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结的炽天使之带上你的剑

　　我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心口，经久未跳动的心脏在一瞬间将我的呼吸攥紧，不是喜悦，不是哀泣，不是惊惧……那是一种我说不出的意味，只觉得浑身的气血都绞紧在了一起，不知是为这明月的悠远宏大，为这故事中与爱人相离的女子，还是为渺小卑贱的……自己。

　　我不懂。

　　那娓娓的道述仿佛有异般的魔力勾陈出心底本已枯寂的心湖，本来小心翼翼躲避的碎片沉浮在一瞬间横飞乱撞起来，本是轻柔地夜风不知何时出来一个急旋，扇动得两额阵阵发痛。我抓着胸口，扶着额，想要蜷缩起来。

　　可显然，这并不是一个好时候。

　　我回头看向不知何时立于我近旁的孩童，他正静静地打量着我，目光中透着担忧，但这却让我更加难受。银色的月光衬得他黑色的双眸愈加深邃，我直觉他似乎看透了什么。

　　可我不想让他把这个可能性的事实公开出来，只得勉力一笑地强撑道：“很美的故事，很美……”

　　但我却无力再多说其他的词汇，浑身的气血无法平息，喉咙如在梗咽，火烧的痛。

　　我可仍想要再说点什么，急切地、渴望地再说点。平素不欲与他人多交流的我此时慌忙地搜寻脑海里有限的词汇，抓耳挠腮，可是找东西并非我的擅长这一点不会在一时半会间立刻改变。身子掠过一阵痉挛，只觉得身子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置于胸口处的手也愈加攥紧......

　　忽然，我的肩膀一重，我一愣，抬头看到他像个小大人似的把手搭在我的肩膀处……

　　“抱歉！”

　　轻轻的一句，让我正抓狂的双手无力地垂下，大口喘息。

　　良久，我苦涩一笑：“不，真正抱歉的人是我，我很抱歉，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这般的慌乱，这般的奇怪，仿佛魔障了一般……我不明白。
　　我歉意地看向我身边的这个孩子，像他一样把手搭在他的肩膀处安慰道：“对不起，也许我吓着你了。”
　　他摇摇头，倚靠着我坐下了。

　　明月悠悠，仿佛刚才的一切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与他安静地依偎在一起，他的体温暖和着我常年冰冷的身躯，我的心口仿佛也涌起一股暖流。

　　我与他默默无言，近几个月的相处让我知道他一贯是个好奇的孩子，我感动于他的无言与安慰，将想要问述的一切按捺在心头。我攥紧了拳，如此轻易地为外界所动，对自我的情绪控制还比不上一个孩子，着实羞愧。

　　“若是有什么需要，你可以直接说出来。”
　　我惭愧地说道。
　　埋汰在我怀中的孩子微微探出了头，用澄澈的目光问询着“是真的吗？”
　　我下定决心般地点点头。
　　得到肯定，他黑色的眼珠转了转。我猜想也许他会直接问我怎么了，我为什么生气，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在心中暗暗打好了腹稿，作好了准备。可良久，他轻启唇间时，仍旧打了我一个出其不意，真是如同他一贯的风格。

　　一个故事，他要我给他讲述一个故事。

　　再次听到这个“敏感词”，一刹那间本已安抚的血气又要翻腾了，手也已不自觉地攥上了胸口。这个词语的威力不亚于一个深水炸弹。我一方面努力地想要压制自己，另一方面想着如何委婉地拒绝这个要求。可是当我低头看向怀里时，他也正倔强地扬起头，眼眸里尽是对于这个要求的坚持——不依不挠，目光认真而诚挚，一如天边的月色。

　　我不知不觉地松开了攥紧的手，那样倔强的目光中有一种内在的宁静。

　　他仿佛在对我说，当我给你讲述一个故事后，你就应该用同等地，也用一个故事来交换——真是孩子气！

　　我着实不懂，对于孩子的心思。许久以前我也曾是孩童，那时的心思总是多变的，只是那时我总能明白自己想要什么。长大后，我逐渐拥有了明确的心思、明确的目标、明确的利益，到了现在，我却再也摸不清自己是什么了，更遑论对待其他人。

