，高声问道：“八哥哥有话？”
　　九阿哥转过身，嘴角扯起一丝玩味的笑意，走过来凝视我半晌道：“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愿嫁给策棱？”
　　我回看向他，冷笑一声，淡淡说道：“九哥哥，亏你还同我玩了十几年，我的心思你竟不明白。”
　　他一大步跨过来，盯着我的眼睛，说道：“我只想听见你亲口说。”
　　“你可愿我嫁给策棱？”我轻笑一声，反问他。
　　十阿哥站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不明白我俩这怎么说着说着变成我问他了，一时有点蒙，嚷道：“只一个是与不是就能解决的问题，怎么让你俩整的这么复杂，芊柔你直接回答不就好了，九哥你把八哥的话带到不就完了。”
　　这原本就是个简单的问题，不知为何却弄得这么麻烦，正要回答十阿哥的话，只听九阿哥幽幽开口：“芊柔，我跟你说实话，八哥是最不愿你嫁给策棱的人，他本想见你，却又狠不下心亲口问你这个问题，才嘱托了我来问你。于理，策棱各方面出挑，嫁给他对你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对我们一举多得；于情，你对他并无感情，我知道你性格，只想听你亲口告诉我，我尊重你的选择。”
　　“我不想嫁给策棱，可是额娘和哥哥来过……现在我也不知如今该如何做，”我指了指桌上未动的饭羹，望着九阿哥无奈道，“这是我眼下所能想到的最大的抗争，九哥哥，我想见八哥哥。”
　　听我这么说，九阿哥十阿哥对视一眼，心里松了口气，九阿哥坐在我面前，拿起紫晶雕山茶花手镯，往我手上套去，我惊诧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揉揉我那有些蓬乱的头发，嘴角隐含笑意，淡淡道：“这是今上午从雅籁园出来，八哥亲手交给我的，他说，‘皓皓知难污，尘飞谩自红’，你可明白？”
　　看着九阿哥点点头，我明白：这是宋人刘学箕在其诗《白山茶》中的诗句，“白茶诚异品，天赋玉玲珑。不作烧灯焰，深明韫椟功。易容非世功，幻质本春工。皓皓知难污，尘飞谩自红。”叶落尘飞，徒留自己，一尘不染，盛赞白茶花冰清玉洁。
　　抚摸着腕上的山茶花，告诫自己，八阿哥这是希望我在风波迭起的宫庭，坚持自己的立场，做一支不为世俗沾染的山茶花。其实，听过额娘和三阿哥的话，内心是有动摇的，甚至对自己将要走的路，对自己的未来都是茫然的。
　　谢谢你，指明了我的方向——追随自己的心意，给予我走下去的勇气。
　　正凝神想着，十阿哥见我听了九阿哥的话后，一言不发，疑惑道：“你们有话就直说，背什么诗，倒是让我听得愈发迷糊。”
　　九阿哥回头看他一眼，笑说道：“芊柔明白就好，”后望着我一脸正色道：“八哥让我给你带句话，如果你下定决心不嫁，明天散朝后去找裕亲王，他会在平台等户部尚书有事商议。”
　　“裕亲王？”我有点摸不着头脑，皇阿玛认定的事，找裕亲王会有用么？
　　九阿哥说：“八哥揣测，皇阿玛一直以来敬重裕亲王，裕亲王说的话，皇阿玛兴许会听。”随后站起身，拍拍我的肩膀，“为了见你一面，我派人把春锦和弦子支走了，时间不多，这会子估计他们该回来了。若是你已经决定了，就去做，八哥说的话几时差过。”
　　我凝望着他，紧咬嘴唇，重重点了点头，目送他们离开，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起了个大早兀自梳洗打扮，坐在铜镜前，借着窗外鱼肚白的天色，隐隐看到自己脸色惨白，许是这两天心烦得很，没吃多少东西，也没好好休息的缘故，遂往脸上扑了点胭脂，又用唇脂均匀涂抹嘴唇，看起来多了些生气，这才出了门。
　　几个小太监手执扫帚，洒扫院落，见我出门，有些惊愕，回过神来忙放下扫帚，俯身正要请安，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大门紧闭的正殿，他们明白我的意思，只匆匆打了个千儿，又各自去忙。
　　一路顺着长街，走到前朝，也不过是刚过了辰时的光景，离散朝还早，我便信步慢慢走着，抬头一看竟到了太和殿，停住脚步，站在中右门廊下，默默注视着太和大殿。
　　站了一阵子，站得累了脚有点酸，于是背过身靠在立柱上。忽而，听得殿前喧嚷起来，我侧头一看，散朝了，身穿不同等级补服的官员鱼贯而出。脑子里猛然想起，从指婚一事后，八阿哥只托九阿哥给我带过话，却并未见过我，不知缘何，一直想见他一面，便从立柱后闪身而出，快步走向汉白玉台基下。
　　熟悉的身影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从大殿走出，在殿门处顿了顿身影，四处张望，又等了一会儿，这才提步走到西南角栏杆处站定。几位相熟的大臣，走过去，拱手跟他说着什么，我离得远，看不清他的表情，隐约看见他谦逊地点着头，把他们一一送走。
　　突然，他猛然一回头，看见远远站在台基下的我，太阳被他挡在身后，和煦的暖阳在他周身镀上一层金黄的轮廓，而我则看不到他的神色。此时，九、十、十四阿哥向他走过来，跟他说了几句话，他指了指我，他们立刻会意，对我遥遥摆摆手算是打过招呼，这才告辞离开。他四处张望，见周围人都行色匆匆，这才向我疾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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