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不如不念

　　一走到熟悉的小巷，两棵巨大的槐花树依旧如记忆中那样守卫在张宅门口，已是五月底了，树上的槐花已经谢了许多，但依旧还有些莹白娇嫩的花船挂在枝头，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香味。姜瑾眉目间也染上了香气，喘喘地到了门口，立即扣响了门环，一边靠在门上喘气。

　　过了好一会，门才终于在吱呀一声中被人打开，一个头发些许花白的仆人探了出来，盯着姜瑾直瞧，“这位公子”。

　　姜瑾立马把发髻解开，把用带有黄粉解药的袖子使劲搽了搽脸，一张温婉灵动的小脸在披散的青丝中慢慢显现。

　　“难道，是小小小姐”

　　“是，我是阿瑾，我回来了。”

　　姜瑾笑得一脸灿烂，不等仆人反应过来，就跨进了门槛，往内院走去。

　　“我外公呢，他现在在哪？快带我去看他。”

　　“啊，小小小姐，你怎么回来了，我们怎么什么都没收到啊。诶，错了，这边，小小姐，老爷现在住西院呢。”

　　姜瑾收住了脚，西院，外公什么时候改住西院了。

　　“小小姐，回来了就好。老爷近来身子骨不大好了，饭也不肯多吃，你回来了他定然是高兴的，你得好好劝他。”

　　“不大好，不肯吃饭，这是怎么回事？”姜瑾内心觉得不安，但不想等着仆人的回答，立马飞奔了起来，急急地朝西院冲去。

　　“外公，外公，我是阿瑾啊，我回来啦！外公！”

　　此时张公正躺在安置在园子里的长椅上打盹，半梦半醒中居然听到阿瑾的声音。惊得一下子仰了身，差点从椅子上滚下地来。旁边的仆人立马扶手，张公刚抬起头，就看见一个瘦长的身影呼呼地闯了进来，一头黑发在空中肆意铺展。

　　张公惊了，直到这身影直挺挺地立在自己跟前，半弓着身子上下喘息时，他才确认这人真的是姜瑾，他唯一的外孙女，小阿瑾啊。心里先是一喜，这孩子长这么大了，比她娘高多了，但马上却又是一悲，继而心头疼痛难耐。

　　开口就变得狠绝起来，“你来这儿做甚，谁叫你来的。”些许是一天没怎么说话了，张公说完就咳嗽起来。

　　姜瑾先是看到外公一头灰白的头发，心里就有些酸楚，又听到外公一句话就咳嗽，哪里在意什么语气，“外公，你怎么了。身子变得这样不好，头发都白了这么多。刚才管家还说你不肯吃饭呢。”边说边转到张公身后，给他捶起背来。

　　张公没意识到这孩子依旧这么实诚，想躲开姜瑾的手，却也没转得太利索，反而腰处一声脆响，好像是把腰给折了。

　　姜瑾惊了，外公的身子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了。他可是堂堂张家镖局的创始人啊，顾家将军府专门请给儿孙们的教习师傅啊，当年一套龙虎拳威震江湖的人，怎么现在

　　张公见姜瑾在旁边一脸呆愕的样子，明明内心已经软了一些了，手下还是利落地转回了骨头，开口延续着冷气。“看到了吧，我现在已经被折腾成这个样子。回去告诉那姜幕涯，张家唯一一个女儿也被你们姜家埋没没了，现在老张头也被气得没什么用了，张家已经不欠姜家什么了。”

　　“当初都怪我被灰尘迷了眼，以为姜家是个书香门第的，比我们这些粗人待女人更好。才把我苦命的阿珠嫁过去，可结果却是没在那边过过舒坦日子，甚至还早早地丢了性命，让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啦。”

　　张公说得气急却也顺畅，好似这些话憋在心头已经很久，终于找到个发泄口可以吐出来。姜瑾一开始只惦记着见到阿公的喜悦，担忧着阿公的身体，却一直把娘亲这件事给埋在了心底，没去想过这对自己投靠外公的影响。应该说不是没想，而是因为害怕，潜意识里把这件事埋过去，当做从未发生过吧，就像自己以前那样，安慰自己是从石头里蹦出来，没有亲娘和爹爹，以至于很长的时间里都确信自己没有双亲一样。自欺欺人对姜瑾来说，实在是太容易的事了。
　　可眼下，这谎言明显被无情的打破了。

　　“你姜瑾也是个厉害的，来了我这张宅两回，每次问你，我那苦命的阿珠过的可好，你都笑颜称是，当年还是个小孩子啊，小孩子就懂得漫天扯谎了。要不是我派人亲自去桑州把阿珠的衣物收敛了些回来，恐怕我至今都还埋在骨里。你们姜家人可还真是会养人啊，一个好好的大少奶奶怎么会被安排住到姜家一个乡下园子去。阿珠身体也算强健，怎么就在那乡下园子里得了病，丢了命。啊，你们姜家人在干嘛？你爹在干嘛？好好的媳妇嫁过去生了闺女就不管了吗？”

　　张公嗓门越说越大，说道后来几乎都要气绝了，不愧是以前威震一方的武人，哪怕年老体衰静卧床榻，发起火来还是有遏云断水的威力。周围的仆人都使劲埋下了头，不敢上前劝阻，那个开门的管家把求助的眼神看向了姜瑾，可看到姜瑾那茫然空洞的眼神，也只能暗自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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