　　不过最终我投降一叹，答应道：“好！”

　　他弯了眼，敞了眉，狡黠一笑，调整了姿势，乖巧地准备听故事。

　　我又看向远方的明月，他已经升得越来越高，夜色也愈发浓了。夜里繁露升腾的水汽，仿佛明月垂下薄薄的雾帘，使得月色若隐若现，愈加引人遐思。

　　我理了理凌乱的发，思考着到底应该给孩子讲一个怎样的故事，或者扪心自问，故事之于我而言到底又是什么呢？
　　是史书记载的赞颂后的血腥，是人们口耳相传后泯没于记忆当中的哭喊，还是潜埋于光影中对自我的挣扎……我不懂，因为这就是我所熟悉的“故事”。
　　我对此感到深深的厌恶，只要一点点的沾染，那些罪孽便会从折戟的尘沙中苏醒过来，把你卷进魔鬼的旋涡中。我会与魔鬼日复一日的对视，直到有朝一日我也变成魔鬼。
　　这是我所不愿的，纵然对自己一族的故事存在如潘多拉一般的好奇，但更重要的却是警惕潘多拉之盒中暗藏的罪孽。所以我又有多少“故事”呢？
　　但是显然，这不会是我怀中这个孩子所理解的故事，因为他正目光炯炯地期待着我的讲述，眼眸中倒映的月的斑驳，正熠熠生辉。

　　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只知道我对此很羡慕，吸血鬼口中弱小的人类，拥有这样的故事。就在他寄月望怀时，我的同类正在洞穴的地下进行着野蛮的、疯狂的、血腥的狂欢。他愿意冒着风险请求我带他出来为之进行一番祭奠，可是我却只能背着草篓小心翼翼地避开没有意义的狂欢。

　　我该对他讲述什么呢？我能对他讲述什么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可是我久久不能开口。而他依旧安静地依偎在我的怀里，靠近胸口的人的体温透过皮肤把我的心脏烘得愈发温热。他坐看天边云海的浪纱，时而欣赏彼岸的月光，时而觊觎着广阔的星海……没有催促，没有急躁，倘若不是感受到那呼吸的起伏，我会以为他已经随风消逝而去。
　　但我知道他始终等待着，安静地等待着——我的故事。

　　月下的雾帘缓缓地拢过来了，好闻的青草香让人迷醉。月升得越来越高，不远处起伏的“雪浪”翻腾出愈发耀眼的色泽，波光粼粼。密林里猫头鹰的咕啼，蝙蝠的戾笑，将歇的虫鸣重新交杂在一起，奏起新的一轮乐章。这同时也让我想起一事。

　　“知识能够帮助你…….”
　　“我的孩子。”
　　老师最后的遗言，我不解。为了能够明白他最后的话语，我谨遵他的教诲。是的，知识，我因此去寻求知识，近乎翻遍了我能翻遍的书籍。可是仍然不解其意。
　　如果我能够获取老师的遗物，也许我能明白几许，可是作为被处决的吸血鬼，他的所有的财产都会被没收，而没收的主负责人正是导致老师死亡的始作俑者——费里德.巴特利。

　　我倚靠在图书馆的木栏上，深深地叹了口气，深感苦恼

　　“你在这儿呢！”
　　这时一道喊声传来，只见那个高大的红发的青年正向我走来，他的怀中正抱着一本老旧的书，小小的书籍与庞大的身躯搭配在一起异常滑稽。

　　是克劳利，费里德最忠诚的属下……吗？

　　他将书塞到我的怀里，看到我的疑惑后解释：“这是你的老师赠予你的。”
　　“这是老师的书，我想这应该已经被没收了。”我疑惑了。
　　“但是他曾经在笔记上写明已经把书赠予你了，既然如此，那么该书就不是他的财产，而是你的了。我们没有接受到命令要没收你的财产，所以还给你。”
　　说罢，潇洒地离去。

