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珏碎

　　今年的秀女初选定为四月十九日，地点则是在静怡轩。因皇上尚在南巡之中，御驾尚未回銮，故由太后和后宫四妃一同选阅待选八旗女子。
　　起了个大早收拾妥当，扒着门缝见额娘穿戴好乘着肩舆赶去静怡轩，这才从房间出来，远远尾随着也去了静怡轩。
　　唱到名字的参选秀女六人一排，面对太后和四妃，站在正对门口的位置。八旗待选秀女众多，今天参选的为正黄旗和镶黄旗女子。
　　本想向殿前走几步，好能看到今年待选秀女们的模样，才向前走了几步，一想到是偷偷溜过来的，便又退了回来，躲在偏殿柱子后瞧着，离得远只能看见秀女出列回话，却听不真切都说了些什么。
　　这么将就着看了几轮，我耐不住好奇心，挥挥手招呼弦子过来，吩咐道：“选阅完毕后的秀女从建福门离开，想必定会有司礼太监在那里记档，你先等在那，宁岚的结果出来后速来报我。”弦子应声，转身退下。
　　看过了十几轮待选秀女，还没见宁岚进来，站得我腿都麻了，一手抱着柱子，一手轻捶着腿。春锦见状，蹲下帮我捏着腿，劝道：“参选秀女依他们母家官职排序，这才到从三品京官家的小姐们，排到宁岚小姐只怕是到晌午了，公主站累了，不妨先歇着，排到宁岚小姐时再来。”
　　我连忙摆手：“不打紧，在这等着，万一有急事，我没准能帮得上忙。”
　　又抱着柱子看了会，等的有些心烦意乱，还没听到太监唱到宁岚的名，远远听到司礼太监唱的官职，只是感觉快到了。一人站在背后轻拍我肩头一下，我只当是春锦，并未在意，焦躁地摆摆手，不耐烦道：“说了我要在这等着，还未排到宁岚，别妄想劝我回去。”
　　春锦本是蹲在地上给我捏着腿，专心致志看着选秀，没来由地听我这么说有些奇怪，抬起头环视一圈，倏然站起，福一福道：“八贝勒爷万安。”
　　我嘀咕道：“哪来的八贝勒爷，八哥哥近来忙得很，哪似咱俩，有这么多闲工夫。”一面说，一面转过头，正对上八阿哥含笑的眸子，我一愣，惊呼道：“八哥哥怎么来了？”
　　八阿哥柔缓道：“今天进宫就重修东岳庙筹款一事禀告太子，自神武门进宫，见宫里热闹得很，这才想起今儿是头一日选秀，你又爱凑热闹，况且宁岚也参选，我猜想你一定在这等着。”
　　想不到他如此了解我，一举一动所思所想仿似逃不出他的思绪，心间一甜，满是欢喜，本想说“我的心思全都被你猜中”，抬头正迎上他的目光，张张嘴，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僵站在那里，与他对望着。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会儿，许是半晌功夫，春锦忽然惊叫道：“宁岚小姐，公主，排到宁岚小姐了，快看呐！”
　　我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忙应了她，转身看着鱼贯而入的六位秀女，回想到刚才，脸颊闪过一抹绯红。
　　宁岚今天穿着十分素净，一袭淡橘色绣莲花式样宫装，绾了个元宝发髻，饰以点点珠花，上插一支镶有浅绿翡翠的银簪，戴了一对白珍珠耳钉，在众多桃红柳绿装扮的莺莺燕燕中显得太过普通。
　　八阿哥走上前，立在我身侧，问道：“总说到宁岚，却从没见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使王仕隐这个心向‘退隐仕途’的人甘愿为他做官。”
　　我说道：“站在正对门偏右便是。”
　　宁岚左边的秀女刚好挡住八阿哥的目光，离得又远，只能看到衣服的边角，却看不清具体容貌。我看他侧着脸看了会子，还没看到，伸手指着，说道：“就是那个穿的最平淡的。”
　　他还是没看清，我指着宁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出瞄准的样子，急急道：“你从我这个位置看，就能看清楚了。”
　　他凑过来，似乎还是没看真切，又往侧脸我这边近了近，他的脸庞刚好贴在我脸颊上，我只顾给他指着，问道：“这回呢？可看清楚？”
