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不如不念

　　娘亲啊，是啊，娘亲已经死了。什么时候死的？一年前？两年前？三年前？是啊，三年前前她就独自一人死在了姜家的乡下园子里，姜瑾当时听闻这消息时，第一感觉并非难过或是伤心，而是茫然，无边的茫然，娘死了，那个娘死了，还没等自己想法子让自己变得更聪明更强大，等岁月磨去娘的狠劲，等娘愿意见自己，她就死了。

　　娘亲不喜欢她，是的，娘亲不喜欢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好像是五岁起，或者是四岁起，或者更早。娘亲就不愿意亲近阿瑾了，不抱阿瑾，不亲阿瑾，不给阿瑾梳好看的发髻，不给阿瑾做好看的衣服，甚至最后连阿瑾的面也不想见，主动要求搬到姜家在乡下的一处园子里，再也不回姜府，任凭阿瑾在园子门口哭叫打闹也不肯出来看自己一眼。

　　诸人都当是大少奶奶得了癫症，连亲生女儿也不认了，可是当姜家家主姜瑾的阿公姜幕涯血腥灭了几个乱嚼舌根子的仆人后，这事就再也没人敢提起了，府中就好似重来没出现过大少奶奶一样。姜瑾找不到任何人帮忙，至于阿爹，那更是个如云烟般飘渺的人，他虽不像娘亲一样搬到府外去住，可从姜瑾记事起，这个阿爹好像从来就没有关注过自己，以至于住在一个府中，姜瑾却从来没意识到他的存在，好像他身体很不好，需要在小园子静养，他很喜欢琴棋书画，会在屋子里摆满了纸墨笔砚，除此以外，姜瑾几乎一无所知。

　　反正平素衣食住穿也不会劳他们料理，没了娘，剩一个若有若无的爹，她姜瑾依旧还是姜家高高在上的长小姐，活地富贵，活地繁华，活地无忧无虑，活地肆意妄为。当她六岁那年知道自己能去传说中的外爷家玩玩时，她就丝毫没有介意娘亲的问题，穿上最华丽的衣服，戴上最珍贵的珠宝，领着一路仆人就去了。仿佛耀武扬威般要让那个生养过娘亲的阿公看看，他的外孙女在家里过的有多好。可终于浩浩荡荡地到了目的地时，那个想象中胡子拉渣穷酸粗野的外公却是一脸惊奇高兴的表情，没等姜瑾搭着仆婢的手从马车上慢悠悠地下来，就上前把她高高举起，转了几圈，像是在向周围围观的人炫耀，他老张头有个多么漂亮伶俐的外孙女。从那时起，姜瑾就知道，这是她的外公，是真正的外公，是那种能融进心里刻入脑海的亲人。

　　面对这样一双坦诚慈爱的眼神，姜瑾怎么敢说别的什么，只能借势答道，娘亲过的很好，爹爹和娘亲过得很好，大家都过得很好。姜瑾做得很好，这样大家都很高兴了，就像临走前，阿公说的那样，聪明的孩子知道要怎么回答长辈的提问，阿瑾一向是最聪明的，所以阿公从来就不担心阿瑾出远门。你看，阿瑾不是就做得很好么？

　　但是现在面对这个至亲老人的哭诉，阿瑾却再也无法聪明地应对了。木已成舟，云已过海，外公什么都知道了，甚至比自己知道得还清楚。还能说什么呢？自己是外公的外孙女，可娘亲才是外公心中深处最疼爱的小棉袄阿珠啊。自己帮着姜家帮着自己瞒了那么多年，最后总会有报应的。现在外公是伤透了心，不会再理自己了。

　　三年前娘的葬礼办得十分隆重，但隆重的只是礼设，在场的亲人却为数不多。姜瑾作为独女，自然责任颇重，全程她都亲力亲为，哭丧、出殡、入土，父亲姜云村本也是主责人。可因为他身体当时极为不好，葬礼上姜瑾都没怎么注意到他几回。对于这样的父亲，是不得不恨的，但姜瑾也麻木了。父亲是这个样子，可自己又何尝对母亲进过多少孝，虽是形势所迫，人终究是没了。说不定，那天父亲也，哎，也只得孤身肃穆地让母亲入土为安。除了父亲，她当时也疑惑为什么外公没来，母亲是他的独生女，外公他定然也是想要送送娘亲的。

　　可是这个问题却并没有人给她解答。三年过后，姜瑾怀揣着投奔之心，脑海中默认从未发生这件事，来到张宅。可惜掩耳盗铃也终究只是一叶障目罢了，该来的还是得来的。

　　从张公开始怒诉起，姜瑾就再也没说过话，只是在一旁呆愣愣地站着，就像是一具被抽去了生气的偶人，面色也越来越惨白。等到张公最后的问句高呼时，姜瑾身影晃悠悠的，似乎都要站不住脚了。想张口说话，可是嘴张开了，半晌却吐不出一个字来。最后，隐隐约约中，好像有两个字。

　　“抱抱抱歉”

　　似乎是用尽了平生所有的力气，姜瑾觉得难受极了，太阳好像很大，阳光好像很刺眼，周围人好像有很多，空气好像也变得稀薄了，不行，得赶紧走，赶紧走，赶紧找个没有太阳，没有人的地方去，走，走，走

　　姜瑾的内心深处走字已泛滥成灾，随之双脚也自动行动起来，缓缓地朝门口移去。张公骂的顺畅，可却始终没得到阿瑾的回应，回头一看，这丫头居然就想出门了。心下也是大火，“所有人，不许拦她，让她走，全当我老张头根本就没外孙！”

　　果然啊，外公也不要她了。

　　怎么办？外公也不要我了，怎么办？一定是自己昨天偷吃了两块桂容糕被发现了，不对，是那个瓶子，那个刻有金字的瓶子，被我不小心摔碎了，额，还有玉，那块漂亮的绿玉，被我偷偷拿出去玩，然后过河时掉下去了，不行，得赶紧去找回来，找回来。

　　姜瑾突然拼了命地朝大门冲去，后面跟着的仆人都是一惊，但按着主人的心思又不敢妄动。
　　姜瑾一个劲儿地扑到大门前，刚把门打开，面前愕然显现出一个锦衣束带的公子，一脸惊诧地望着姜瑾那冷汗淋漓青丝弥漫的苍白面孔，口中急呼：“阿瑾，是阿瑾，你、你怎么了！”

　　姜瑾来不及仔细辨别眼前的脸，身子一软就往门槛上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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