　　那本书……

　　我不觉失声地笑了出来，怀里的孩子被惊动了，转过头担忧地看着我。我更加紧紧地揽住他，对他说道：“我想我知道我应该对你讲什么故事了？”

　　他好奇起来了。

　　那本书我一直翻阅，因为这是老师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期望着这其中能有只言片语的线索，但终究无望。它仅仅是一本普通的书籍，虽然书的前主人经常翻阅，但里面没有任何的笔记与摘录。唯一保留的，也许就是我自始也延续了对它的翻阅习惯，不论何时、何地，总是不时拿着它翻阅……渐渐地也忘了最初的目的，却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把它拿出来，给一个人类孩子讲故事，真是世事无常。
　　但这是我在阅尽史书赞颂的血腥后，在听闻人类口耳相传的嘶喊间，在真实潜埋于光影后的挣扎中，我唯一记得的一个故事，一个关于旅人的故事。

　　“你几乎翻遍了我的书架上的所有书，但是还有唯一一本是未遭你毒手的。”
　　我揉了揉他的发丝。
　　“那本你片刻不离身的书？其实我也一直对它很是好奇。”
　　他的眼眸微微亮了起来。
　　“我庆幸这本书躲过了你的窥视。”我戏谑道。
　　“对他人珍视的事物进行窥视是十分无礼的行径。”他认真地回道。“那是你珍重的，所以我不会僭越，除非你愿意主动地进行分享。”
　　我惊诧不已，回想起他的所作所为，又觉得是情理之中，心中只一阵感激。

　　我开始组织语言，回想故事的内容。偎在怀中的孩子轻轻眨了眨眼，垂了眉，目光黯了黯。眼前飘过的一丝阴影很快让我回过神来，我复看向怀中的孩子，他也抬头迎向我的目光，明月的光辉落在他的眉眼处，眼眸澄澈如初。

　　“怎么了？”
　　他疑惑地眨眨眼。

　　我愣了愣，摇摇头，抛弃一切杂念，开始讲述。

　　旅人的故事其实很简单，与他所说的奔月的故事比起来，它并不美丽，也并不浪漫，它是灰暗，是现实的。全书里弥漫着工业时代初期时慢慢蔓延开来的工厂灰烟，与教会黑暗统治的最后余烬。我开始缓缓讲述。
　　有一位以四海为家的旅人，他因为向往着自由精彩的生活，告别了家乡亲友，出发去旅行。他游历过很多很多的地方，见过简陋的乡村，见过高大的城市。在那个年代，想像他一样去旅行的人很多，而旅行是十分难得的、少有的体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像他一样出发前行。
　　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可是很快他就厌倦了，因为似乎除了自然景观，除了各地居住的环境与习俗略有不同外，似乎不论是城市还是乡村，所过的都是一样的生活，无外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旅行了好几年后，此时他打算回家乡去。
　　但是就在他准备回家时，他卷入了一户农户与领主的土地纠纷，领主以强取豪夺的形式占有了土地，逼迫他们无家可归，只能放弃故里去大城市讨生活。旅人知道在当时由农村至城市生活并不那么容易。他帮助农户仗义执言但反被小气记仇的领主陷害通缉，只能逃跑。其中农户的女儿对他芳心暗许随他一同离开。
　　可是领主还放出谣言，败坏旅人的名声，又污蔑农户女儿与旅人存在不道德的关系。这对情侣因此东躲西藏，虽然相当艰难，但他们彼此相爱，同甘共苦。可最后……

　　“然后呢？”孩子等不及地追问。

　　“那名女子离他而去，背叛了他。”
　　我惋惜地答道。
　　“他们一路遭受了许多的白眼，实在忍受不住的女孩有一次去教堂向神祷告，被教堂的修女们撺掇着，当时一个人若被认定有不道德的关系，那就是背叛神灵的行为，女孩是个虔诚的教徒，她经受不住这样的苛责，最终为领主作旅人的告罪证明换取自己的清白。”

　　“也许这是因为当时社会条件的缘故？”
　　他思索道。

　　我点点头：“确实，在当时，这种情况往往对于女性的一方更为苛责。还有一个原因是，那些修女们被领主的金钱所收买了。”