　　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我垂眼望着，他轻眨眼睛，纤长的睫毛上下扫动，晶亮的瞳仁忽隐忽现，触到他温润的脸庞，能真切的感受到他的温度。我这样偷看了他半晌，他突然偏着脸望向我，我赶紧往后撤一步，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当众揭露一般，不敢看他，只一味低头看着地上铺的青石砖，喃喃道：“八哥哥这次可瞧见了？”
　　他见我躲开了，自顾笑笑，并没打算回答我。这才鼓起勇气抬头看看，见他的目光聚在静怡轩门前，对我刚才的举动毫不在意的样子，我这才平复心情，侧身倚靠在柱子上，静默无语。
　　常顺端着茶盏躬身走上前道：“主子，这是您刚才吩咐奴才去御茶膳房要的酸梅汤。”
　　八阿哥微笑着从他手中接过茶盏送到我面前，柔声道：“你在这顶着日头等了一个上午，想必既热又渴，我在来的路上特意嘱咐常顺给去你要了杯冰镇着的酸梅汤。”一面说，一面打开杯盖，绛紫色的酸梅汤上漂浮着粒粒冰片，只是看着便凉爽顿生。
　　捧起茶盏，低头欲饮，猛然想起来只有一杯，问道：“八哥哥不口渴吗？若是我把它喝掉，八哥哥喝什么。”捧着茶盏的手僵在半空中。
　　“看着小柔喝，我便不渴了。”八阿哥嘴角含笑道，边说边就着我的手把茶盏推到我唇边。
　　正埋头喝着镇好的酸梅汤，忽听得司礼内监高声唱道：“满洲正黄旗护军参领马佳崇岐之女马佳宁岚，年十五。”
　　宁岚自队列中向前迈出一小步站出，仪态大方，垂首福了一福，声音清丽道：“臣女马佳宁岚参见太后，参见四位娘娘。”
　　八阿哥赞叹道：“确实名不虚传，礼数到位，气韵高洁，无论怎么看，都是不可多得的女子，难怪王仕隐钟情于她。”
　　听他如此盛情夸赞，我心里一酸，忍不住夹杂醋意道：“八哥哥对第一次见的姑娘这般不吝赞许，”旋即小声嘀咕道，“也不知常在你面前晃的小柔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
　　没成想竟被他听了去，他轻笑，手指刮过我的鼻尖，问道：“你想知道？”
　　原本是有点后悔说出那句话的，但听到他对宁岚赞誉有加，心里难免有点不愉快，又不能让他认为我小肚鸡肠，听不得他口中说出别的姑娘好，只得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玩笑道：“我在八哥哥眼里，大约是个没正行的样子。”
　　他对我的话存着些疑惑，问道：“怎会是没正行？”见我不回答，他静静凝视我说道：“京城王公贵族家的小姐格格哪个不是养在深闺，举止娴雅，做事一板一眼，偏你就不同，时而宁静得体似深宫淑女，时而古精灵怪活泼好动，看起来生机勃勃有趣得很。”
　　我斜倚在柱子上，有点听不懂他所说话的样子，不禁脱口而出问：“那八哥哥是中意深闺淑女还是古灵精怪？”等话一说出口，想收回也晚了，却不知该怎么圆回来，只是木木地望着他。
　　他目光一转，望向静怡轩前的秀女，沉声道：“大家闺秀太过规矩反倒是无趣，不及你机灵乖巧，偶尔口齿伶俐来的真实。”
　　我一怔，他的意思是喜欢我的脾性？心底暗自笑笑，是我自己想得太多了吧。站在我身后的春锦嘴快，说道：“八爷是说喜欢我们公主的性格。”
　　八阿哥没搭腔，只是嘴角略动了动，目视前方，看不到此刻他眼睛里的内容。
　　宁岚站出队列回话，迟迟未曾后退入列，我心里冷不丁揪起来，难不成静怡轩里面有什么变数？
　　弦子跌跌撞撞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选……选上了。”
　　“什么？选上了？”我和八阿哥异口同声吃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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