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恻

　　夜幕降临，旗云镇张灯结彩，墨蓝的夜色里缀着烛芒点点。大街上人来人往，食肆前忙得大汗淋漓还不忘吆喝揽客的小厮，隐约飘来的丝竹声，路上随处可见的锦衣宝扇，衬得小镇好不热闹。

　　陈巽跟着南终拐进了一家不甚起眼的客栈，找掌柜提了两间房，随便找了个临街的位子坐下，眼尖的店小二立马将茶水和几碟小菜端了上来。南终动筷子夹起粒花生米，目光有意无意望向街上，神态懒散。

　　“这旗云镇属青眠派的管辖范围，此处离青眠山也是不远了，今夜先在这歇一晚，估摸着明日下午就能到了。”

　　“嗯…”

　　南终奇道：“怎么这反应？”索性放下了筷子，一手支着下巴，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说：“十三岁的小屁孩儿，又是第一次出来，怎么着也得乱折腾几下吧，这一路上见着好吃的都没嚷着说师傅给我买！”

　　陈巽不傻，听出了话里的嘲讽意味，心里有点恼又不好发作，只能憋红了一张脸，目光游移望向别处。

　　南终达到了逗弄的目的，复又动起了筷子，似是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低声嗫嚅：“可一点也不像啊…”说罢还拿筷子戳了戳碟子里的红烧排骨。

　　“什么？”陈巽没听清说的什么，一头雾水的瞅着他。

　　“没啥，”南终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这一路辛苦了，料你这么点大的年纪也不可能什么情绪也没，强憋着不外露罢，待会吃了饭回房里好好歇着去，明儿到了还有大堆事要干呢。”

　　陈巽低低应了一声，埋下头一副认真吃饭的样子，脑子里还在想着是什么事闹得南终刚刚瞅起来有几分古怪。

　　旗云镇离青眠山确实很近，半日脚程就到了山脚下。至此地才知道，青眠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几座连起来的丘陵，圈划起来成了门派地界。湘北多丘，高耸入云的山峰着实罕见，因此这样的青眠山倒也不奇怪了。

　　南终领着陈巽从靠右侧的一座山丘拾阶而上。山坡不陡，陈巽再也压抑不住好奇心，左顾右盼打量了起来，山上树木茂密，碧溪潺潺自山顶淌下，到了秋日虽不至郁郁葱葱，其间携夹着丝丝桂花香气饶是沁人心脾。

　　一路上有见几个弟子模样打扮的年轻人，见了南终皆弓腰行礼。不多时二人便到了一座朱漆仪门前，往后是大堂，堂侧栽着竹林，光透不过，投下一片深深浅浅的阴影。

　　南终两手拍了拍袖子，转过身对跟在身后的陈巽说：“这里就是执安堂了，往后你就是我的亲传弟子，这儿的半个主人，待会会有人带你去住的厢房，现在你先随我行了入门之礼，”言罢击掌两下，就见一眉眼温顺的年轻人端着热茶行至陈巽跟前。

　　陈巽接过茶，双膝一弯，缓缓跪了下去，手捧茶盅举过头顶，一路以来第一次中气十足的喊道：“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姿势稳扎，内心却是没来由的紧张，仿佛已经跪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手心都渗出薄汗，忽觉手上一空，抬头望去，只见南终神情严肃，认真地看了看茶盅，方才仰头一饮而尽。

　　陈巽感觉到一阵温暖，南终抚摸着他的头顶笑得如沐春风：“嗯，起来吧，好徒弟。”

　　陈巽看这笑容一愣，突然觉得一股暖流淌过四肢百骸，这舒适的感觉陌生，反倒让他生出了些恐慌，以往同外婆在一起的年月未曾有过这种感觉，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从未见过的父亲的轮廓，心底有个声音在雀跃着期盼着。即便这样陈巽的面上也看不出什么变化，从很久以前开始便是这样，拥有的东西太少，面前晃过的不是转瞬即逝就是海市蜃楼，久而久之，心中的念想越来越淡薄，奢求的东西也都拒绝承认了。

　　寒来暑往，时间在日复一日的修行中已过去两年。

　　这日陈巽照常在后院练完剑后走向食堂。行经大堂的时候瞧见了师傅南终的身影，因为山坡的关系只暂时看得到半个身子，待陈巽走近后发现，原来来者不止师傅一人，南终身后还跟着个小少爷模样的人，乍看上去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身着明黄色的缎子衣袍，袍子上绣有银丝锦霞，玉带束腰，金色抹额嵌着墨蓝宝石稳稳贴在额头上，衬得少年脸色红润可爱。

　　这么一个富贵人家的掌上明珠怎么会上青眠山？陈巽心下疑惑，三步作两步行至南终跟前，躬身作了一揖，开门见山的问道：

　　“徒儿拜见师傅，师傅此次下山云游两月，怎么带回了个小公子？”说完陈巽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小公子莫不是师傅的…不对，也未曾听师傅提起曾有婚娶啊？

　　这厢陈巽还在胡乱猜测，那边南终开口了：“这个是我一位友人府里的二公子，此次碰巧路过，他们家执意要把这孩子送上山，我就收了。”

　　南终说得跟今天吃了什么汤的抄手一样随便，陈巽一下子抓住了重点。师傅有个这么有钱的朋友？不对。他有师弟了？！

　　思及此处，陈巽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未来师弟。对方顶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蛋，两颗眼珠子水灵灵的，正以一种你谁看我干嘛的眼神瞪着他。

　　“……”

　　陈巽额角跳了跳，这小孩儿，哪有半点怕生慌张的样子？

　　南终走过陈巽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低声说：“以后他就是你的师弟了，往后多照顾着点。”不知怎地，陈巽觉得师傅笑得有几分狡黠。

　　陈巽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木剑，又看了看跟着师傅远去的小身影，第一次觉得自己大概长大了，因为他开始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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