　　“那么，旅人……”

　　我接着说道：“他为此而伤心，因为他已经因为这件事儿几年漂泊。在女孩离去后，他只得默默返回家乡，可是……”

　　“怎么了？”
　　他扯了扯我的衣襟。

　　我有些黯然神伤，感慨道：“没事，只是旅人回去后，一切都变了。昔日美丽的乡野间已变成城郊，地上耸立起巨大的烟囱，浓浓的黑烟破坏了往日的秀丽，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他的乡人做着他不熟悉的劳作，说着他不明白的话语，同样的，他们也不能理解旅人所说的话。往日熟悉的一切，本以为永不会改变，可是现在却改变得如此彻底，上一刻还在种植甜菜，可下一刻高高的制糖厂已经建起，每一刻都会有他不熟悉的变化。”

　　“那……最后呢？”似乎是察觉到我情绪的变化，他有些小心翼翼。

　　一阵狂风袭来，夜间的凉意愈盛了。我把他整个抱进怀里，用披风帮他挡住狂风。

　　“哈嚏……后来呢？”他打了个喷嚏，但是仍然不忘结局。

　　我帮他调整好姿势后，说道：“最后的话，就是他在绝望中走入了密林，在投入死神的怀抱中……”
　　我斟酌了一下词汇，但最后只能放弃：“变成了吸血鬼。”

　　果然，话语一出，他便立刻皱起了眉：“写这书的可真是够自大的，取这个名字莫非就是阐明你们是能够逃避死神的种族吗？”

　　“这个，我也不好评价。”我挠了挠头。“毕竟是吸血鬼所写的不是吗？而且如果撇除掉主观立场来看的话，吸血鬼确实比起人类有更高的身体素质，而且在战斗力与恢复力上也更强。除去特殊的武器，吸血鬼只要足够的血量就能不停地战斗下去。”

　　“这一点不用你说，人类已经亲身体验过了。”

　　知道他在说的是什么，我连忙收敛自己些微的得意，道歉：“呃，抱歉……”

　　他没好气地摆摆手，我笑了笑。

　　“就这些了？”
　　“没错。”
　　“那再来一个。”
　　“还是快饶了我吧。”

　　听到他还想再来一个，我可受够折磨了。

　　“有那么困难吗？”
　　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事实上，能够讲述这个故事，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个意外了。我为他对此大大咧咧的模样只在心里苦笑，又十分羡慕。

　　“要知道有些事儿，你并不适宜听闻。”
　　我半是安慰半是拒绝。

　　我看着他揉着朦胧的眼睛，知道他已经困了。纵使是住在吸血鬼都市里，但人类孩童的作息时间并没有被改变。生物钟的作用，让他愈发地依赖在我的怀里了。
　　看着他的举态，我有些哭笑不得，只觉得这个孩子可真是够自负的。虽然我是有名的素食主义者，但是纵使是这个以血为食的群体里难得的素食主义者，也未必就不会吸吮血液。如果说我近六个月与他若即若离的接触，还觉得他的主动靠近叵测难顾，现下倒是觉得这家伙其实根本就是胆大妄为了。

　　“话说回来，你怎么看这个故事？”他问道。
　　“嗯~我读了太多次，要说有什么感受也已经湮灭了。”我苦恼地想了想。
　　“书难道不是读得越来越多就对此有越深刻的感受吗？”他不解。
　　“不，我个人的体会是，感受会不断的被覆盖，最终湮灭在愈来愈多的感受里，再泯然难分。”我沉吟道。“但如果说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是我至今仍然没有明白旅人最终变为吸血鬼的逻辑，书里的这一部分描写也相当含糊。”

　　四周夜色愈发浓重了，就连最欢悦的虫鸣也已渐息了。我瞥了一眼我的草篓，想着今晚的任务要泡汤了。

　　就在我分神的时候，怀中忽然一空，那个困倦的小家伙出人意料从我的怀里挣脱出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想要努力使自己精神起来。

