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灵

　　当她扭动着身体挣扎着想要出来的时候，周围的花花草草们都被她露在外面的半对翅膀深深吸引。他们虔诚地祈祷，希望她能挺过厚茧的束缚。
　　在众生祝福下，她破茧在草坪上。
　　她是被上苍赐予完美的蝴蝶，斑斓，艳丽。
　　她扑闪着翅膀，乘着微风在空中划圈。她的翅膀薄薄的，附着了一层亮晶晶的粉末，一路飞，一路撒下花粉的香气。
　　她和花儿们载歌载舞，草地上整日都是欢声笑语。
　　可是春季过后，春色一点点衰败，花蝴蝶心底有些难过，她迫切地想要找到别的朋友。然而沿着河流一路往下，除了枯草，只有一节难看的破木头。
　　她实在累得不行了，就停在木头上休憩。
　　“你真……漂亮…”许是太久没有说话，小木头木纳地张口，声音干涩涩的，措辞又单调又枯燥。
　　纵使花蝴蝶听惯好话，但赞美无论多少次都是受用的。
　　她骄傲地舒展身体，用翅膀扫了扫小木头的脸，声音清脆又悦耳：“呆木头，你知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聪明点的人？”
　　木头仔细想了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答道：“没了，只有我了。”
　　“唉，那真无聊了。难道要我大眼瞪小眼对着你这块呆木头？”
　　“恩，大概……是的。”
　　“那你能逗我开心么？”
　　“我…可以讲故事。”
　　“什么故事？你讲给我听。”
　　……
　　这是一个关于小河的故事。河水是清澈透明的，阳光照上去能折射出花花绿绿的色彩，就像花蝴蝶翅膀的颜色那么好看。里面有小鱼游啊游，他们灵巧地很，滑溜溜的，怎样也抓不住。还有会飞的小虫子，翅膀长长的，在光下闪烁。喔，这些小虫子当然不会有花蝴蝶好看，木头这样强调。小虫子们像是做着游戏，一个一个排着队在河面上跳来跳去。还有小河的声音，那真是除了百灵鸟最美妙的声音了，就像有两颗剔透的珠子互相撞击。
　　……
　　小木头不是个会讲话的人。可是小河的故事在他的转述中还是成为了花蝴蝶一生的向往。
　　花蝴蝶渐渐喜欢上和小木头在一起了，尽管他还是不善言辞，但他每天都有新的小河的故事可以告诉她。
　　她每一天都希望能去小河边看看，她更希望小木头能和她一起去。
　　但是，小木头始终不答应。
　　秋风吹过，花蝴蝶瑟瑟发抖，她不再是出生时那么神采奕奕了。
　　等到霜冻，她漂亮又短暂的一生就要结束。
　　最后一次的时候，花蝴蝶停在小木头上，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又用翅膀扫了扫小木头的脸：“呆木头，你的故事都讲完了，我想自己去看一看了。”
　　小木头身子一僵，没有出声。
　　“你真的，真的不愿意和我一起去看看么？”花蝴蝶哀求着，她是多么想和小木头一起去看这世间最美丽的景色。
　　“不…不了……我很抱歉。”
　　“那就，再见了……”花蝴蝶只有失望地离开。
　　值得庆幸的是，她赶得及在终结前看到最美的风景。最后的一刻，她安心地落在河边，化作枯黄的腐草，沉寂着。
　　……
　　草坪这边，小木头不知道花蝴蝶到底看到了怎样的景色。
　　因为她再也没有回来。
　　深秋的时候，寒风咧咧作响。小木头眼前似又出现一抹亮色，花蝴蝶清脆的声音穿过无数时光又回旋在耳边。“呆木头，你再给我讲个小河的故事吧！”
　　可是，没有了啊，小木头是真的没有故事可以讲了。
　　小木头苦苦挣扎着。他不想去河边，永远也不想。但，他想和花蝴蝶在一起，他想每天睁眼都能看到花蝴蝶停在他身上，然后他微笑着讲故事看着花蝴蝶亮晶晶的眼睛迸发无尽向往，往往这时花蝴蝶美得动人心魄。
　　耳边花蝴蝶的声音终究还是将他牵引到了浅水边。
　　当水流来势汹汹将他整个人浸没的时候，他毫无抵抗之力就沉溺在其中，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这种无限的沦陷感，让小木头一下子想到暮春时见到花蝴蝶时那种沉沦和迷恋。
　　可现在才想起来，似乎晚了一点。
　　他一动也不想动了。头顶的水静止下来结成了晶莹的冰，折射着七彩的光。他冷极了，却温和地笑起来：“蝴蝶啊，我又有新的故事可以讲了，你会不会回来呀？”

　　来年三月深夜，河边潮湿的水汽间发出一抹荧光。这是腐草化了的萤，轻飘飘地在飞荡。
　　萤顺风飞向草坪，飞向木头原本的住所，看到的只有一片空地。
　　因为小木头也再也没有回来。

　　永远没有人知道小木头带着他的新故事浸泡在冰凉凉的水里，腐烂在冰凉凉的水里，融化在冰凉凉的水里。
　　化萤重生的花蝴蝶，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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