　　我温声道：“你要是累了，我们还是回去歇息吧。”

　　他瞥了一眼我的箩筐。

　　我仰头望着明亮的月色回答道：“我还是不习惯晚上采药，回去休息一会儿，等到早上我再来吧。”

　　想到今晚“故事会”一般的经历，现下也已无心再继续工作。夜已经深了，虽则对于吸血鬼而言这不过是开始，但是四周已经万籁俱寂，我身旁的这个孩子也一样，需要歇息。

　　我也不知道今晚这样的经历是如何开始的，但毫无疑问，这是一次难得的经历。站起身，久坐后的一阵晕眩，从九天之上，我仿佛又看到那个女子的幻影，她哀伤地看着熟悉的人世，而不远处那个黑黝黝的洞穴深处，正传来着旅人绝望的嘶戾。

　　夜风似乎急了，四周的林木摇晃着、摩挲着、震颤着，密林深处传来一阵阵的嘶哑，抬眼望去，它们仿佛越长越高，誓要把穹顶也遮蔽，这让我有一种遗落于荒野的不安与心悸。我决定立刻回去。

　　我转过身，背上我的大草篓子，看着不远处的入口，招呼着那个孩子正打算离去，却不竟衣衫一紧，回头一看，他正低头拉着我的衣襟。

　　想到他也许是不舍这外出的难得机会，我安慰道：“如果有机会，我很乐意再与你一同外出。”

　　想了想，再补充一句：“继续一起讲故事，嗯？”

　　“要回去了吗？”他问道。

　　“你该回去了。”我劝道。

　　“我不想回去，那不是我应该回去的地方。”

　　他执拗地坚持，他盯着那个黑黝黝的入口，转身望向明月的眸子，满是眷恋。

　　眸光里盈盈的水色，我仿佛看到月下的斑驳在另一片黑夜中和着风漾起。他看着月，可我直觉他不止是望着月。

　　那样的情感，我直觉，是我所不懂的。

　　或许，我曾经是明白的，在我还是人类的时候，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又或者，在我仍能欣赏月夜的时候......我都是理解的，但不是现在。

　　我平素没有与孩子相处的经验，更不知该如何应对孩童的执拗。如果是艾利逊在这儿，也许他会用简单粗暴的方式，二话不说直接把他掳走，不，也许让他提出这样反对意见的机会也没有吧。他就是这样执着与简单的人，对于除目标之外的其他东西不会过多的在乎。这也是一种心思单纯，可惜的是我不是他，或者说，我不再像他一般。
　　......

　　“放轻松，我的孩子。”老师无可奈何地劝道。
　　“可是老师，根据理论，这个实验结果应该不是这样的，到底是那个细节出问题了，我们应该尽快把问题找出来。”我放下口罩，拿出实验数据紧张地对照。
　　“我们的时间很充裕，而这个仅仅只是小问题，我们一定会完成我们的实验的。”他对于我的紧张苦口婆心。
　　“我知道，但是抱歉，先生，我总是希望能够尽快把问题搞清楚，不然的话......”我尽力解释。
　　“不然的话就睡不好觉、吃不好饭，心里总是兜着放不下，对吧！”艾利逊走过来朝我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能放轻松点，到底为什么你非得要这么做呢？”
　　老师也摇摇头，用着探询的眼光望着我。
　　“也许，是习惯了？”我头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老师他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安慰道：“你总是思虑过重了，其实你并不需要如此。探索正是如此的，必然会遭受挫折。可是只要自己始终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那么不论遇到什么，我相信最终一定会到达彼岸的。”
　　“所以，不用着急。”
　　“可是先生，对于自己所追寻的，难道不正因此才急切地想要获得它吗？怎么可能不焦急呢？”
　　我质疑。
　　“要知道，实验的正确答案具有唯一性，但是生活并非如此，但我想，不论是哪个，你都不需要慌乱与着急。”
　　他耐心地解释道。
　　“如果你明了自己想要追寻的是什么，那么你就会有对仰望星空时的迫切渴望，与脚踏实地的冷静自制。反之，你的焦急忙碌不过是用于掩饰自己迷惘的表皮或自我安慰的庸碌罢了。”

　　我迷茫地摇摇头。

　　“那也没有关系，不用着急。”他不动声色地走到我的身边，在我还未反应过来时把我手中实验器皿轻轻地夺过来，再轻轻地放下。“起码现阶段的事务是如此简单，找准方向，心无旁骛地求证即可，又何须着急呢？”

　　他有些调皮地对我笑了笑，宽慰道。

　　......

　　我走近那个入神的孩子，他的眼眸在接触到广阔的苍穹时总会有着别样的情愫，难道这就是他的追寻吗？
　　也许是这样的机会太少了，此时他留恋的目光像钩子一般攥紧着天空，如同那时的我攥紧着那一份实验一般。
　　我蹲下身子，抚摸他的头，轻声说道：“也许我们可以再在这儿待一会儿。”
　　“你不着急？”他问道。
　　“不，我很想回去，我现在无比想念堆满资料的书桌，带着消毒药水气味儿的实验台，杂乱但熟悉的客厅，狭小但温暖的卧室......”我说。“但是事实上，我发现我又没有什么可着急的，回去里面与待在这儿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我并没有非得回去的理由。想到这一点，本来急切想要回去的心也冷静下来了，而且现在下面正乌烟瘴气，这么一比较，也许再这儿多呼吸新鲜空气是更好的选择。
　　“这迁就让我感到羞愧，先生。”他十分不好意思地抱歉道。
　　我摸了摸他的头，拍了拍他的肩。

　　只是无论如何，听到能够再待一会儿，他总是高兴的。他三五步跃到一处开阔的草坪处，将自己完全沐浴在月色里。

　　看着他雀跃的模样，我不禁有些恍惚。风有些大了，青草匍匐出更大的弯度。耳鬓旁的几缕发丝顺着脸颊的轮廓贴得紧紧的，仿佛是害怕细小的自己被风卷去——从此了无相依。呼啸的风声不断从耳边疾过，从远方疾驰而来的风惟余一阵喧嚣。我忽然情不自禁地说道：
　　“再说一个故事吧。”

　　“什么！”
　　孩子感到十分惊讶。

　　他的惊呼唤醒了我，我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我也为此感到诧异不已，却莫名地不想否决，只再次请求道：
　　“再讲一个故事吧。”

　　他疑惑地眨眨眼，细细打量我的神态：“我以为你并不喜欢......嗯......‘故事'。”

　　“因为不是那样的‘故事'，所以想要多多了解。”看到他的疑惑，我说道。“而且既然决定不回去了，就让我们把‘听故事，讲故事'作为留在这儿的理由吧。”

　　听到这番话，他忽而间敛尽了神色，挺直了腰，一瞬间变得严肃起来，眼睛直视着我。在那一瞬间他似乎一下子从孩童化为了成人，跟随着我这番态度的转变，他那黑色的眼眸中带着疑惑、考量与不知名的情绪，让我感到一阵心悸。

　　“确定？”
　　他最终开口，语气里却带着成人谈判时的模糊与莫测，不知其意所指。
　　只我像受了蛊惑一般，张口讷言：“确定！”

　　我也许真受蛊惑了......

　　一阵疾风再次兴起......

　　可下一刻，他又灿烂地展开笑颜：
　　“好吧”
　　......似乎在一瞬间又变回了乖巧的孩童......

　　“其实那个奔月的故事并没有完结，还有后续。”他抬眼看着我。“旅人是回不去了才不得不再在黑暗中继续前行，心中无法救赎的结折磨着他连安眠都无法享有……”

　　一轮新的讲述开始了，他眨了眨眼，背着光，他的双眸在那一刻通透起来，像旋涡般吸引他人的心神，引诱他人前去探询暗藏的秘密。

　　“我想我们在回去之前应当把故事讲完，不然我们是回不去的，是吗，先生？”

　　他用着我的说辞反诘，而我却已无法听清，因为风越来越大了，在静寂中，风声一片鹤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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